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晓梦 第二百六十四章 亏空(第三更求月票)

小说:红楼晓梦 作者:肥锅锅 更新时间:2025-05-06 01:29:15 源网站:平板电子书
  今时不同往日,自打贾家将京营交给王子腾,如今王家声势逐渐越过贾家,隐隐成了四大家之首。

  凡大户人家纳妾,总要夫人点了头才好行事,贾母又岂会越过王夫人就应下此事?再者说了,方才王夫人还提及傅秋芳相看宝玉、陈斯远呢,怎么相看完了反倒成了宝玉的长辈?这话好说不好听啊。

  贾母人老成精,或许外头的大事上还拿捏不住,可这大宅门里的心思,又岂能瞒得过她去?

  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会等到二十三岁还不出阁?东府尤氏、东跨院邢氏先例在此,只怕早就存了要给人做续弦的心思。既有这般心思,又岂会安安稳稳做个妾室?

  思量分明,贾母顿时唬了脸儿道:“老爷若是嫌周氏、赵氏不够体贴,只管问我拿银子买个小的来,至不济我身边儿的丫鬟也能挑出个可心的,何必将这等不知存了什么心思的女子引进家门?”

  “这……儿子……”贾政面红耳赤,一时间说不出缘由来。

  贾母便道:“再说我如今已然荣养,家中事务总要问过太太才好,不若老爷去寻了太太问问?”

  贾政若是敢去寻王夫人说道,哪里又会先来荣庆堂?当下踌躇一番,只得起身道:“如此,儿子再思量思量。”

  贾政蹙眉告辞而去,堂中贾母瞧着其背影,不禁暗自叹息。只觉如今乃是多事之秋,来日家中只怕愈发不安宁了。

  那贾政心事重重,也无意寻众清客高谈阔论,干脆回了梦坡斋。谁知方才落座,丫鬟便来回,说是赵姨娘直挺挺跪在了梦坡斋前。

  贾政顿时头大如斗!他如今一颗心都在年轻、嫽俏、端庄的傅秋芳身上,哪里还有心思答对赵姨娘?

  当下耐着性子让丫鬟将赵姨娘引进内中,任凭赵姨娘磕头、道恼,贾政只含糊以对。直到赵姨娘寻死觅活,这才说了几句软乎话儿。

  那赵姨娘破涕为笑,这才笑着退下。待出了梦坡斋顿时就变了脸色。一径回了自个儿院儿,禁不住搂着贾环抱头痛哭,道:“你那狠心的爹变了心,往后只怕再也不管咱们娘儿俩了!”

  贾环年纪还小,尚且心下莫名,只懵懂着道:“妈妈方才没哄了爹爹?”

  赵姨娘哭着摇头,道:“哄不回来了,这男人心思一变,只怕再也回不来了。”呜咽半晌,赵姨娘悲切凄凉,暗忖少了贾政看顾,那王夫人将她们娘儿俩搓扁了、揉圆了,岂不全凭心意?

  也不用旁的,时常挑了自个儿错漏罚跪,再寻了环儿抄写佛经,吃穿用度上再苛待几分,便是闹到老太太跟前儿也是无用。

  想到此节,赵姨娘不禁哭得愈发伤心。心下哀叹着,这偌大的荣国府,少了老爷看顾,谁还能护得住她们娘儿俩?

  脑子里将荣国府众人转了个遍,不经意便思量起陈斯远来……赵姨娘忽而想起了什么,哭声为之一滞,顿时精神抖擞道:“是了,还有你姐姐!”

  贾环撇嘴道:“她?她只顾着宝玉,哪里管过咱们?”

  赵姨娘啐道:“你知道什么?前一回太太说漏了嘴,你当她心下不计较?”

  贾环道:“便是她想管,又如何管得了?”

  “你懂什么!”赵姨娘抹着眼泪笑道:“她是管不了,可远哥儿能管啊。”

  贾环听了个莫名其妙,心道怎么又扯到陈斯远身上了?待要追问,却被赵姨娘揪起来,推搡着出了门儿:“去仪门等着,要是瞧见你姐姐了,你就……回来说一声儿!”

  贾环答应一声儿,只得臊眉耷眼而去。

  ……………………………………………………

  及至酉初时分,众金钗方才尽兴而归。

  贾环瞥见探春,扭头便回了赵姨娘院儿。那赵姨娘这会子越琢磨越有道理,当下哪里还坐得住?领了两个丫鬟便往秋爽斋而来。

  却说众金钗游玩一日,又饮了酒,一个个都微醺而归。探春方才别过惜春、宝钗,进得秋爽斋里换过一身衣裳,便有侍书蹙眉来回:“姑娘,赵姨娘来了!”

  一日的好心绪顿时散去大半,探春叹息一声,只得往前来迎。

  谁知甫一出来,遥遥便见赵姨娘满面堆笑,探春心下咯噔一声儿……这面孔她熟得很,每回赵姨娘来打秋风都是这般情形。

  她上前见过赵姨娘,不待开口,赵姨娘便扯了其手亲热道:“我的儿,可是饮酒了?瞧瞧这一头汗珠子——”

  说话间扯了帕子便来擦拭。

  探春唬得偏头避开,说道:“姨娘,我月例银钱也不多了……”

  赵姨娘愣了下,道:“偏你这孩子多心,我这回可不是为了银子。”

  探春这才仔细端详赵姨娘,见其虽满面堆笑,一双眸子却红肿不已。赵姨娘四下瞧瞧,扯了探春便进了卧房,又与几个丫鬟交代道:“我与探丫头说几句体己话儿,你们可别进来。”

  待进得内中,母女两个落座床榻上,赵姨娘便苦着脸儿道:“你爹爹这回怕是彻底厌嫌了我……连环哥儿也不大理会了。”

  探春欲言又止……即便面前的是自个儿亲生母亲,探春也忍不住厌嫌。盖因赵姨娘过往做下的事儿……实在上不得台面。

  探春便劝道:“兴许是一时的……姨娘往后谨言慎行,说不得老爷哪一日便回心转意了。”

  “再也不会了……你不知,你爹爹在外头寻了个狐媚子!”

  “啊?”探春愕然不已。

  赵姨娘心下委屈涌上,禁不住好一番絮叨,到底将贾政与傅秋芳之事说了。探春听罢愈发错愕……那傅秋芳不是才相看过宝玉与远大哥嘛,怎么转头儿竟做了爹爹的外室?

  赵姨娘诉苦一番,叹息道:“那傅秋芳……自有太太去应对,只是你爹爹改了心思,往后再没咱们娘儿几个的好日子了。为今之计,就只看你的了。”

  探春苦笑道:“我?我又能做什么?”

  赵姨娘擦擦眼泪,凑过来附耳道:“你如今也不小了,转过年也是十二、三,若是定下一桩妥帖婚事,只消婆家撑得住,便是太太也不敢小觑了咱们。”

  探春顿时羞得脸面通红,嗔道:“姨娘又说这话——”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何不能说的?”赵姨娘嘀咕道:“我仔细想过了,数来数去,就数远哥儿最为妥帖。”

  探春一怔,忙道:“姨娘莫闹,岂不知远大哥早与宝姐姐定了下来?”

  赵姨娘瞪眼道:“哪里定了?前头还说并无此事呢。”

  “那,那不过是……”

  “你甭管是因着什么,总归是不曾过了明路。你又不比宝钗差了什么,心下又与远哥儿亲近。往后啊,你多往清堂茅舍走动着,若是得了良机,焉知这来日花落谁家?”

  探春越听越觉着不像话,赶忙起身推搡着赵姨娘往外去,道:“姨娘快别说了,你不臊得慌,我都要臊死了!”

  赵姨娘也没指望一回就说通探春,顺势往外走着,口中兀自说道:“你便是不为了自个儿考量,也替我跟环儿考量考量……莫说是阖府,便是整个京师又哪儿有比远哥儿更妥帖的?哎……别推别推,我自个儿走。”

  总算将赵姨娘推出门去,探春扭身便扑在床榻上,心下先是气恼了一会子,又想起陈斯远来,不禁怔怔出神。

  她眼看也是豆蔻年华,心下又岂会不曾设想过未来夫君?远大哥……自是极好的,奈何名花有主,她便只能与其做兄妹了吧?

  ……………………………………………………

  能仁寺左近,陈家新宅。

  宴席撤下,戏班子领了赏钱告退而去。陈斯远既为东道,自是免不了被人敬酒,这会子熏熏然落座,只觉心下快意。

  那晴雯年岁还小,操劳了一日,席间也没少饮酒,这会子便有些瞌睡。陈斯远便笑道:“你早些歇息吧,也不用守着我。”

  晴雯揉着眼睛应下,道:“都怪鸾儿,清早便起来闹腾,害得我不曾睡好。”说过一句,这才告退而去。

  她才走,尤二姐、尤三姐两个送过客人,一并回了正房里。

  尤三姐揉着臂膀道:“这做东道真真儿累人,亏得一年就这么一回,不然还不知下回怎么应对呢。”

  陈斯远笑着拱手道:“辛苦妹妹了。”

  尤三姐顿时展颜一笑,一径扑在陈斯远怀里,腻歪歪说道:“有哥哥这一句,便是再累也值了。”

  陈斯远哈哈一笑,道:“是了,险些忘了你那贺礼。”

  尤三姐眨眨眼,笑道:“我那贺礼须得移步后楼去瞧,哥哥先吃些茶醒醒酒,待我准备一番便给哥哥瞧。”

  陈斯远笑着应下,尤三姐起身飘然而去。

  内中只余下尤二姐与陈斯远,尤二姐便过来伺候着斟茶,陈斯远问道:“怎么见你今日只与宝妹妹说话儿?”

  尤二姐笑道:“也是投契,难免多说了几句话。”

  陈斯远嗤笑道:“你那小心思能瞒了谁去?”

  尤二姐也不气恼,奉上香茗,一双眸子勾了陈斯远一番,这才说道:“既是来日主母,总要好生伺候了。”

  陈斯远笑着没言语。恰此时尤三姐交代过事儿,去而复返,零星听了一嘴,便嗤笑道:“二姐怕是想瞎了心。”

  尤二姐道:“妹妹想在外头逍遥自在,我想进门,不过是念想不同,妹妹又何必打趣揶揄?”

  “打趣揶揄?我是为你担心。”尤三姐道:“那宝姑娘一看就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二姐去了宝姑娘房里,来日伏低做小还好,但凡起了旁的心思……呵!”

  尤二姐嘴硬道:“我守着本分,只消不被拿了马脚,宝姑娘又怎会苛待我?”

  尤三姐摇头道:“我若是你,不若往林姑娘身上使使劲儿。”

  说罢也不理尤二姐,与陈斯远道:“哥哥过一盏茶功夫便来,我吩咐春熙准备着呢。”

  陈斯远自是应下,道:“我倒要看看妹妹准备了数月,到底准备了什么。”

  尤三姐笑着退下。

  陈斯远慢悠悠饮着酽茶,估摸着过了一刻,这才起身往后楼寻去。

  待拾阶而上进得房里,便见四下灯火通明,又挑了五彩绸布,那卧房前有轻纱遮掩,看不清内中情形。

  陈斯远唤了声儿‘妹妹’,忽而便听得一声鼓响。

  陈斯远骇了一跳,抬眼就见那轻纱缓缓落下,露出其后嫽俏身形。赤着双足,夹了铃铛,脚踩三面圆鼓;绸库才过膝,露出白生生的小腿;上身小衣露了肩颈、肚皮,面遮轻纱,手中捧了小巧小圆鼓。腰间系着攒珠青玉带,裙摆上绣的缠枝莲纹在灯火下泛着微光,倒像是从壁画里走出来的天女一般。

  这是……

  鼓上尤三姐一笑,道:“哥哥快坐。”

  那房前正放着一把椅子,陈斯远依言落座,心下已猜出了几分。那尤三姐足下连踩鼓面,忽而便有弦乐传来,和着那鼓乐,尤三姐翩翩起舞。

  三姐儿随着鼓点起势,先是一个“反弹琵琶”的姿式,左臂如挽雕弓,右手作拨弦状,腰肢竟比春日柳枝还要柔软,倏地向后弯成个满月,鬓间金步摇簌簌作响,倒像是莫高窟里的飞天临世。

  鼓声忽转急骤,她踩着鼓面腾挪跳转,竟如履平地。那鼓在她足下忽而左旋,忽而右倾,她愈舞愈疾,裙裾翻飞间露出一双极精致的菱脚。

  待过得半晌,忽见她蓦地收势,单足立在鼓顶,另一只脚向后勾起,双手合十作礼佛状,眼尾飞红如泣如诉,倒像是敦煌壁画里的供养人,带着千年风沙的寂寥。

  陈斯远正待喝彩,她却又展颜一笑,足尖在鼓心重重一踏,鼓声如闷雷滚过,惊得梁上灰簌簌落下。这一笑间,哪里还有半分菩萨低眉,分明是那大闹东海的哪吒,带着三分顽皮、七分锐意……以及十二分的媚态。

  陈斯远只觉心下燥热,眼看其下得鼓来,当即起身便将其揽在怀中。那尤三姐咯咯咯笑着道:“如何,我这贺礼可还合心意?”

  陈斯远道:“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尤三姐恣意媚笑着,双臂环了陈斯远的脖颈,轻轻一跳,双腿缠在其腰间,不禁凑过去低声道:“哥哥……我想要个孩儿了。”

  陈斯远略略蹙眉,笑道:“妹妹……”

  不待其说完,尤三姐就道:“左右我拿定了心思,往后也不进家门,哥哥便纵容我一回又如何?”

  待这等满心满眼都是自个儿的尤三姐,陈斯远又怎能说个‘不’字?当下笑着颔首应了,二人便往床榻而去。

  内中风流旖旎,有诗为证:

  星眸合处差即盼,枕上桃花歌两瓣。多方欲闭口脂香,却被舌功唇已绽。

  娇啼歇处情何限,萤柔已透风流汗。睁开四目互相看,两心热似红炉炭。

  ……………………………………………………

  倏忽几日,陈斯远一直留在新宅里,整日介陷在温柔乡里。

  也是晴雯实在看不过眼,私底下与陈斯远腹诽了几嘴,陈斯远这才懒洋洋回了荣国府……功名未成,大丈夫又岂能陷于儿女情长?再耽于美色,功名且不说,只怕腰子便要先撑不住了。

  自后门进得大观园里,谁知才转过凸碧山庄,便撞见了三姑娘探春。陈斯远自是热络招呼,奈何探春面上虽噙了笑,说起话来却支支吾吾、六神无主,须臾便逃也似的告辞而去。

  陈斯远停在原处纳罕不已,思量着过会子寻了芸香扫听扫听,三姑娘探春到底出了何事。

  复又往前行,又撞见了往小厨房来的凤姐儿。

  那凤姐儿瞥见陈斯远,顿时满面堆笑,上前彼此厮见过后便道:“远兄弟可算是回来了,这两日刚好得闲,你看何时咱们往城外的工坊去瞧瞧?”

  陈斯远笑着应道:“二嫂子也知我如今是闲人一个,自是随二嫂子的意。”

  凤姐儿道:“既如此,那便定下后日如何。”

  陈斯远应下,二人略略说过几句,凤姐儿便匆匆而去。

  一径到得清堂茅舍里,陈斯远施施然落座太师椅,红玉、香菱、五儿几个殷勤伺候,嘴上免不了好一番打趣,直言‘还当大爷不回来了呢’。

  陈斯远少不得这个拉拉手,那个抱一抱,好一会子才将红玉、五儿安抚好。香菱又往黛玉处去学诗,红玉又被人叫了去说话儿,陈斯远可算得闲,抬眼便见小丫鬟芸香正鬼鬼祟祟候在廊檐下,这会子正偷眼往内中观量呢。

  陈斯远哭笑不得,招招手道:“进来,鬼鬼祟祟的像什么样子?”

  芸香嘿嘿一笑,一溜烟也似进了正房里,凑到近前嘀咕道:“大爷不知,这两日家中多事呢。”

  “都什么事儿?”

  芸香小嘴巴巴儿,仔细说将起来。一则是仪门外的小厮说贾环闲话,贾环上去厮打,却因着人小力微自个儿摔了个鼻青脸肿。三姑娘探春得了信儿,立时寻了凤姐儿,转头革了那小厮三个月钱粮不说,还打了四十板子。

  一时间三姑娘威名赫赫,丫鬟、仆妇无不敬畏,连老太太都赞,说‘这才是贾家女儿’;

  另一则,老爷贾政养了外室,赵姨娘失宠了。常言道纸包不住火,且那赵姨娘本就是个长舌妇,于是几日光景,贾政在外头养了外室的事儿便传得四下皆知。

  转天二奶奶便逮了两个长舌婆子,打了板子不说,还革了差事。这两日业已无人敢胡乱说嘴。

  最后一则,老爷今儿个未时刚过便匆匆回返,先去了荣庆堂,跟着又去了东府,也不知出了何事。

  陈斯远听罢若有所思,暗忖莫非那傅秋芳催逼贾政了?可再如何也不干东府的事儿吧?

  昨日圣人回銮,旋即命徐阁老暂代兵部差遣,整肃京营事宜;大将军冯唐革职待参,归家自省;工部左侍郎赵谦因贪渎事革职查办。

  冯唐与贾家交好,赵谦前一回打平安醮时更是遣了人来过问,此二人一个待参一个查办,板子就算没落在贾家头上,只怕贾家也要人心惶惶……说不得这板子暗地里早就落下了?

  回过神儿来,眼见小丫鬟芸香眼巴巴瞅着自个儿,陈斯远随口许了一串钱,这才哄得芸香欢天喜地而去。

  陈斯远胡乱思忖一番,却不得其果。想着这等事儿只怕自个儿掺和不得,干脆乐得装作不知。略略小憩,他又往书房里去读书。谁知方才沉下心来,便有同喜来请:“远大爷,我们太太请大爷过去商议一下营生上的事儿。”

  陈斯远笑问:“姨太太何时回来的?”

  同喜笑道:“今儿个一早就回来了,方才还与太太说话儿呢。”

  陈斯远应下,起身拾掇齐整,便随着同喜往那东北上小院儿而去。

  也不曾出大观园,径直从侧门进了后房,入内厮见一番,便见薛姨妈面带愁绪。

  陈斯远心下纳罕着落座,待上了香茗,薛姨妈便吩咐道:“我与远哥儿说些话儿,你们暂且退下。”

  同喜、同贵一道儿应声退下。

  因此时夏日炎炎,四下门窗敞开,陈斯远倒是不好与薛姨妈过于亲昵,当下侧身问道:“怎地?出了事儿?”

  薛姨妈犯愁道:“方才姐姐寻了我,话里话外又要借钱。”

  陈斯远纳罕道:“好端端的,借的哪门子钱?”

  因陈斯远之故,辽东庄子的乌家蛀虫连根拔起,管库房的戴良也被发配了,这会子贾家状况好歹能维系每岁开销,不至于四下拆借。

  那薛姨妈低声道:“是我那姐夫出了事儿!”

  哈?莫非贾政中了仙人跳不成?

  那薛姨妈娓娓道来,陈斯远这才明白了因由。却是今日朝廷查出赵谦贪腐之事,顺藤摸瓜,一径查到此前数年营缮司挪用了三万两营房修葺银。

  那营缮郎代鑫亭乃是御史出身,又是早前接替秦业的差事,这官司自是落不到代鑫亭身上。代鑫亭又往下查,可不就要落到员外郎贾政身上?

  也是因着元春如今是贤德妃,那代鑫亭方才给贾政留了几分颜面,只留了月余光景,让贾政尽快补齐亏空。

  陈斯远听罢思量道:“据我所知,那工部上的事儿……各家都有参与,为何此番老爷要自个儿掏银钱?”

  薛姨妈撇嘴道:“这占便宜的事儿,自然恨不得抢破头;如今要想从他们嘴里往外抠吃食,何异于虎口拔牙?只怕我那姐夫也心知此事不易,这才想着先行将亏空填补了,过后再问各家讨要。”

  陈斯远点点头,暗忖贾政还没法儿赖账……若真个儿赖账,那代鑫亭一本参上去,贾家的脸面且不说,只怕元春此生再无望晋贵妃。

  啧……这事儿是巧合?只怕未尝没有敲打之意啊。

  陈斯远思量罢,扫量一眼薛姨妈神色,便笑道:“你可是不大想借?”

  薛姨妈蹙眉道:“她张张口就是几万两,那前一回拆借的还不曾还呢,我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不想借。”

  陈斯远笑着道:“那便不借就是了……有那先前拆借的几万两,料想太太也不敢与你闹掰了。”

  薛姨妈唏嘘着点头,扫量陈斯远一眼,心下竟隐隐有些庆幸。错非面前的小良人横插一杠,只怕自个儿如今还要为那劳什子金玉良缘而低声下气。如此一来,姐姐王夫人开口相求,她又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借不了三万,这万八千的银子总要送去。

  以荣国府的情形,岁入能勉强维系体面就不错了,又哪里有多余的银钱还账?说不得那欠账日积月累的,最后全都算作了宝钗的嫁妆。

  忽而又苦笑一声,是了,有老太太拦着,宝钗能不能嫁给宝玉还做不得准儿呢!

  这般想来,如今这局面未尝不是好事。想明此节,薛姨妈心下的别扭又褪去了几分。

  二人说了几句闲话,薛姨妈笑着道:“前两日蟠儿还闹腾着要去给你庆生呢,我思量着多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他那混不吝的性子若是去了,难免出丑,便干脆拦了不准。

  谁知这两日他便闹了性子,今儿个到底出去游逛了。”

  陈斯远笑道:“文龙……还没动静?”

  薛姨妈顿时苦着脸摇了摇头,欲言又止一番,说道:“都说你姨妈请的紫竹最灵验,你……不若替我讨一些来?”

  这等小事儿,陈斯远自是应下。须臾,陈斯远告辞出来,思量着几日不去东跨院,总要去拜访邢夫人一遭,便信步出了角门,须臾进了黑油大门里。

  多日不来,邢夫人自是嗔怪不已。陈斯远好言抚慰了一番,方才替薛姨妈讨了一株紫竹,外间便有秦昱家的来回:“太太,老爷跟琏二爷回来了!”

  邢夫人与陈斯远对视一眼,紧忙一道儿来迎。谁知到得三层仪门处,又有小厮来回:“老爷往荣庆堂去了,说是过会子再回。”

  邢夫人蹙眉嘟囔道:“这才回来也不曾更衣便去荣庆堂?莫非出了什么大事儿?”

  陈斯远道:“大老爷八成是赔本了。”

  这几日京师膠乳行情一日三变,早起还是六分五,到了下晌就成了五分九,也是今日方才逐渐稳定在了五分五。

  陈斯远不知贾赦囤膠乳的成本价,不过料想不低,这一回只怕要赔个几千两。

  当下陈斯远也不多留,与邢夫人交代一句,便出了黑油大门往清堂茅舍回返。谁知才到角门前,便有小厮快步寻了余六交代道:“大老爷让人去请东府珍大爷来。”

  当下便有管事儿的闷头快步朝着宁国府而去。

  陈斯远停步观量一眼,暗忖……看这样子贾赦是没少赔啊。

  进了角门,正待进后宅,谁知正瞧见平儿蹙眉匆匆出来。二人撞了个对脸儿,彼此厮见过,陈斯远便道:“平儿姑娘这般急匆匆的……可是有事儿?”

  平儿道:“是……是二爷伤了腰,奶奶打发我去请太医。”

  贾琏伤了?看平儿那欲言又止的模样,陈斯远估摸着八成是大老爷贾赦打的。

  他别过平儿,一路往清堂茅舍回返自是不提。

  ……………………………………………………

  凤姐儿院儿。

  贾琏半边儿脸高高肿起,嘴角乌青,栽在炕上疼得连连倒吸凉气。

  凤姐儿已然恼了,一边命小丫鬟丰儿为其擦拭,一边厢数落道:“那库房被烧,也是管事儿的吃酒误事,又与你何干?便是要打要骂,也没这么个打法儿!不成,我去与老太太说道说道去!”

  贾琏赶忙探手一拦,道:“快歇歇吧,大老爷如今正在气头儿上,你这一去,岂不是火上浇油?”

  凤姐儿咬着银牙不说话,心下自是恼恨不已。过得须臾,这才道:“到底亏了多少银钱?”

  贾琏摇了摇头,道:“咱们这一遭是被忠顺王、吴国丈合起伙来算计了……快三万两的本钱,只回来两万四,足足六千两的亏空,也难怪大老爷心气儿不顺。”

  “六千两?”凤姐儿骇得瞪大凤眼,咋舌道:“怎会亏这般多?”

  贾琏只是叹息着摇头,不愿再提此事。

  恰此时有婆子来回:“大老爷叫二爷往荣庆堂议事。”

  凤姐儿蹙眉回道:“二爷伤了,怕是去不了。”

  贾琏扶着腰爬起来道:“罢了,我还是走一遭吧。”

  凤姐儿扭头叱道:“你好生歇着,不过是银钱上的事儿,我去也是一样。”

  贾琏顿时嘿嘿笑着不说话了。又见平儿领了王太医来,凤姐儿叮嘱了一番,这才赶忙往荣庆堂而去。

  过抱厦进得内中,抬眼便见内中愁容惨淡。贾母愁眉苦脸,王夫人老神在在,贾赦、贾政、贾珍俱都眉头紧锁。

  凤姐儿悄然入内,那贾赦忽而说道:“罢了,亏的那六千两,我自个儿凑一凑补足就是了。只是工部那三万两怎么说?”

  贾珍接茬道:“赦大叔,那可不是六千两的事儿啊……莫忘了赦大叔先前可是与贵人打了包票的,这……说不得还要再添个一千二的银子才好说话。不然,贵人下回哪里还会寻咱们办差?”

  贾赦顿时瞠目无语。上头贾母就道:“营生既是大老爷做的,自有大老爷兜底。倒是这工部的亏欠,咱们须得合计个法子遮掩过去,不然怕是会影响了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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