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羽是个机灵的丫头。

  苏小姐叫着生分,鸢小姐叫着又不妥。

  小小姐喊着显得亲近又得体。

  “打今日起,荣升你为溪管家。”

  溪羽笑道:“谢小小姐。”

  ……

  沈国公府。

  沈邺这两日除去上朝时间,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闭门不出。

  连吃食,都是他自小伴着的书童端到门口来。

  国公夫人燕氏因他与朱氏和离一事,喜上眉梢。

  和离不过第二日,便把早已备好的大家闺秀画像整理出来,足有十几二十个画轴。

  下人端着这些画轴,跟在燕氏身后往沈邺的书房而去。

  “小公爷还在里头?”

  书童看这架势,有些惴惴不安道:“回夫人,是。”

  燕氏:“开门。”

  国公府中人哪怕不听国公的话,亦无人敢不依着燕氏的令。

  书童捏紧手指,躬身回道:“小公爷有交代小的……”

  “哼,”燕氏自鼻腔之间哼出一声,径直往门边走,顺便轻轻一挥手,道:“掌嘴。”

  书童抿着嘴,低头自行掌嘴,啪啪作响之声意味着他丝毫未收力气。

  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府中护卫动手,那将只会更痛。

  燕氏推门,一推不动便道:“邺儿,母亲给你备了雪梨润肺。开门。”

  沈邺沉浸文章中时,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

  直到门边传来大力的拍打声,甚至门拴亦有人在松动时他才回过神来。

  他速速将桌面文稿围拢藏于袖中,还未走到门边,那门便已被破开。

  燕氏奔进来,丝毫不在意沈邺蹙起的眉头。

  她握着他的胳膊道:“邺儿,没事不要锁门,母亲唤你不应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语气中担忧几分,责怪几分。

  沈邺冷着一张脸看向门外掌嘴的书童,道:“住手。”

  书童不知是未听见,还是没有燕氏的令而不敢,脆响声依旧。

  “疾风,住手!”

  燕氏分出一道余光,见书童依旧未停,她眼神甚至有些得意,柔声唤道:“邺儿,不过一个书童,竟敢顶嘴我,自是该打。”

  她拖着沈邺一边胳膊,“来,先喝一碗梨汤,母亲……”

  沈邺猛地将手一甩,皱眉质问燕氏:“他怎敢顶撞母亲?他怕是连话还未说全罢?不过是依我交代不允人扰而已,若要算,我是否也该掌嘴?”

  燕氏见他难得脾气,松了口道:“住手吧。”

  书童这才敢停下手,但嘴上早已红肿起来。

  燕氏道:“你又何需为一个下人与我置气,锁门闭窗的,害母亲忧心。”

  沈邺闭了闭眼,他活二十多年,类似这样的事又何止这一件。

  是百件千件!

  久而久之,他便愈发懒得说出心中所想,亦懒得反抗。

  每每不如她意,她舍不得拿他如何,但他身边的人自会有人为此受罚罢了。

  先生、书童、下人、丫鬟……还有朱婉殊。

  沈邺看着那垂在一边的门拴,不可理喻道:“母亲,我二十六岁了。”

  “为何不能锁门?为何不能闭窗?这国公府、这书房之中又能出什么事?需要您破门而入?”

  燕氏闻言瞬间不悦,“怎么?沈大人如今位高深得陛下重用便要与母亲这般摆谱子?你是我儿, 我能害你?

  为你送碗梨汤还要被你说道?不过打个下人,不过破一扇门,值得这般给我脸色?”

  这是打人与破门的事吗?

  沈邺苦笑一声,这么多年说不明白的道理,被管教被控制的窒息,在看到燕氏身后那些画轴时只觉言语这种东西,实在苍白。

  他一支笔杆便能搅动京中舆论;朝堂之上舌灿莲花以一敌十都无人能说得过他。

  可偏偏面对燕氏这样控制欲至极的母亲,他喉间如同堵了一团棉花。

  发不出声来。

  燕氏注意到他看向画轴的目光,便挥手让人上前,道:

  “我不与你计较,为人父母,自是为了孩子好,等你有个一儿半女便能懂得我这份苦心。”

  端着画轴的下人低垂着头上前,燕氏将他书桌上的书本宣纸推至一旁。

  “你此次和离,坊间对于你二人的诋毁谈论并不多,想来朱家人自是要控下自家女儿不能生养这件丑事,但我国公府娶她四年一无所出亦不是秘密。”

  她边说边展开了三份女子画像,甚是满意的点着头。

  “所以哪怕你立即另娶,三月便能报出喜讯后大家也不是个傻的,各种道理,总能明白。

  你父亲那个迂腐的,还怕因此影响你的仕途,哼,他倒是不先着急着急他沈家香火。”

  沈邺脑内突突的跳。

  他想起那年与卫清缨初相识,他识得卫家巾帼小将军,但她不认识他。

  清缨心中,家国第一, 旁的东西少能入她眼。

  沈邺站到她面前时,她盯着他面无表情,他却紧张的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

  后来熟识些了她点评他道:“书生玉面,温润俊朗,在战场上一阵刀风都能给你扫个踉跄。但读书人有读书人的刀,你手中这把,亦如我手中长枪,都是各中翘楚。”

  此刻他手中真正的刀,藏于袖中。

  却是为她而磨,为卫府满门冤魂而挥。

  有人一心家国、忠烈一生;亦有人狭隘于香火传承。

  有人重他才华一身,夸他笔杆去刀;亦有人待他只为己控,延绵传承的死物。

  沈邺看着那飘下去的三两张纸,如同被人捂了口鼻般呼吸困难。

  那是他的磨刀石,是他的刀鞘。

  但燕氏眼中,任何事物都没有这香火来得重要。

  官爵、受重,敬意……拥有这些,也只是排在传承后的助兴罢了。

  他的母亲,或许不会因他升官而有多喜,但一定会因为他无后、‘不听话’而否决一切。

  “邺儿,快来看看呀。这桌面上是母亲依着媒婆意思选来,家世虽只能算勉强匹配,但媒婆撮合的多,一眼便能看出怎样的女子好生养。”

  沈邺脚步不动。

  他回想当初为何不敢与清缨明心意,除却她心有伟大抱负,自不会屈于这国公府的四方宅院之中外。

  还有一点,便是他亦不愿看到她某一天委屈在这四方宅院,委屈在婆母这种身份之人的刁难之下。

  就像被人折了翅膀的鹰。

  他当时,也压根没有信心能为她规划好往后无所拘束的生活。

  也还没来得及有所规划。

  说不通,便是说不通。

  多少年,多么严肃,亦或苦口婆心,亦或大发脾气,结果都不会变。

  他要么如死物,随她安排,便像害了朱婉殊那般再害上一人。

  沈邺深喘一口长气,衣袍撩起,道:“儿子谢母亲生恩,母亲若执着于沈家之后,还请父亲另娶。”

  说罢,连磕三头。

  在燕氏惊愕吵嚷的犀利言语中,带着疾风径直出了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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