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没有料到韩绍竟这般直白,在座诸位老将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了。

  一阵冷场后,终于有老将忍不住发作道。

  “君上这是嫌我们这些老家伙不中用了吗?”

  韩绍不答,而是反问。

  “十年安逸,诸位还累下几分血勇?”

  “又或者说,孤想问问诸位……你们已经多久没有亲临军营,点校过军中儿郎了?”

  此话一出,在场老将的神色大多有了那么一瞬的僵硬。

  有关血勇,或许他们还能腆着面皮,强辩上两句。

  可韩绍后面的那声问句,他们却是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毕竟去没去过军营必有记录出入,事实如何皆有明证,根本容不得他们辩驳。

  而作为一名军将若连军营都许久没有踏足,又哪来的脸面保证自己上阵之后,依旧能够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一时间,不少老将脸色臊红,讷讷不得言。

  可随即便有人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颇为恼怒地望向韩绍道。

  “这……这都是你故意为之!”

  难怪!

  难怪向来治军颇严的韩绍,这些年很少过问他们的动向,对于他们的懈怠也是不闻不问。

  过去的他们还窃以为他是顾忌他们的军功与威望,不敢、也不好对他们这些老家伙指手画脚、多加置喙。

  可现在看来,分明是这厮的刻意为之!

  目的就是故意放纵他们的惰性,润物细无声地将他们从军中行伍间剥离开来。

  想到此处,在场一众老将在心中恼怒的同时,也在暗自发寒。

  因为这无疑是证明,今日的这场夺权,他韩某人并非是一朝一夕的灵机一动,而是早就在谋划的蓄谋已久!

  “君上,何至……于此?”

  有曾经与韩绍关系颇近的天字营老将,看着韩绍神色怅然地叹息道。

  对此,把玩着手中酒盏的韩绍,低垂眼眸,脸色不变。

  “孤怜你们年长,不忍你们以老迈之躯继续临于阵前磋磨气血,这是真话,发自肺腑。”

  说到这里,韩绍忽然抬眼扫过下方。

  “诸位,时代变了,今时今日的镇辽军已经不是过去那般,不再需要祖孙数代共赴疆场……”

  “你们打了一辈子仗,年岁到了,该享享福了。”

  说实在话,韩绍这话说得极为真诚,话也说得极为动听。

  甚至让在场一众老将有些分不清真假。

  可韩绍却没有给他们继续深究自己真正目的的机会和时间,在说完这话后,手中酒盏忽然落在桌案上,重新续满后,便再次举杯。

  “该说的话,该表明的意思,孤之前都已经传达到了,就不啰嗦了。”

  “你们若是不舍军旅,孤新设行军参谋一职,虚位以待。”

  “这杯酒就当孤庆贺你们履新!”

  “若你们想要卸甲归田,安享富贵,孤也断不会亏待了你们。”

  “这一杯酒,便当为你们送行,酬谢你们过去抛头颅洒热血不朽之功勋!”

  这一刻的在场诸位老将,这才猛然惊觉今日这场晚宴,韩绍并不是跟他们商量来着。

  而是为了借此机会将此事一锤定音,彻底绝了他们的所有妄念。

  霸道、蛮横,却偏偏让所有人都无法指摘他不顾旧情、不念旧功。

  这等手段与魄力,让不少老将都为之心惊,忍不住感慨唏嘘。

  ‘果为我镇辽不世出之人杰!’

  好一阵沉默中,终于有人举起了酒盏,向着堂中首座回敬。

  “君上待我们这些老家伙仁厚,我等感激不尽!”

  “但饮此杯,恭祝君上武运昌隆!”

  不论是选择继续留在军中当个吉祥物,还是从此离开军中、安享富贵,此刻的他们终究是对韩绍低头了。

  却也有老将却是越发愤懑,心道。

  ‘他难道就不怕没有了我们,诸军生出乱子?’

  等等!

  他还真就不怕!

  老早之前,他便让羽林郎卫进入军中历练、实践。

  而那些羽林郎卫有武备学堂作背书,多年来学兵法、习战策基础牢固,几乎很快将从武备学堂中学来的东西运用到实处。

  无论是战阵之术、后勤辎重,还是行军统筹,无不是井井有条。

  久而久之,顿觉无比轻松的老家伙们,这才有了后来的懈怠,甚至堕落。

  可以说,那些羽林郎卫早就在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历练’中,把控了整个镇辽军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

  而前些日韩绍的一纸令下,不过是将他们的司职明确定下来罢了。

  这叫什么?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为了将我们这些老家伙扫出军中,他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感觉悲哀的那些老将,心中叹息一声。

  而后同样默默举起了举杯,神色挣扎了一阵,这才开口道。

  “为君上贺!恭祝君上武运昌隆!”

  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心服,也不论他们是否甘心放下过往的一切。

  这一刻身处屋檐下的他们,别无他选。

  至于说将希望寄托在他们的老东家公孙度身上?

  呵,别逗了!

  前些日子亲手斩下那几个老家伙的头颅,难道不足以让他们清醒过来?

  ‘大将军是真的将姓韩的,当成了传承家业的亲子啊……’

  ‘他们才是一家人……’

  换而言之,若是他们不识趣,继续死扛较真,公孙度这个曾经的大将军怕是会不吝背负污名,亲自出手替他的好女婿扫平障碍。

  “恭祝君上武运昌隆!”

  一时间,越来越整齐的恭贺声在镇北楼中响起。

  原本沉闷压抑的气氛就此被打破,甚至渐渐热烈起来。

  就这样,一场换到任何地方都会掀起不小动荡的夺权风波,竟就这么在这推杯换盏中完成了兵权的新旧交替。

  等到晚宴结束,那些神色或落寞、或怅然、或如释重负的老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摇摇晃晃离去。

  端坐主座的韩绍没有多去管剩下的狼藉,身形一虚便直接消失在主座之上。

  等再出现时,已经是镇北楼的最高处。

  遥想起当初与公孙辛夷在此处的一番旖旎,韩绍不禁有些怀念。

  不过眼下没有刚刚褪下甲胄戎装的绝世美人,只有两个糟老头子。

  见公孙度和李文静将灼灼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韩绍有些不自在地道。

  “两位岳父这么看着我,作甚?”

  李文静习惯性抖动了下脸上的皮肉,露出旁人看来有些发冷的笑意。

  “杯酒释兵权,若是传出去,也算是佳话了。”

  韩绍闻言,不置可否地笑笑,谦虚了一句。

  “若无两位岳父在我背后坐镇,哪有这么顺利?”

  这天下事说穿了,不过是以势压人罢了。

  今大势在他,意志所出,由不得他人不从。

  见韩绍习惯性地将功劳推给自己两个老家伙,李文静莞尔失笑。

  “你啊,惯是嘴甜。”

  在李文静看来,韩绍有今日的成就,半是源自他那一身旁人无法理解的见鬼‘天赋’。

  而另一半则就要归结于他的嘴皮子上了。

  别的不说,最起码他李文静就极为吃这一套。

  每次被拍上几句马屁,他都要乐上许久。

  一旁的公孙度更是如此。

  只是此时的他却是有些替那些老将有些惋惜。

  “其实留着他们是有好处的,如今一杆子打翻,有些矫枉过正了。”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更遑论是军中。

  羽林郎卫出来的那些羽林郎纵然都有天骄之姿,可终究太过年轻,也没有真正经历过血与火的淬炼,若是没有这些老将亲自带着磨炼一番,日后一旦亲临战阵,就算不会栽大跟头,也会造成不少无谓的损失。

  公孙度的忧心也正是基于此。

  韩绍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有些事情晚做不如早做。

  至于说‘矫枉过正’……

  低垂眼眸的韩绍,抬眼不闪不避地与公孙度对视,说道。

  “岳父当知,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不能矫枉。”

  韩绍说这话时,语气虽然平淡,可一双眼眸却是灿若星辰。

  “为此,就算付出一定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听得韩绍这话,公孙度一愣,而后有些不解地探究道。

  “为何?”

  韩绍目光顺势从李文静身上扫过,见他显然明白自己的想法,却没有代替自己开口的意思,只能接着道。

  “岳父觉得今日我镇辽这些将门,若是继续壮大下去,日后会是什么模样?”

  公孙度闻言,皱眉一阵思索。

  在这方面并不擅长的他,良久之后,才明显变了脸色。

  “世族高门?”

  镇辽军这些将门除了少部分,大多都是随着镇辽城的建立,在公孙度的庇护下渐渐起势的。

  区区数十、不到百年的时间,并不足以让他们拥有跟那些真正世族高门比肩的底蕴。

  可架不住有韩绍这个挂比替他们开挂。

  等到将来韩绍将原本盘踞天下各地的世族高门碾碎踏平,彻底扫进青史的垃圾堆,这些跟随韩绍一同起势的将门,必然会迅速填补这些遗留下来的空缺。

  最后……屠龙者,终成恶龙。

  公孙度之所以能够意识到这一点,倒不是他能看多长远。

  而是因为他辽东公孙过去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

  再放诸如今的整个大雍天下,盘踞各地的世族高门,除了少部分源远流长的古老传承,也大多都是如此。

  见韩绍点头,公孙度有些失神地吐出一口浊气,而后忽然开口问道。

  “绍哥儿,你对这天下间的世族高门……怎么看?”

  知道公孙度在忧虑什么的韩绍,只犹豫了一瞬,便坦言道。

  “天下之顽疾!”

  “若我成事,必除之而后快!”

  “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成锦绣灰!”

  若是这个念头,过去的韩绍只是一腔怨气使然。

  那么眼下渐渐看透这个世界本质的他,已经是必须这么做。

  不这么做,就算他成功坐上那个位置,坐不坐得稳还两说,坐得不舒坦那是肯定的。

  他可不想有朝一日,自己跟李唐一样,堂堂天家血脉想与之结为姻亲,还被人挑三拣四,徒增满腹的憋闷与屈辱。

  ‘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成锦绣灰——’

  公孙度将韩绍这番杀意滔天的话,在心中反复念叨了数遍,最终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目光骇然地盯着韩绍一阵,几度张口欲言,却又不知从何处开口好。

  他倒是没有怀疑韩绍能不能做到。

  只是一想到韩绍这话必然会掀起的滔天血海,他还是忍不住生出几分心惊肉跳。

  “你可知你一旦这么做了,那便是真正的与天下为敌?”

  造反,夺了姬氏的鸟位。

  公孙度并不觉得有什么。

  可亡姬氏一姓,与亡世族诸姓,这完全是两码事!

  这是真正与整个天下为敌!

  只是面对公孙度这话,韩绍却是毅然决然地道。

  “非如此,无以救天下!”

  这些世族高门于朝历代朱紫显贵!

  在野世代盘踞地方!

  他们趴在这方天下身上,敲骨吸髓,将黎庶万民当成蝼蚁草芥凌辱蹂躏还不算,还将他们视作鱼肉口粮,张口食之。

  在韩绍眼中这些看似高贵的虫豸,浑身流溢着令人作呕的腐朽与堕落。

  若非如此,以此方世界延绵不知多少万年的岁月,怎么会这般万古如故?

  无数年来,几乎毫无变化?

  明明他们手握着足以改变一切的恐怖力量,明明他们有能力将此方世间改造成一处足以令世间生灵丰衣足食的理想乡!

  可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尸位素餐!

  单凭这一点,这些废物、虫豸就已经取死有道!

  如果继续让他们继续胡乱施为下去,情况或许还会更糟。

  因为修为已经达到这个境界的韩绍,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任何一方世界的潜力和底蕴都是有限的。

  若是再不能做出改变,有些事情就有些晚了。

  而这或许就是他韩某人跨越无尽时空,一朝出现在此世的使命所在。

  感受到韩绍的坚决态度,公孙度沉默了良久。

  好片刻之后,他终于问了一个最关心的问题。

  “辽东公孙也是世族高门,若是将来……”

  公孙度说这话时,眼神颇为复杂地望着韩绍,迫切想要一个答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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