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盘占据了堂心,其上山河城池,沟壑纵横,正是河南、山东的山川地理之形。

  李善道立於沙盘前,光滑的乌木直鞭,此刻正稳稳点在一处,——荥阳郡治管城。

  “郑颋到了荥阳以后,办的事情挺多。”李善道声音不很高,但清楚地传入先后起身,从立在了他身边的薛世雄、李靖、李善仁、陈敬儿、侯友怀、郑元璹等人耳中,“先说军事方面,首先,他遣兵两部,已分入驻酸枣、阳武二城,显是在防备我自封丘、白马南下。”

  他吩咐陈敬儿,“五郎,你部驻封丘,距此二城最近,彼处情形如何,说与大家听听。”

  陈敬儿上前应诺,与薛世雄等说道:“好请诸公知晓:据俺驻封丘所部游奕哨探回报,入驻酸枣、阳武之魏军,各约两千。酸枣魏军主将名唤郑须弥,系郑颋之侄;阳武魏军主将陈道真,为荥阳本地大姓子弟。此二部主力,皆是随郑颋自洛阳来的李密嫡系。”

  ——郑颋之此来荥阳,非单骑而至,随行有数千兵马。

  陈敬儿顿了下,继续说道:“此二部魏军进驻后,即大肆征调民夫,修缮城墙,於城外另置营寨,严行城禁。并不断遣出精悍斥候、游奕小队,深入我封丘、胙城、灵昌地界,刺探军情。彼辈斥候战力颇为可观,聚散有度,当本隋官军精锐。仆所部游军与之数番遭遇、交手,互有折损。当下,酸枣、阳武二城的内外消息,已被这两部魏军封锁,不易勾通。”

  李善道点了点头,示意他退回原位,转顾诸人,直鞭在酸枣、阳武的位置上点了点,说道:“此二城,已成挡住我军南下道路的咽喉之刺。而郑颋动作,不止於此。”

  鞭梢移向管城,他说道,“其次,罗士信率其部万余步骑抵至荥阳后,便入驻管城,扼守要道,与酸枣、阳武形成犄角之势。郑颋与他在管城,连日亦是加固城防,深沟高垒。又次,获悉郑颋还给襄城张善相等部传檄,召他们到管城汇合。不过,张善相等部,现尚未入荥阳。”

  直鞭在管城也点了一点,旋即,西南移到了洛口仓城的位置,李善道往下说道,“张善相等部的援兵尽管尚未开到,洛阳方面最新探报,郑颋的援兵却不仅张善相等。贾润甫、程知节已奉李密之命,将要增援荥阳。贾润甫部约步骑万数,程知节所率为两千李密的内卫骠骑。”

  此言一出,堂内气氛沉穆了稍许。

  薛世雄眉头紧锁,接口说道:“大王明鉴。郑颋出身荥阳郑氏,高门子弟,好谈佛理,自视甚高,然论韬略,实非上乘。却这贾润甫,倒不可小觑!”他语气凝重,“此人素有谋略。去年裴仁基坐困虎牢,进退维谷,便是贾润甫以‘萧君如栖上鸡,若不知机变,在明公一刀耳’之语,动其心魄,终说动了裴仁基不再顾忌监军御史萧怀静,举军以降李密。及张须陀帐下的秦琼等部,也是因他而降了李密。此人之能,由此足可见一斑!臣还听说,他曾劝谏李密,勿使洛口仓粮尽付流民,徒耗军资,因被李密转任判司仓参军事。……大王,此子可称智士。”

  李靖上前半步,恭谨行了个礼,补充说道:“薛公所言极是。又臣闻之,贾润甫从其父贾务本,久在张须陀帐下赞画军务,熟知兵事,深谙河南、山东地理人情。对他确不可掉以轻心。”

  李善道的视线落回到荥阳,颔首说道:“薛公、药师所言,与我所虑略同。贾润甫有谋,不可轻视。并且不止贾润甫……”他看了下诸人,说道,“还有程知节,也不可轻视。当年在瓦岗时,五郎,我等就听闻张须陀帐下有数将号称万人敌,罗士信、秦叔宝之外,即这程知节了!其人勇悍绝伦,有万夫不当之勇。今次李密将其与内卫骠骑两千精骑一并遣来,是下了血本了啊。欲破荥阳,贾润甫之智,程知节、罗士信之勇,皆不可大意!”

  他直鞭收回,总结说道,“荥阳军情,暂时所知,大抵就是这几条。简言之,郑颋、罗士信增强防御,而其之各路援兵将至。”端起王宣德呈上的茶碗,抿了口茶汤,润了下嗓子,话风从军事转到了政治,说道,“郑颋於荥阳,在政治上也有动作。手段堪称凌厉。他在於酸枣、阳武两地,接连处决了数名暗通我军的豪强、轻侠,枭首示众。”

  李善仁皱着眉头,说道:“阿弟,这事儿俺知道。被他杀掉的这几人,都是郑君、侯君费心寻得的内应。死的叫一个惨!尽是被在闹市斩首,首级被悬在城头。郑颋这是在以杀示威啊!”

  “恩威并施,治之常道。”李善道如今早是熟悉了御下、治土之道,口里说着郑颋“凌厉”,实际上并不为郑颋的手段感到心惊,他随口应了句李善仁的插话,顺着这话头说道,“说到恩威,郑颋在荥阳,除了杀人,也在施恩。侯公,你就你所知的郑颋的施恩举措,与诸公讲一讲罢。”

  侯友怀出列拱手,应了声诺,与薛世雄等介绍说道:“诸公,据仆所知,郑颋自到荥阳以来,再三辟用荥阳各县大姓子弟,许以官爵,笼络人心。要说施恩,他的确是恩惠施了不少。”

  话锋一转,带着中下层出身的不同视角,又说道,“然以仆观之,此等‘恩惠’,於大局却用处有限。正如薛公所言,郑颋高门子弟,目下无尘,自视清高。其所辟用者,因多膏粱纨绔,或趋炎附势之徒耳,真有才学之士反不得用。即便授官,无非点缀门面,焉能尽收士民之心?”

  他目光炯炯,说道,“近日仆奉大王令旨,遣人潜入荥阳诸县,联络县寺干吏、乡野才俊,成效初显。阳武、酸枣虽有暗通者被杀,然其亲族故旧,怨恨更深!虽因郑颋严密封锁,消息一时难出,但若我军兵锋所指,城内愿为内应者,绝非无人!此其一也。”

  说到此处,他停了下,加重语气,“其二,荥阳自归附李密至今,李密的心思尽在洛阳,於地方治理,几近荒废。而下得利者,唯昔日随其起事的‘群盗’渠帅,及高高在上的名族大姓。寻常百姓、寒门士子,非仅未得实惠,方下反更要受昔日彼辈摇身一变为‘官’的‘群盗’的盘剥欺凌,俯首低眉,怨气积郁已久!此等汹汹民情,岂是郑颋杀几个人、封几个官便能轻易抚平的?”他就是县吏出身,对荥阳的县吏、寒门子弟的现下处境、怨言很是清楚。

  郑元璹注意到李善道的目光随着侯友怀的话,移到了他的身上,连忙躬身,谦卑说道:“大王,侯公所言,句句属实。据臣与荥阳旧识的往来书信中所悉,被郑颋新近辟除的荥阳士人里边,真正受其倚重者,多为其本家子弟,或姻亲故旧。其余人等,顶多虚职挂名,徒有虚衔耳。与臣通书信的几位士人,对此颇有讥诮,言其‘任人唯亲’,‘徒具虚名’。”

  他稍作停顿,观察李善道神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大王,臣前已禀过薛公,李密降隋的消息传至荥阳后,与臣通信的士人,因此起了点分化。少数心向隋室者,已不再与仆书信往来;然多数人,书信反较往日更为频繁了!言谈间,对李密降隋,均是颇多非议!”

  清了清嗓子,他压低声音,仿佛在复述某种秘闻,“其中一位在信中直言:‘既降洛阳,抑甘为隋臣乎,抑再反乎?’此语可谓诛心!且引汉末吕布、三国孟达等反复之徒旧事为鉴,断言李密反复无常,难成大事,纵其降隋为权宜之计,亦已失尽天下英雄义士之心!人心离散,其势已颓矣!”——却他这最后一句,是他自己对李密降隋的评价,带着明显的倾向。

  李善道听罢,面上不动声色,只笑了一笑,温声请侯友怀、郑元璹等回原位站定,沉吟了片刻,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道:“政治方面,郑颋除此恩威并施,还有个举措,就是传檄山东群豪,或威吓,或安抚,或利诱。但就眼下所知,他的这个举措不太成功。孟海公、徐圆朗之辈,对我的檄文颇为恭顺,对其檄文亦是同样恭顺。此辈其实还是存着骑墙观望之心。”

  薛世雄等皆以为然。

  “说来说去。”李善道的视线,又落在了沙盘上的洛阳位置,说道,“只靠郑颋在荥阳的这些军、政举措,不足为我强敌,他是挡不了我军攻取荥阳、卷席山东的!真正对我军有威胁的,还是李密。而这李密,闻报,他得了洛阳的封拜以后,主力还到洛口,现仍在休整。李密这一降,得的官爵不少,又是太尉、又是尚书令、又是魏国公,文武一把抓,俨然已是洛阳小朝廷的一人之下矣。可他看似风光,实则抱薪救火,其军内部,而下军心动荡,人心不稳。依我料之,他短时内,除去贾润甫、程知节两部外,定却已是不能再大举增援荥阳。”

  薛世雄、李靖、李善仁、陈敬儿等人应道:“大王明见,李密自顾不暇,诚不易再援荥阳。”

  李善道回到席上坐下,顾盼诸人,说道:“所以,我已决定,战机不可错失,攻取荥阳此战,须当尽早着手了!”再度看向了陈敬儿,问道,“五郎,你部现下备战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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