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庭汉裔 第八章 淮南王进京

小说:晋庭汉裔 作者:陈瑞聪 更新时间:2025-03-13 12:04:20 源网站:平板电子书
  淮南王司马允进京,是在四月立夏。

  阳光还没来得及炽热,梅雨的阴云已经笼罩在邙山上空,似乎随时会挥洒些许清冷。地上开始蒸腾起些许湿气,即使还没有下雨,道路和土地就已经变得有些泥泞了。

  作为由先帝亲自任命的出镇藩王,也是当今朝廷惟一不能掌控的实权藩王,朝廷表现出了极大的尊重,早早就派中书令陈准与鲁公贾谧去成皋关前去迎接,并按照事先的安排,先到峻阳陵拜祭先帝,再到太庙告祭祖宗社稷。

  等到洛阳市民看到淮南王队伍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街道上的人原本并不多,可当人们看见淮南王的旗帜和队伍后,却不约而同地被震惊了,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大家纷纷到街道上来一睹淮南王的风采。

  人们前来围观的原因无他,只因为淮南王的队伍过于特立独行了。

  淮南王司马允身穿赤色戎装,骑一匹枣红大马走在最前。众人看他面目,司马家独特的深眼窝,一双漆黑的瞳孔犹如深夜里的孤狼。而五官端正,皮肤白皙,微微露出浅根的胡渣围绕着两腮和下巴,透出俊朗与英挺的气息来。

  而在他的身后,一千名壮士身着白衣,怀中抱剑,头戴斗笠,如同幽灵般成群结队地行走在街道上,又好像凭空下了一场大雪,给洛阳带来了森森寒气。

  一个有眼力的人说:“这些人似乎都是剑客。”

  有人笑道:“这当然是剑客,不瞎的人都看得出来,还用你说吗?”

  那人摇首说:“这些人不一样,他们并非那种挂把剑装样子的货色,似乎都是杀过人的老手,恐怕手下还不止有一条人命。”

  或许是为了打压气焰吧,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就在淮南王队伍路过马市的时候,有四五匹空鞍的惊马从街道上跑出来。旁边围观的市民很多,见无主的马儿狂奔逼近,人们如退潮般惊慌地后退。那马儿即将接近淮南王队伍,结果这些剑客们都毫无异色,依旧缓缓前行,脚下步伐丝毫不乱,一副从容不迫见多识广的样子。

  后面有一名剑客,突然停住脚步,他待马儿奔来的时候,一个侧身,手中突然拔剑而起,剑锋如游龙般划破长空,一瞬间之后,那匹奔马已被斩断了头颅,马身轰然倒地,鲜血汨汨不断地流在地上,散发出令人呕吐的腥味。而他及时收剑回到队伍,身上不染丝毫血迹。

  失去了头马后,后面的奔马也都清醒了,它们立在原地,畏缩地打量着剑客队伍,然后开始下意识地往后退。围观的民众见了,都对此人的剑术和力量赞叹不已。

  对于这件小插曲,司马允仅仅是看了一眼,并未露出任何神情。而对于民众来说,这反而增加了他的威严,让人更加敬畏和佩服了。

  有人说:“当年楚王殿下进京,也就是这个样子吧!感觉就像是在昨天一样。”

  “是啊,楚王殿下是个好人,当年洛阳王府放贷,他是唯一不收息的呢!谁知道,竟然会是这么一个下场。”

  的确,这次司马允进京的景象,很难不让人想到当年武皇帝司马炎去世后的情景。那时楚王司马玮前来奔丧,也是去拜祭崇阳陵,也是带着千人侍卫,令摄政的三杨胆战心惊。两人本是亲兄弟,此时情形又如此相像,难免让人引起不好的联想。

  “听说淮南王殿下是来探望重病的清河王殿下的呢!真是兄弟情深啊!”

  “嘘!慎言!难道淮南王殿下和楚王殿下就不是兄弟吗?”

  虽然淮南王只是刚刚抵达洛阳,还没有任何表示,可即使是路人都能猜到他的想法。也都能想象,接下来的洛阳会发生什么。

  在政局已然变得波谲云诡的今日,淮南王恐怕并不会维护什么和平,而是会去做一些更过激的选择。

  事实上,朝廷也是这么想的。在淮南王抵达的当日,皇后下诏,令所有的宫卫都被调出来迎接司马允,司隶校尉、河南尹、城门校尉、洛阳令,全部领着部下严阵以待,执行戒严。名义上,这是为了表示朝廷对他的尊重,但实际上,这更像是一种面向淮南王的示威与警告。

  但面对这种威胁,司马允面不改色,他坦然自若地率众入宫,而后孤身进入朝堂,拜见天子与皇后。

  与之作伴的还有宫中值班的所有高官,诸如中书监陈准、中书令张华、秘书监贾谧、尚书令司马肜、尚书左仆射裴頠、吏部尚书刘颂、侍中贾模、司徒王戎、北军中候王衍、骠骑将军司马伦皆在列。

  此时已是夜晚,入朝礼也接近尾声。在这样重大的场合,只要相互寒暄慰问一阵,大家一起用过晚膳,维护一个基本的体面,就可以宣告正式结束了。

  不料在这个时候,司马允突然道:“皇后打算何时归政太子?”

  这一句话毫无预兆,完全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后党众人都狼狈不已,过了好一会儿,张华才回答说:

  “殿下何出此言?天下是陛下的天下,不是皇后的天下,也不是太子的天下,所谓归政一说,我等听不明白。”

  司马允定睛凝视张华少许,断然说道:“这是我们家的家事,哪里轮得到你个寒士来多嘴?”

  随即又看向皇后,问道:“还请皇后回答,打算何时归政太子?”

  这一句话说罢,皇后的脸色已然铁青,张华更是脸色惨然。但皇后又不好不回答,只能顺着张华方才的话术说道:“九殿下何出此言?如今朝政事事出于陛下,与我何干?”

  司马允闻言,当即又转首问天子道:“陛下,皇后所言,是否为真?”

  天子看了一眼皇后,吞吞吐吐地说:“九弟多虑了,每日皇后给我递来文表,我都是看过再盖玺的。”

  “这么说,就没有不盖玺的?”

  “没有没有,父皇不是说过吗?要多听别人的意见,不要独断专行,我一直牢记在心呢!这段日子,只要是有三省署名的文表,我统统都盖玺了。”

  “文表都是谁拿来的?”

  “当然是皇后拿来的。”

  兄弟对话结束后,司马允再看向皇后,以及在朝堂上作陪的高官们,冷笑道:

  “这就是皇后所说的不摄政吗?不会以为我是三岁小儿吧?”

  如此发言,更是令气氛剑拔弩张,紧张至极。裴頠又起身缓解道:

  “殿下何必如此?自古以来,夫妻相互扶持,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有什么摄政不摄政可言呢?”

  裴頠是开国八公之一,晋朝的顶流士族,司马允不好再叫他闭嘴,但他仍然冷眼相看,反问道:

  “你和我谈自古以来,莫非不知道,后宫干政,此内出外业,往往是祸国之先兆吗?”

  裴頠张口便答道:“后汉时,汉和帝病重不能理政,令邓皇后知外朝事,未尝有所损害。皇后临机决断,接连平息叛军,不也是有大功于社稷吗?请殿下不要引喻失义,有伤兄嫂之和。”

  “如今太子已经成年,那皇后为何不归政于太子?”

  “父尚在,子若谋之,岂非逆人伦之大常耶?”

  “父老病,子持家业,赡养之,何逆伦常?”

  “……”

  双方你来我往,辩论了数个回合。不得不说,裴頠确实是一个辩论奇才,不论司马允从哪个角度进行抨击,裴頠总是能引经据典,第一时间找到话术进行反驳,这大大缓解了在场众人的压力。

  司马允也无意进行这种口头上的辩论,他的目的仅仅是施压而已,眼见辩不倒裴頠,他抿起嘴唇,继而当众冷笑,指着裴頠说道:

  “公道自在人心,如果耍嘴皮子就能颠倒黑白,那贾充都能成为魏室忠臣了。”

  这句话说出来后,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因为这是铁一样的指控,后党们本来就心里有鬼,听到这句话,完全不知该如何反驳。尤其是身为贾充子孙的皇后和贾谧,此时更是气得发疯,一个面沉如水,一个浑身发抖。

  但不论如何说,淮南王的这次突然发难,至少还没有正面击败后党,朝会就这样不欢而散。

  可如此同时,淮南王的诘问也令后党再次处在风口浪尖,后党偏偏拿他毫无办法。一来淮南王的话题根本不能当众讨论,大家只能当做无事发生,二来也不敢将淮南王再放回扬州,若是他率众起事,朝廷是完全无力阻止的。

  所以综合来看,这次入朝的舆论战,司马允已经先胜了一筹,而后党毫无还手之力。

  而这种公然的矛盾激化,也令太子党与宗室们大为振奋,一些还在为征北大将军心动的人,见政局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后,也开始收敛心思,继续坐观局势的进一步发展。毕竟若后党无法控制局面,那许诺也就是无效的。

  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想知道,接下来,淮南王会怎么出招。

  但司马允并不着急,入京的第二日,他按照事先的承诺,先前往清河王府邸,去探望自己病重的兄弟。

  清河王司马遐,如今已经病入膏肓了。虽然今年他才二十八岁,但司马允见到他时,这位往日以容仪俊美,神采非凡著称的亲王,如今已经形销骨立。

  司马遐实在瘦得惊人,明明身为国家最重要的几个藩王之一,可他看上去如同饿殍。躺在榻上时,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指骨和腕骨的凹痕,似乎连接骨头的不是皮肉,而是一层蛛网织成的黄纱。

  司马允握住司马遐的手时,轻得仿佛没有重量,却又分明能感受到他血脉中衰弱的跳动。再看骨肉兄弟的脸色,全然蜡黄,堪比尸体。

  此时正值晌午,清河王妃周氏端了一碗粥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司马遐扶起来,然后一勺一勺地喂食,仅仅喂了小半碗,司马遐便咳嗽着吃不下了。

  见此情形,司马允极为心痛,他问周氏道:“十三弟一直吃这么少吗?”

  周氏微微摇首,蹙眉答道:“九兄,我也没有办法。这些年,我经常劝深度,让他多吃一些,注意身体。可怎么说也没用,他就是食不下咽,而且只能吃一些清粥,稍加些肉味,他便会吐出来。我就只好想些办法,多加些药材,让他稍微补补,除此以外,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十三弟到底是什么病?医疗说了吗?”

  “殿中医疗说了,这是忧思繁多,郁结成疾,可我想尽了各种办法,都不能令他放下心结……我、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请九兄莫要怪罪!”

  说罢,周氏便以袖揾泪,嘤嘤哭泣起来,司马允好容易才把她劝走了。

  而面对妻子的哭泣,这位重病的亲王全程不发一言,只是望着天花板,就仿佛木偶一样,似乎毫无情感。

  等妻子走后,司马遐才终于开口说话,他问候司马允,缓缓说道:“九兄,你还没有什么变化,真好啊。”

  司马允说:“你却瘦了,没必要这样,这么亏待自己,只是令皇后高兴罢了。”

  司马遐缓缓摇头,他将眼神移向司马允,茫然地说:“我只是记起当年,你,我,还有五兄,三兄弟在一起到处玩闹,偷四叔公(汝南王)宝贝的时候,当时多么快乐啊!”

  “可俯仰之间,除了你,什么都变了,我和五兄,已经是大晋罪人。”

  “四叔公的鬼魂天天缠着我,他每夜每夜地和我说话,他说,人生来就有罪,所以才会衰老,死亡。人应该平日里反省罪恶,再将其忘却,就能洗去自己的罪恶,回到过去。”

  说到这,司马遐露出一阵狂喜,他连声追问道:

  “九兄,你是不是成功了?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努力到现在,总是忘不掉过去,四叔公说那是最后一步,只要念头够坚定,物我就会倒转,可我至今迈不出那一步。”

  司马遐自顾自地说着,而司马允已经哑然了。他本以为司马遐忧伤过多,不能饮食。却没想到,司马遐的精神不是积郁,而是已经疯了,他甚至无法和人正常地进行沟通。

  悲伤如同一场冷雾,掩盖了司马允的所有情绪,他只能拉着司马遐的手,在心中默默道:

  “深度,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罪,但有些人确实罪有应得,他们都会为此付出代价。”

  陪伴一日后,淮南王正式到东宫拜见太子司马遹,这是一个讯号,意味着洛阳的新一轮政斗,正式拉开帷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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