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讲良心。

  说实在话,老公孙跟老李头待他韩某人真的不错。

  虽说他也帮他们或成道、或重续文脉,从某种意义上讲,并不算亏欠他们。

  可人跟人之间的账不是这么算的。

  若是没有他们两个老家伙在背后支持,韩绍能不能有成长的机会还两说,更别提如今的成就了。

  所以尽管韩绍在私底下也会时常吐槽腹诽两句,可实际上对二老的尊敬,他是发乎内心的。

  等到公孙度提着几颗犹自滴血的苍髯头颅重新回到角楼,见韩绍竟依旧安安静静地守在那里,不禁有些讶异。

  “你没走?”

  韩绍失笑,“岳父为我奔走未归,我岂敢离去?”

  人年纪大了,就喜欢听晚辈说上几句好话。

  韩绍表现得如此懂事,刚刚亲手斩下麾下爱将而心情阴郁的公孙度,脸色总算有了几分缓和。

  “李文静那老家伙呢?这屁大工夫,他都坐不住?”

  说完,没等韩绍答话,公孙度便似乎想到了什么,面上的神色再度变幻了一阵,而后默然叹息。

  到底是互相搭档了这么多年,彼此掀掀眼皮子便能猜到对方的心思与做法。

  “老夫刚刚答应他们,要保全他们族人的性命……”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韩绍如何能够不理解?

  所以面对公孙度掩藏在杀意下的黯然与落寞,韩绍出言宽慰道。

  “岳父安心,我心中有数,断不会让岳父为难。”

  公孙度闻言,瞪了他一眼。

  “我哪是不放心你?我是不放心李文静那匹夫!”

  他在战场上杀人盈野,可要论狠辣无情,公孙度自认他这头辽东猛虎给李文静那笑面虎提鞋都不配。

  那老匹夫外儒内法,秉持法度之下,至亲亦可杀!

  更遑论他本就与军中武人毫无交情可言。

  这些罪将的族人落在他手里,焉有命在?

  而对于公孙度的恼怒与忧心,韩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保证道。

  “这事我已经跟李长史提过了,李长史也已经应允,让獬豸卫行事注意分寸。”

  獬豸卫如今依旧在李文静手上,韩绍并没将它直接融入六扇门当中。

  不是他抹不开脸,而是六扇门的权限太大了,为了避免日后失控,韩绍须得留下一些力量用来制衡。

  等到时机合适,韩绍会效仿锦衣卫,将二者整合成南北镇抚司的格局。

  獬豸卫为南镇抚司,主内部监察。

  六扇门则划归北镇抚司,一应职责倒是跟过去和现在区别不大。

  对此,韩绍甚至连南镇抚司的都指挥使人选都已经定了。

  不出意外,正是久在神都的前六扇门提督李赫。

  这也算是他这么多年孤悬在外一个交代。

  而有关这方面的事情,韩绍也早就跟李文静商议过了,只等李赫那批人来日北归,便会提上日程。

  不过公孙度倒不关注这些,早在当年他将那一身标志性的银甲银枪交给韩绍之后,便彻底当起了甩手掌柜。

  眼下听得韩绍这番保证,确定自己不会在手中这几颗罪将头颅面前食言而肥后,便放下心来。

  还是那句话,对于韩绍这个女婿,他大抵是完全放心的。

  至少他并不觉得韩绍会拿话敷衍自己,这就够了。

  只是在片刻之后,他却是忽然带着几分忸怩,在韩绍面前试探道。

  “贤婿,你看……能不能让这几个混账于慰灵碑上留个名?”

  “他们虽然临了犯了糊涂,做了错事,可过往终究是有功的……”

  如今的镇辽慰灵碑,大抵上与隔壁某宝山性质有些类似。

  所有镇辽武人皆以名录慰灵碑为毕生之荣耀。

  见公孙度在这种情况下,竟还想着给他们求个身后名,韩绍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他这个岳父才好。

  “岳父,别的事情,我都可以答应你。”

  “这事,不行!”

  韩绍这话,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

  荣耀之所以为荣耀,便在于它的神圣性和纯粹。

  让这几个罪将名录碑文,这不止是对其他英烈的不公平,也会对后来者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

  当然,最关键的是这岂不是他们这一家子自己在打自己的脸?

  前脚以罪名摘了这些罪将的首级、罚没他们的家业,意图杀鸡儆猴。

  可后脚却又赐给他们的死后哀荣,这让其他人怎么看,怎么想?

  从未见过韩绍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话的公孙度,脸色渐渐涨红。

  只是就在韩绍以为他的暴脾气就要发作的时候,却见素来高傲孤高的公孙度有些失落地叹息一声。

  “你是对的。”

  “哎,老了,为父真是老了,糊涂了!”

  此刻的公孙度忽然有些庆幸自己当年的果决,早早将手中的家业交给了韩绍。

  否则以他这点只能在战场纵横的手段,镇辽军将来的命运还真不好说。

  一直注意公孙度神态变化的韩绍,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莫名替自己这位老岳父感到了几分心酸与心疼。

  只是还没等他的这份心疼维持多久,紧接着他便头疼起来。

  “绍哥儿啊,为父老了,这辈子应是没什么指望了。”

  “现在唯一的期盼就是早日能够达成含饴弄孙的夙愿,你……哎——”

  迎着公孙度那几乎在明示‘你到底行不行’的眼神,韩绍脑门上青筋直跳。

  不是!

  这种事情成不成,怎么能怪到我一个人头上?

  你咋不去问问你女儿,是不是土地太过贫瘠,无法让种子生根发芽?

  韩绍心里冤得很,可偏偏公孙度依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为父也知修为到了你这个境界,子嗣艰难是天数使然。”

  “可这世上终归有句话叫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只要你足够努力,总归是有收获的,你说是不是?”

  公孙度这话就差明着替他喊‘加油、使劲儿’,听得韩绍尴尬不已,勉强替自己辩解了一句。

  “岳父,这种事情终究是要看缘分的……”

  只是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公孙度顿时恼怒起来。

  “缘分?缘分个屁!”

  “今天为父将话撂这儿了,在木兰肚子没动静之前,你给为父少往那些偏苑跑!”

  “等什么时候诞下嫡子,你想纳多少美人,为父都不会管你,你可听到了?”

  好嘛,这人到了岁数,还真是不能太闲!

  这不,如今竟不顾面皮,直接管起儿女那档子事了。

  当真是不害臊!

  韩绍面皮抽动,却也只能讷讷点头。

  毕竟如果他没有猜错,公孙度这是被即将南归的乌丸和雅母子给刺激到了。

  除此之外,前些日子韩绍又从草原带回了赤勒氏和博尔氏,想必也加深了这层不满。

  这才有了此刻的发作。

  不过没关系,韩绍才不气。

  父债女偿,大不了回头在公孙辛夷身上讨回来便是。

  左右、横竖他都不吃亏,是不是这个道理?

  ……

  不得不说,一日之间,几名镇辽老将的人头落地、家业被抄,对于整个镇辽一系都是一个不小的震撼。

  当许久不现身于人前的镇辽长史李文静,亲自露面宣读这些老将的罪状时,这份震撼则更加深了几分。

  而在这震撼之余,恐惧与敬畏也随之而来。

  一时间,原本已经日渐腐朽的风气,骤然一清。

  所有人都收敛起之前的骄纵,并且开始约束起自己的子弟、族人,生怕那几名老将的前车之鉴,突然降临到自己头上。

  毕竟李文静在宣告那些罪状的时候,说得很清楚。

  此次之所以只诛首恶、轻拿轻放,除了顾念他们过往的功勋外,主要是不想不教而诛。

  在这之后,就没有这个好事了。

  若后面再有人重蹈此覆辙,便要做好阖族俱灭的准备。

  没有人会去质疑李文静这头笑面虎的话。

  特别是在他说出那句‘勿谓言之不预’后,不止是军中武人,整个幽北的文吏同样心中凛然。

  而眼看目的达到了,韩绍便没有继续揪着此事不放。

  在任由此事发酵了几天,见再没有什么起伏、变故之后,韩绍终于有了动作。

  其中最惹人注意的地方,便在于他一纸令下。

  第一批羽林郎卫的年轻儿郎从羽林卫脱离而出,随后散入各营各部充当各个层级的军官将佐。

  对于韩绍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大多数人并不意外。

  毕竟任谁都能看出,他们的君上花了那么大的代价,耗费那么多精力,又怎么可能只将那些通晓兵书战策的羽林儿郎当成普通士卒来使?

  真正让他们意外的是韩绍接下来的动作。

  因为紧接着韩绍便将不少过去掌军的镇辽老将,从原本的职位上清退出来。

  愿意继续待在军中的,韩绍特设参谋一职,以高官厚禄将他们荣养在军中。

  等到战时,一可参谋军事战局,二也可凭借他们的修为,作为最后的底牌发光发热。

  而对于不愿意待在军中的,韩绍没有强留,却也没有亏待他们。

  直接从自己的私人内库中取出诸多钱财、宝药,甚至是修行典籍分别赐予了他们。

  在这之后,便任由他们解甲归田,从此享受富贵安宁。

  整个这一过程,韩绍可谓是仁至义尽。

  可众所周知,人心从来都是难以捉摸的。

  特别是对于那些曾经掌握兵权,手握数千、上万精锐的老将而言,品尝过权力滋味的他们,又岂能说舍弃就舍弃?

  不服不忿、不甘心,甚至心怀怨恚,这些都并不是难以理解的事情。

  所以在军中萦绕着躁动不安气氛的当口,韩绍亲自书写了一道道请帖,遣人送至各个老将的面前。

  请帖的内容也很简单,无非是请他们前往镇辽城第一高楼镇北楼赴宴。

  九境太乙,人间绝巅,号为天君。

  感受着请帖上那些流溢着恐怖气息的字体,再有那几名罪将的殷鉴在前,但凡有点脑子的,没人敢于拒绝。

  于是那一日的镇北楼内,宾客纷至。

  放眼望去,可谓是将星云集。

  几乎全都是过去替脚下这片土地立下不小功劳的昔日镇辽战将。

  只是今日的他们少了过往的豪情与意气风发,多了几分沉郁、烦躁与恼怒。

  彼此见面间,也没有跟过去一样互相打趣、亦或是争锋相对,只彼此沉默无言的交换了个眼神,便沉默无言地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

  等到人到齐之后,望着那道凭空出现的年轻身影,在场不少老将的眼神都不免有些复杂。

  太康五十九年岁末,也就是这处镇北楼,也就是这间正堂。

  那道年轻身影虽然同样坐于主座,可在座的他们却并未真正将他放在眼里。

  充其量只当对方是个有些潜力的后辈罢了。

  顶多再在心里感慨两句,这小子好皮囊、好运道竟引得大娘子垂青,自此以后或有几分青云直上的本钱。

  可谁又能够想到,这转眼经年,昔日那个不过刚刚崭露头角的小儿辈,如今竟是成长到如此地步。

  唔,今日大娘子倒是没来。

  也是。

  时至如今,他哪里还需要大娘子在侧替他壮声势、隐隐为其倚仗。

  ‘今非昔比矣——’

  而就在望北楼众人心中唏嘘感慨,在感受到韩绍身上那股并未被劫气侵染的恐怖气息后,更是忽然有些意兴阑珊的时候,作为此次夜宴东主的韩绍,终于有了动作。

  没有多余的废话,主动举起酒盏的韩绍,直接便道。

  “这杯酒,敬诸位军中前辈昔日舍生忘死,为脚下这片土地的付出!”

  此话一出,在场老将都有些失神。

  恍惚间,往昔金戈铁马的种种过往,须臾间于眼前浮现。

  镇辽城、镇辽军,从建立的那一日起,便注定了要历经尸山血海。

  他们作为见证者、亲历者也正是如此。

  一次次与乌丸部往来厮杀,倒下的无数袍泽、儿郎,已经数不清、也记不清了。

  历经无数生死活下来的他们,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便是明证。

  所以面对韩绍敬的这一杯酒,他们喝的十分坦然。

  而就在他们放下酒盏,静静等待韩绍接下来要说什么的时候,却听韩绍淡淡道。

  “你们老了,该给年轻后辈机会了。”

  “是不是这个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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