黄盖身形晃了一晃,两腿发软,险些没能夹紧马腹,从马背上滑落下去。

  刘军东营竟重兵镇守!

  刘备竟还亲自统军坐镇,还口口声声宣称,萧和早料到他会由东门突围?

  黄盖瞠目结舌,僵在了马上,心头涌起彻骨寒意。

  这一刻,黄盖恍然间有种错觉,仿佛头顶有一双天眼,正时刻俯视着他,将他的一举一动,都尽底眼底。

  那天眼,正是属于那萧和。

  “难道是我错了,那萧和如传闻所说,乃世外仙人,我心中所想皆逃不过他的掐算?”

  黄盖神情呆滞恍惚,一瞬间如被抽离了魂魄一般。

  刘备却已不屑再与他多废唇舌,厉喝一声:

  “全军压上,杀尽江东鼠贼——”

  号角声吹响,战鼓声如雷。

  一万蓄势已久的刘军步骑,如决堤洪流,铺天盖地卷向了一千惶惶之敌。

  千余江东士卒,立时陷入一片大乱。

  黄盖这时才清醒过来,一咬牙,大喝道:

  “撤入南陵城,全军先撤回南陵城——”

  到了这般地步,他还想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哪怕知道南陵已被刘军攻破,但只要撤回东门,封闭城门挡住眼前的刘备军团,就还能再支撑在片刻。

  至于最终的结局,黄盖虽心知肚明,却也无暇多想,只想着多撑一时算一时。

  千余江东士卒,如惊弓之鸟,向着东门内溃去。

  就在黄盖抢先一步奔回东门时,一抬头,身形再次僵硬。

  前方主街上,无数的刘军已滚滚而来,杀至了东门。

  当先一将,正是甘宁。

  后有刘备,前有甘宁,他已是无路可走!

  “锦帆贼,若非你背叛主公,柴桑焉能失陷,老夫又焉能为你们逼到如此绝境!”

  “老夫今日就算是战死在此,也要先宰了你这无耻叛贼——”

  黄盖如困兽一般,仰天发出一声悲愤咆哮。

  尔后抛下左右士卒,纵马飞奔,沿着主街直奔甘宁而上。

  狂奔之时,他挂住长刀,抄起弓箭朝着甘宁就是一通连箭。

  “嗖嗖嗖!”

  一支支利箭,破空而去,精确无误的直奔甘宁面门。

  甘宁却傲然不惧,手中血刀如风而动,将袭来的利箭,尽数轻松拨去。

  一连七箭不中,箭壶已空。

  两骑相距已不过五步。

  黄盖恼羞成怒,将弓矢往地上一扔,抄起长刀便狂斩而上。

  “甘宁狗贼,我要你死——”

  “老匹夫,受死!”

  甘宁怒啸如雷,手中长刀斜拖,卷起漫空狂法,浩浩荡荡轰斩上。

  两骑相对撞至,两支长刀轰斩向了对方。

  “轰!”

  刀与刀对撞,一声天塌地陷般的轰鸣。

  黄盖只觉一股巨力,如泰山压顶般当胸轰来,五脏六腑被震到欲裂,一口老血便从口中喷出。

  巨力震击之下,他竟夹不紧马腹,连人带刀被震下马去,倒退出数步之远。

  黄盖身形落地,急是以长刀抵地,方才勉强支撑住身体没有倒下。

  “这锦帆贼,竟然一刀将我击落马下?”

  “这怎么可能?”

  黄盖颤巍巍抬起头,难以置信的望向甘宁,脸上的狂怒已为惊骇取代。

  此刻,他和当初凌统的感受是一样的。

  甘宁当初投奔江东后,因与凌统有杀父之仇的过节,极力的保持低调,鲜有在江东众将面前显露自己的武艺。

  黄盖和凌统一样,皆不知甘宁武艺虚实,多少是有些低估了的。

  今日一招交手,黄盖方才赫然惊觉,甘宁的武艺竟远在他之上。

  他也终于明白,以凌统之骁勇,为何会死在甘宁刀下!

  “老匹夫,当日北门城外,吾说过必斩尔首级,我甘宁向来说话算话!”

  拨马转身的甘宁,一声狂啸,纵马拖刀再冲而上。

  黄盖想要上马已不及,只能强撑着身体,步战挥刀迎击而上。

  顷刻间,甘宁如铁塔般横亘于前,手中长刀再次挟着开山之力,当空斩出。

  “吭!”

  又是一声天崩巨响。

  甘宁的虎熊之力,再附以战马的冲力,黄盖以苍老负伤的残躯,焉能抵挡。

  黄盖偌大的身躯,再次被震飞出去,重重撞在了一面墙上。

  “砰!”

  黄盖后背撞在墙上,身上筋骨不知断了几根,口中又是狂喷一口鲜血。

  甘宁战马不停,一路疾冲而来,第三刀再斩而上。

  “文台先公,两位老兄弟,我黄盖来找你们了——”

  “啊啊啊——”

  重伤的黄盖,心中涌起无尽悲愤绝望,口中发出歇厮底里般的悲叫。

  他竟如回光返照一般,狂喷着鲜血,再次挥刀向着甘宁冲去。

  刀式未出,一道血光已迎面爆涨而来。

  “咔嚓!”

  一声撕裂脆响后,咆哮声戛然而止。

  黄盖的人头飞上半空,无头的尸躯轰然跪倒在了地上。

  江东三老将最后一人,就此陨落。

  甘宁伸出手来,将半空坠落的黄盖人头稳稳接住,高高举起在了半空。

  “贼首黄盖已伏诛,尔等休要再做无谓抵抗,还不速速归降我主!”

  雷霆般的威喝声,震到残存江东卒无不肝胆皆裂。

  当他们看到黄盖首级的一瞬,精神意志彻底土崩瓦解,纷纷掉弃了兵器,跪伏在了地上。

  江东军最后的抵抗,到此为止。

  东门城楼上,孙家旗降下,刘字旗升起。

  大队人马入城,刘备也策马踏入南陵。

  “启禀主公,黄盖负隅顽抗,宁已将其斩首!”

  甘宁迎上前来,高举着黄盖的人头请功。

  黄盖本乃成名已久的老将,刘备对其原本是心存几分敬意,有意留其一条性命。

  然黄盖拿满城百姓做挡箭牌,这等下作的手段,却令刘备对其唯剩厌恶。

  眼见黄盖被杀,刘备哈哈一笑,翻身下马将甘宁扶起。

  “兴霸,攻破南陵城,首功非你莫属。”

  “今日庆功宴上,吾定要与你喝个痛快!”

  刘备拍着甘宁肩膀,大笑着赞叹。

  甘宁亦豪然大笑。

  身后的天际尽头,朝霞东升,照亮了城头上徐徐升起的“刘”字旗。

  …

  下游百里外,濡须口对岸,赭圻塞。

  一百余艘战船,载着近万名江东士卒,从南陵一线退至了这座江防要塞。

  此城乃是秣陵上游,最后一道江防要塞,过此城向东将畅通无阻,直抵秣陵城下。

  而此城对岸的濡须口,便为濡须水入江所在,沿濡须水北上经巢湖,则可通合肥,乃至寿春。

  在上游铁索阵被破后,周瑜只得将手中所有兵马,尽皆退守至了此城,以期作为阻挡刘军的最后一道防线。

  身在秣陵的孙权,在得知了铁索阵被破,黄盖被困南陵的消息后,自然是大为震惊,连夜从秣陵赶到了赭圻城。

  “你是说,那刘备不消一兵一卒,竟然区区几条火船,就破了你的铁索拦江阵?”

  昏暗的府堂内,孙权一见面就激动的冲着周瑜质问。

  在他看来,那铁索阵无懈可击,当年既然在夏口能挡住他的水军,现下在南陵自然也能挡住刘备战船。

  可这同样的计策,在刘备那里就发挥了奇效,到了他江东军手中,怎么就不灵了呢?

  面对孙权质问,周瑜不语,只是默默点头。

  孙权是肝火上升,继续质问道:

  “既然火攻能破铁索阵,当初我军奔袭巴丘,在夏口为刘备铁索所阻,公瑾你为何不用火攻破之?”

  周瑜叹了口气,默默说道:

  “想用火攻破铁索阵,必须得有上游顺流之便,方能将火船牢牢贴在铁索上,我军当时处于下游,若贸然用火攻,非但烧不断铁索,火船反有可能烧了我们自己的战船。”

  孙权恍然大悟。

  一旁张昭,眼珠转了几转,急问道:

  “公瑾,如此说来,你是知这铁索阵可以火攻破之的软肋。”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冒险用此计来阻挡刘备,难道你就不怕那萧和亦知此计破绽不成?”

  孙权心头一震,猛然看向了周瑜。

  周瑜咽了口唾沫,一时不知如何来解释。

  “我军兵力太少,公瑾也是别无选择,只能冒险一试,赌那萧和想不出此计破绽。”

  “只可惜,唉…”

  鲁肃还是最懂周瑜,说到最后时,不禁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周瑜默不作声,默认了鲁肃所说。

  孙权拳头不由握紧,眼中顿生怨意,责怪道:

  “公瑾啊公瑾,此计是那萧和所创,他怎么可能不知此计破绽,你明知如此怎么还要冒这个险?”

  “现下可好,计策败了不说,黄老将军和我五千宝贵的士卒还被困在了南陵!”

  “你倒说说,现下当如何是好?”

  孙权是一改先前时的尊重,对周瑜是换了一副嘴脸。

  没办法啊,谁让他现下手里就那么丁人马,周瑜一场仗下来又折了五千。

  他肉痛啊…

  周瑜如芒在背,眼神中同样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愧疚。

  轻咳几声后,周瑜佯作淡定道:

  “公覆老将军经久战阵,南陵城虽不比柴桑,却亦可称得上一座坚城,他未必不能坚守上数月。”

  “若是他能撑到山越出降,我们编练出一支新军,瑜自有信心率军西进,将公覆老将军和那五千将士救——。”

  话未说完

  一卒高举帛书,匆匆闯入。

  “启禀主公都督,上游细作急报!”

  “刘备于两日前攻破南陵,黄老将军与贺将军皆为叛贼甘宁所杀,我五千将士全军覆没。”

  “南陵城已为刘备所占!”

  周瑜心口骤然一痛,捂着心口摇摇晃晃倒退两步,靠在了鲁肃的身上。

  孙权则是目瞪口呆,一屁股跌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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