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庭汉裔 第四十七章 王府对策

小说:晋庭汉裔 作者:陈瑞聪 更新时间:2025-04-17 11:37:00 源网站:平板电子书
  司马乂对待刘羡的规格,大大超乎了刘羡的预料。他不仅是在礼仪上以最高的礼遇对待刘羡,更难得的是无微不至的心意。真正的热情好客,本就不在乎用多少开销。像司马乂这样愿意用一颗赤心礼贤下士,照顾人感受的,才能称得上是宾至如归。

  这给了刘羡一个很好的印象,心想:他到底是司马玮的兄弟,与其他司马氏还是有所不同的。

  事实上,司马乂从各方面来说,确实都符合刘羡的胃口。

  常山虽然地处冀州,但却是河北少见的山地地貌,只有真定周遭是真正的平原沃土,滹沱水也是河北惟一会产生水患的大型河流。因此,常山国算是冀州内首屈一指的穷国,常常盗匪横行。汉末时,黑山贼张燕就曾在此地占山为王,即使袁绍剿匪十载,也未能将其彻底剿灭。

  可刘羡离开并州,进入井陉后,发现不仅沿路并无匪患,官道也得到了精心的保养,用碎石和细砂压实路面之余,撒上了一层隔绝草种的白灰,竟然还不设关卡。滹沱水上还修有河堤、水渠、水碓等完善的水利设施。抵达村亭时,百姓们安居乐业,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麦田,不时能见孩童们聚众到乡学中就读的场景,路过山林,也能看见一些猎户在山林中策马射猎。这种种欢声笑语,在刘羡见过的所有郡国中,都可谓是第一等的太平风光。

  而常山国能够如此宁静祥和,显然少不了常山王司马乂的功劳。

  再看司马乂本人,他今年二十五岁,比刘羡稍矮,大约七尺五寸(一米八),身型精悍轻瘦,站立时笔直得好似一座浮屠,一看就是一个果断且有板眼的人。再看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微呈麦色的皮肤,还有呼吸时悠长的气韵,不难知晓,他还是一个颇有造诣的习武之人,至少不会逊色于淮南王司马允。

  文武兼通,在宗室中就已经相当难得。而更难得的是,司马乂作风节俭,和下属们相处融洽,并不似洛阳那般勾心斗角,这种气氛是装样子装不出来的。宴席结束后,他领着刘羡一同上车,共往常山王府,不须他招呼,真定城中的百姓便纷纷向前问候,这也可以作为一种佐证。

  在车上,他问刘羡道:“听说令夫人身体不适?”

  刘羡道:“大概是水土不服,却不是什么大病。”

  司马乂摇首道:“欸,许多大病都是从小病来的,还是要小心为好。我已经专门请了医疗在王妃处,等会我们在厅堂聊大事,医疗就在后院给令夫人看病。我不在洛阳多年,正好有很多事情,想要向您一一请教。”

  这便算是正式的考校了,刘羡心想: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对方既然拿出了这么大的诚意,若是自己不能回报以相应的价值,岂不笑我徒有虚名吗?当即打起精神,肃然道:“殿下但问无妨,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等抵达王府以后,两人在主厅对坐,除了他们二人外,也各自带有随从。李盛与诸葛延自然侍立刘羡左右,而站在司马乂身边的,则是四个人,左面两人文士打扮,右面则是两名武人。根据司马乂介绍,这都是他府上的椽属舍人,分别是文学刘佑、舍人王矩、主簿宋洪、长史上官巳。

  不过乍一看过去,文士不像文士,颇有一番刚健气派,武人也不像武人,言行恪守礼仪。不用多想也能明白,这必然是受到了司马乂的影响。

  介绍完后,一行人相互行礼,司马乂再道:“刘兄的任命我已经上报给朝廷了,不过朝廷还没有回信,但想来也没有什么理由阻止。从今日起,您就是常山国的内史了,不用客气。”

  “多谢殿下,只是原本的内史呢?”

  “前内史程恢,是皇后派过来的眼线,我和他一贯不和。前些日子洛阳生变,我恐吓了他一番,他就挂印辞官了。”

  司马乂说得稀松平常,似乎自己只是拂去了些许灰尘,但刘羡却明白其中的含义:他是在告诉自己,若不是顾忌朝廷,他在常山国是绝对的说一不二,不是那种万事交托幕僚的庸常君主。

  而说到洛阳生变,司马乂又继续问道:“虽然府君之前与我通信,告知了我洛阳动荡在即,我还将信将疑,不料眼下当真发展到这个地步。可纸上文章到底有限,有些事情,还望府君先和我叙述详情。”

  刘羡颔首道:“这是应有之义。”

  他当即从自己的角度阐述这次的政局变化,着重讲述了孙秀的手段:他是如何利用诸王的贪欲,在洛阳纵横捭阖,然后自成一派,在后党与太子之间摇摆不定,最终令两者两败俱伤,他坐收渔利。

  在场的官员不在洛阳,平时听过的名字,多是张华、裴頠、贾模、石崇之类的后党庭柱,要么就是王衍、乐广这些清谈名士。虽然也知道孙秀,却只道他是一个献媚皇后的寒门小丑而已。此时听说孙秀主导了洛阳局面,无不生出一种天地倒转的荒谬感来。

  “孙秀,孙秀……”司马乂将双手叉在一起,年轻的面孔上浮现出异样的神采,良久后才感叹道:“多年不在京畿,不知竟出了这等人物……”

  他随即又问道:“以府君之见,赵王这次肃清后党后,洛阳之后会如何变化?”

  刘羡对此早有思考,此时陈述道:“所谓君以此兴,必以此亡。孙秀寒门出身,在遇到赵王前,还曾当过道士,若不是靠曲意逢迎,是绝不会走到今天的。因此,无论他权势如何滔天,在世人眼中,他永远是佞臣小人。”

  “这样的人,固然能因势利导,因共同的利益暂时团结诸王。但后党既然灭亡,诸王的同盟便不复存在。依我之见,接下来的时日,洛阳必然会再迎来一场大政变。”

  一旁的上官巳问道:“府君的意思是,孙秀会输?”

  “不,孙秀会赢!”

  刘羡斩钉截铁地回道:“孙秀是从最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手段没使过?想和他在洛阳玩政治,其余人都太嫩了。没有人比他更会突破底线,收买、刺杀、色诱、偷窃、认亲……什么有用他用什么,这样的人,是绝不会在政变中失败的。”

  “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淮南王殿下,他虽然名声在外,但为人急切,不懂得韬光养晦,也不懂得提防暗箭,他大概会第一个和孙秀产生龃龉,因此,也大概会第一个失败。”

  如此断然的评语,令在座众人都将信将疑,只有司马乂叹气赞成说:“九兄还是这个脾气吗?看来我得给他写封信,让他有所注意才是。”

  他又问道:“可按府君所说,岂非无人斗得过孙秀?”

  刘羡笑道:“绝非如此。”

  司马乂奇道:“哦?这又是何道理?”

  “因为孙秀太过油滑,只会利用人,却不敢信任任何人。”刘羡回忆起在关西和孙秀共事的种种,笑言道:

  “在政斗上,或许这能无往而不利,但却不适用于军事。”

  “孙子有言,将者,智、信、仁、勇、严也。为将者不可不智,但这不过是五德之一德,想要在用兵上百战百胜,必须要上下一心,三军同欲。”

  “可孙秀在这方面做得太差了。”

  “首先,他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太重,如果能不上战场,他就绝不会上战场,只能将大军转交他人。这么做,在勇字上就输了一筹。”

  “其次,正如我之前所言,他是以利驭人,必然不敢真心信任,以性命相托。这就导致他用人之余,又会频频考验监察,令前线将领惶惑,继而坐失战机。”

  “再次,他为富不仁,好掠民财,只能用鬼神之术来迷惑民众,这就失去了大义。真打起仗来,只要稍有挫败,不仅民众不会信任他,将士也不会死命。”

  “最后,孙秀也是真不懂用兵。当年郝散作乱的时候,他临阵替了张轨张军司,说要率众讨贼,结果却完全不会发号司令,和我们几人瞪了半天,一句有用的话也没说出来啊!”

  说到这,在场众人都哄笑起来。虽然身在河北,他们也关注过郝散之乱,毕竟这是元康年的第一件乱事。这也导致当时孙秀出糗至极,是全国闻名的笑柄。

  司马乂颔首笑道:“我明白府君的意思了。若是在洛阳和孙秀权斗,没人斗得赢他,但若是出了洛阳,用刀兵来分胜负,孙秀反而没有胜算,十有八九会输得极惨。”

  他随即感慨道:“权斗我不清楚,但用兵确实如此啊!不管大家出身如何,若上了战场,就都是生死相依的兄弟,同袍的性命就是你的性命,同袍的手足就是你的手足。如果连兄弟手足都不能信任,焉能不败?”

  “这就好比曹操与袁绍相争,若在朝堂上政斗,十个曹操也不是袁绍的对手。但是在战场上,曹操能用荀彧、许攸、贾诩之谋,又身先士卒,敢于用险,独闯乌巢。袁绍有沮授、田丰而不能用,御下不得信任,最终张郃临阵倒戈,致使一败涂地,贻笑万载。不可不让人深思啊!”

  “府君能将洛阳的政局、孙秀的优劣说得如此明白,也不愧是国家大才,即使与邓禹相比,也毫不逊色啊!”

  谈论到这里,司马乂对刘羡的见识深感敬佩,如果说此前的赞美还有一些吹捧的成分在,此时则是真心诚意了。

  但刘羡听了却不觉一凛,心中暗想:这位殿下将自己比作是云台二十八将之首的邓禹,是什么意思?那俨然是自比要兴复皇室的光武了。看起来,他的志向非同小可,也想要收拾山河啊!

  这么想着,刘羡口中却连连谦辞,佯作不知地表态说:“殿下过奖了,我与孙秀是势同水火,有生死大仇。若不能将他除去,以后必不得安生!只要殿下愿为国除害,我必鞍前马后,愿效犬马之劳!”

  见刘羡没有直接臣服,司马乂略有失望,不过他心态也好,觉得这无伤大雅,挥挥手也就过去了。转而想继续和刘羡详谈以后朝廷可能的动向,以及自己的大略方针。

  刘羡说:“我初来乍到,对常山的形势并不了解,盲目献策,恐怕有失水准。不妨等我先了解一二,再向您言说不迟。”

  “至于朝廷的动向,也不妨再等等,我估计处理后党的第一批诏令已经下完了,不日就将抵达真定。所谓见微知著,我们据此来判断洛阳的动向,才能言之有物。”

  司马乂听了,也觉得有理,便招来下人说:“王府内不还有个院子么?你先清扫出来,让刘内史先住下来。不要马虎!”

  然后再对刘羡道:“刘府君,我听说你要过来,正在营修内史的府院,还有几日才能完工。在完工之前,你就先在我府上凑合几晚,这些时日,我还打算向刘府君多多请教。”

  两人又是一顿客气,这场半考校的会面就算结束了。

  司马乂安排的院落不大,装饰也不算奢华,只是诸如熏香、铜炉、冰鉴、酒具等物品一应俱全,看得出极为用心。刘羡入住后,心中颇为感慨,转首问李盛道:“宾硕,你怎么看这位常山王殿下?”

  李盛说道:“英姿勃发,性阔达听,恍若孙策,实有枭雄之姿。”

  “南容呢?”

  诸葛延笑道:“看上去是个严于律己的,总该有几分本事。”

  刘羡点点头,心中也不禁生出几分犹豫:司马乂的杰出,似乎有些出乎自己预料了。

  而另一边,司马乂也没有立刻散会,而是询问幕僚道:“你们怎么看刘府君?”

  刘佑评价道:“早就听说过,这位安乐公世子颇有先主之风,是位文武全才,今日一见,确实如此。”

  王矩也夸赞道:“确实能说会道,不愧是与陆机并称的才子,在我们河北,大概只有卢志才能够比拟。”

  主簿宋洪则道:“就怕他心思太深,殿下不好驾驭。”

  长史上官巳也怀有同样的想法,说道:“面如平湖,性情深沉,又腹有韬略,这不是一般的人臣。”

  听到这里,司马乂哈哈大笑,不禁击掌道:“你们说得不错,刘羡确实是非凡之人,不见得好用。但那些唯命是从的人,谁说又不是庸才呢?”

  “若要成就非凡伟业,就是要用非凡之人。既然我志在吐哺天下,怎能不重用此人呢?”

  他最后慷慨笑道:“且看他日上洛,有我力挽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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