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足了一下自己天朝上国的虚荣之后,朱厚照感觉,裴元特意跑这一趟,应该不是来和自己一起吐槽这些的。

  于是直接问道,“裴卿此来,难道就为了和朕说这个?”

  裴元连忙道,“当然不是。前番卑职偶得一书,乃是元人汪大渊所著。其人弱冠就往来两洋,经历诸岛,并且将沿途山川、风土、物产饮食、喜好,与贸易之物都记录下来,名为《岛夷志》。”

  朱厚照来了点兴趣,“这书在何处?”

  裴元连忙道,“稍后臣就献上。”

  朱厚照闻言点头,知道裴元必然还有话说,便也不急着问那书了。

  裴元说道,“在此人的记述中,曾提到一地,名为北溜。乃是船舶前往西洋时,路过僧加刺旁,因为潮流迅疾,又赶上逆风,所以飘去了此地。一直到了第二年夏季有了东南风,船才出溜往北,故名之为北溜。”

  朱厚照闻言,忍不住一笑,“有趣。”

  裴元继续道,“汪大渊说,此地盛产海贝,遍布海滩,海商在此成船的装走海贝,拉走前往乌爹、朋加刺、放拜、暹、罗斛、针路等地贩卖交易。”

  “那乌爹国,乃是旧伽里之地。其地稻米三熟。汪大渊在笔记中提到,他曾以二百五十海贝,买米一斗六升。”

  “陛下可以凭借这个比例,衡量贝币的轻重贵贱。”

  朱厚照想了下。

  一石米乃是十斗,一斗米乃是十升,现在京中的米价大致在一两银子兑换两石米的位置。

  如此折算的话,一两银子大致等于三千两百左右的贝壳。

  以一两银子兑换七百文计算的话,岂不是五个贝壳左右,就能兑换一文钱?

  这样的想的话,这哪是遍布海滩的贝壳,这是遍布海滩的铜钱啊!

  朱厚照听到这里,顿时来了兴趣。

  裴元继续道,“臣看到此处时,甚感兴趣。于是向各地的胡人番僧打听,才确认了真有这样一个地方。那蛮夷小岛上,遍地都是海贝,多如山积。时常有西洋商人至此捡拾海贝,满载而去,往南洋、西洋各国兑换商品。”

  “而且往往离那北溜越远的地方,海贝的价格就越昂贵。”

  朱厚照追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在南洋、西洋视为货币的海贝,在一处海岛上居然到处都是?而且还能去别处换成商品?”

  裴元道,“千真万确。”

  朱厚照这等思维灵活的聪明人,立刻意识到了裴元此来的意思。

  “这么说,要是咱们派一支船队,前往那处岛屿尽挖海贝,然后从西洋、南洋贩卖商品回来,岂不是能有巨利?”

  裴元道,“臣正是这个意思。”

  朱厚照的兴趣越发浓厚了。

  这是白嫖啊!

  白嫖谁特么不喜欢啊?

  他连忙道,“你可曾弄明白那北溜究竟在何处了?”

  《岛夷志》上说的云里雾里,但是裴元这个后世人又怎么能不清楚。

  那北溜就是阿三下面一点的马尔代夫嘛。

  所谓的乌爹,就是缅甸。朋加刺,就是孟加拉。放拜就是后世的孟买。暹和罗斛的位置,就在现在泰国,针路则在安南。

  基本上可以说,马尔代夫的这种海贝,已经在途经南洋到西洋的主要国家都能通用了。

  但这种海贝真正体现其价值的地方,还是在西非。

  这玩意儿运到西非可就昂贵多了。

  再过几年,马尔代夫岛就该被欧洲人发现了。

  然后他们就开始疯狂的挖取海贝,前往西非换取黄金和奴隶。

  这趟活他们一直干了快三百年,直到彻底的把印度洋地区的海贝经济圈干崩了为止。

  裴元见朱厚照询问,当即道,“卑职已经弄清楚那北溜在何处,也从番僧胡商那边讨得了大致海图,愿意为陛下标画。”

  朱厚照闻言,赶紧让裴元去御案上为他画出海图来。

  裴元眼巴巴的看着那龙椅御案,心里默默脑补一番,终究不敢僭越。

  见裴元坚决推辞,朱厚照也意识到自己莽撞了。

  他让人取纸,自己去案上取来笔墨。

  等纸到了,就铺在乾清宫的地上,朱厚照盘腿坐在一旁,看裴元为他标记海图。

  裴元提笔一看,朱砂啊。

  见裴元又眼巴巴看着自己,那神色似是为难,又好像拒绝的不是特别坚决。

  朱厚照道,“凑活用吧。”

  裴元犹豫道,“这,不好吧。”

  朱厚照不以为然,“就几下的事儿。”

  裴元:“……”

  我僭越我知道,你可别乱说啊。

  裴元拿起那朱笔在纸上大致画了画东南亚的地形图。

  因为只是示意,出于合理性也不好拿出太详细的,裴元便简单将印度洋一带的地形粗略的描了个边。

  然后用力在海中点了一点,标记下了马尔代夫的位置。

  等到收笔,好像……

  确实就几下的事儿。

  裴元先挑着朱厚照知道的一些地方,为他填充着认知,何处是安南,何处是缅甸,何处是爪哇国,何处是天竺。

  当把几个关键位置的地名说了,却见朱厚照指了指爪哇附近的一处,说道,“这位置是旧港宣慰司吧。”

  裴元这才意识到,自己眼前这个天子,和那些养于文臣、阉宦之手的皇帝不同。

  朱厚照都有大明皇帝苏丹·苏莱曼·汗的名号,又怎么可能对阿拉伯人频繁往来的海上丝绸之路陌生呢。

  裴元连忙道,“确实如此。”

  朱厚照又看着地图问道,“你刚才所说的乌爹,朋加刺应该就在底马撒宣慰司附近吧?”

  底马撒宣慰司就是如今的藏南阿萨姆地区。

  当年大明强盛的时候,郑和船队无敌于东南亚、印度洋一带,让各地的土王纷纷归顺。

  只是后世随着大航海的中断,无敌的大哥不见了,许多小国又经历了叛乱吞并,慢慢就物是人非了。

  裴元再次道,“是。”

  朱厚照看了看裴元点的那个红点,感叹道,“原来这个北溜如此之近。”

  大明在大航海的强盛时期,一度在东南亚有数个造船厂运作着。

  宣德九年六月的时候,因为郑和已经去世,朝廷便让他的副手王景弘王公公带领船队,前往南洋各国出使,先是去了苏门答腊,又去了爪哇国。

  除此之外,王公公还担任着秘密任务,准备重启旧港宣慰司的造船厂,为大明帝国第八次巡弋大海,进行武装贸易做准备。

  为了确保万全,王公公还把旧港宣慰司旁边苏门答腊国王的弟弟哈尼者罕,带去了北京朝贡。

  国王弟弟的宣称权和含金量,只能说懂得都懂。

  可惜,等王公公人回去了,天子没了。

  接着,版本就更新了。

  ——三杨辅政登场。

  正统元年的二月,三杨内阁就以明英宗小朋友的名义,命令王景弘停罢采买营造,不再使洋。

  所以当朱厚照看着地图,很是落寞的轻声了一句“离旧港宣慰司也不远”时,裴元也有点唏嘘。

  他这地图也就是拿出来给朱厚照解解馋,以现在大明的斗争和分裂,根本组织不出当年的无敌舰队了。

  要是朱厚照应州大捷后,带着大军顺势就兵临南京了,裴元还能叫他一声好汉。

  结果这货垂钓了一路,寻思了一路。

  到了南京之后,被人在面前扔个死猪头,然后在他房间里挂了一墙的人头,接着就“算了算了”。

  你想算了,别人还不放心呢……

  所以说,马尔代夫的这笔横财,照子哥也只能看看了。

  真要是去拿,那也是下个版本,他裴阿元的事情了。

  朱厚照显然也想到了大航海中断的事情,他有些沮丧的看了看,随后对裴元自嘲道,“可惜啊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

  又懊丧道,“明明这财富就记载在元人的笔记之中,可惜太宗当年那般强盛,也错失了这等好处。倒让我这不肖子孙,面对这么巨大的财富,只能凭空感叹惋惜了。”

  朱厚照懊恼了一阵,将那画着海图的纸折起,强打起精神对裴元鼓劲道,“朕固然不如太宗,但郑公公不如你,以后还未可知。”

  裴元闻言有点懵逼。

  我的陛下,可不兴这么比啊。

  朱厚照自以为裴元此来就是为了此事,便将海图收好,又示意旁边的太监来清理裴元带来的那些东西。

  天性乐观的他,倒是对自己祖宗错过几个亿的事情,也能理解。

  朱厚照看着裴元感慨道,“谁能想到啊,都如今的年月了,还有夷人视海贝为财富。也难怪我大明数次远行,都忽略了此事。”

  裴元不动声色说道,“物以稀为贵,本是常理。所谓井鼃不可以语于海,夏虫不可以语于冰,曲士不可以语于道。”

  “天下之大,奇妙无穷。比如北方少雨,南方多雨。不能放舟于千里之外,他们又怎么能知道他们珍惜的东西,在别处多如山积呢?”

  “等到以后,咱们自然可以乘大海船,去挖了那些数之不尽的海贝,然后在南洋西洋一带,尽情的换走粮食、布匹、黄金、宝石、象牙、珊瑚、胡椒这些好东西,甚至还可以大量购买夷人奴隶,在南洋重设宣慰司。”

  朱厚照听了裴元描述的那场景,不由高兴的哈哈大笑起来,他有些开心的说道,“若是如此,等以后见到太宗,朕也可以无愧了。”

  裴元附和着揶揄道,“那些夷人得了这么多海贝,必定高兴无比。说不定他们将会毁坏农田,遍地种植胡椒,丁香。穷尽民力去挖掘宝石、珊瑚。猎杀大象,追逐孔雀,寄望于换取可以存储的海贝。”

  “长此以往,富有者贪婪无厌,贫困者疲于劳形。”

  “可这些海贝,饥不能食,寒不能衣,就算让他们得了百万、千万、亿兆又有何用?不过是咱们随手取来的东西罢了。”

  朱厚照再次哈哈大笑。

  却听裴元忽然道,“臣所虑者……,唯有一事。”

  朱厚照正在情绪亢奋的时候,连忙问道,“所虑何事?”

  裴元慢慢道,“陛下难道不知道吗?臣隐约听说,我大明的云南布政使司,也是通用海贝交易的。”

  裴元说完,在心中默数着。

  一、二、三。

  朱厚照的笑容果然戛然而止,他的眼睛忽然瞪大,脸上满是因为恐惧而产生的失态。

  “什么?!”

  他震怒的大喊起来,“怎么可能?!”

  他刚刚还沉浸在使用海贝洗劫其他的国家的兴奋中。

  没想到就在他治下的云南,也是使用海贝交易的!

  白嫖别人的时候,朱厚照还能笑呵呵。

  可是一旦想到,万一有其他人从那什么北溜破岛上,大量的挖掘海贝,从云南兑换走粮食、矿产、象牙、翠羽之类的。

  朱厚照的心都要裂开了。

  他喜欢白嫖,但是不喜欢被白嫖啊!

  朱厚照刚才的喜悦一扫而空,他暴怒的看着裴元问道,“怎么会如此?!”

  宫殿中瞬间沉默了下来。

  那些旁边服侍的太监都是素来会察言观色的,这会儿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放轻了。

  裴元也不贪功,他现在正需旁证,于是说道,“臣也不太清楚。臣听说,巡按云南的监察御史张羽已经回京了,陛下不妨将其招来问问。”

  “他走访云南,深知详情。云南按察司佥事刘吉横暴,就是张羽弹劾罢黜的。”

  朱厚照听了,立刻怒声吩咐道,“来人啊,去都察院将张羽找来!”

  一个稍微灵醒的太监,赶紧屁滚尿流的冲了出去。其他太监醒悟的晚些,只能继续战战兢兢的继续服侍天子。

  裴元这会儿也像是闯了祸一样,老老实实的跪在丹墀之下,不敢吭声。

  他提到监察张羽自然是有目的的。

  除了张羽确实是刚从云南回来,还因为张羽在之前,曾经上疏弹劾过一件极为要紧的事情。

  若是张羽能提及此事,裴元这波自然就稳了。

  他也可以于无声无息间,达成自己的目的。

  若是张羽没提那件事……

  裴元咂了咂嘴,那他就只能冒着暴露意图的风险,自己上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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