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陈斯远与凤姐儿一道儿往后而来,红玉放心不下,也一路随行。

  老叶妈管着浆洗房,便在荣国府的西北角。大观园与仆役群房有一道内子墙阻隔,虽留了个西角门用于走动,奈何又隔了水,想要过去十分不便,于是乎一行人等便从后门出来,兜转一番才到了地方。

  陈斯远遥遥便见内中吵嚷不休,探春铁青着一张小脸儿看着一众婆子,老叶妈捂着脸儿侧卧在地上,哭天喊地、撒泼打滚,那侍书别看年岁不大,小嘴儿巴巴不停,直说得一众婆子哑口无言。

  “……巧宗?哪儿来那么多巧宗?前儿个是姨娘的裙子洗坏了,昨儿个是环三爷的衣裳搓洗出了个窟窿,如今又轮到我们姑娘的裙子坏了,你且说说,怎么旁人的衣裳浆洗不坏,偏到了我们这儿就坏了?”

  有婆子闪烁其词道:“衣裳浆洗多了,禁受不住再搓洗也是有的……”

  侍书探手抓起半干不干的衣裳,径直丢向那婆子,道:“来来来,你再搓洗个窟窿来瞧瞧!”

  那婆子正不知如何回话,有眼尖的瞥见凤姐儿来了,紧忙嚷道:“二奶奶来了!”

  四下顿时为之一静。

  探春扭头观量,凤姐儿与陈斯远已然到了近前。

  凤姐儿探手扯了探春嗔怪道:“怎地发这么大的火儿?”

  探春赶忙道:“忍了两回,今儿个实在忍不了这起子腌臜气了。”

  “那你寻了我或是平儿就好,何必自个儿与这等没起子的计较?”

  一旁翠墨道:“我们姑娘去寻了,奈何二奶奶与平儿姐姐都不在。”

  凤姐儿咕哝道:“平儿那小蹄子又往哪儿去了?”顿了顿,这才拍了拍探春的手,道:“三妹妹只管交给我处置就是,你这般未出阁的姑娘,可不好料理这起子事儿。”

  探春赶忙道谢:“多谢二嫂子了。”

  “合该如此,说来也是我没管好家。”目光掠过探春,凤姐儿瞧着地上撒泼打滚的老叶妈冷笑道:“怎么着,我来了你也要躺着回话不成?”

  老叶妈骇得紧忙爬起来,委屈道:“二奶奶,实在是……”

  凤姐儿只冷哼一声,那老叶妈顿时讪讪垂头,不敢言语了。

  且不说凤姐儿如何教训一干浆洗房的婆子,却说陈斯远迎了探春,二人便一道儿沿夹道往大观园后门行去。

  陈斯远思量着劝慰道:“三妹妹也不必气恼——”

  谁知才说半句,探春忽而眨眨眼,面上冰霜褪去,笑着说道:“多谢远大哥,我方才也没真气恼。”

  陈斯远歪头瞧了其一眼,不由赞叹道:“好,孺子可教。”

  探春舒出一口气,道:“素日里瞻前顾后,实在不爽利。如今学着远大哥当日那般,打的一拳出、免得百拳来,真真儿是畅快。往后我也不依仗了谁,只凭了道理说话,谁也说不出我的不是来!”

  说话间已然进了大观园,陈斯远沉吟一阵,眼见四下无人,这才与探春低声道:“三妹妹自是能这般行事……只是这清官若想斗得过贪官,总要比贪官还要奸滑几分啊。

  三妹妹须记得,手段便只是手段,成事才是紧要。出手之前先分清敌我,将敌人弄得少少的,自己人多多的,无往不利,焉有不成事之理?”

  探春这会子心下畅快,虽点头将道理记下了,却不曾用心去想。转而便笑着说起后日生儿情形,二人言说一路,因天时不早,陈斯远还要回返新宅,这才彼此分开。

  闲言少叙,转眼到得五月十三这日。

  这日清早陈斯远换了一身天青色新衣,先行到得院儿中柱香、祷告,随即便往各处长辈处拜见。邢夫人、王夫人且不说,贾母难得面上带了几分好颜色,笑着与其说了几句话儿,这才打发其退下。

  陈斯远正要回转清堂茅舍,旋即便有湘云追了上来。

  陈斯远见小姑娘咬着下唇蹙眉不已,不禁纳罕道:“云妹妹怎地了?”

  湘云瘪着嘴不说话,一旁的翠缕说道:“远大爷不知,昨儿个下晌侯府来了信儿,说是过会子便接了姑娘回侯府。”

  圣人已经回京,铁网山情形也传扬开来,想起湘云匆匆定下亲事,此番保龄侯又要接其回去……史家这是要撇清与贾家的干系啊。

  奈何湘云还小,心下只想着兄弟姊妹们一处耍顽,听了翠缕的话,不禁双目噙了泪。恰宝姐姐打潇湘馆方向来,瞥见这等情形,紧忙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

  翠缕少不得又说了一遭。宝钗紧忙替湘云擦拭眼泪,嘱咐道:“可不好让人瞧见了,回头儿再说与你二婶子听,又是一桩是非。”

  湘云闷声点头,先是将一顶忠靖冠送与陈斯远,又拉了宝钗的手道:“宝姐姐可得想着我,回头儿也跟宝二哥提一提,想着将我接回来。”

  宝姐姐哭笑不得,只得应下。后头史家的管事儿媳妇来催,湘云这才恋恋不舍撒了手,宝姐姐又去前头送她,自是不提。

  陈斯远站定远处,目视宝钗与湘云出了园子,心下颇为纳罕,盖因始终不知湘云到底定了哪家的亲事。

  罢了,回头儿问过宝姐姐,定能扫听个明白。

  他正待扭身迈步,忽而听得身后有人唤道:“远兄弟。”

  陈斯远扭头,便见二姑娘噙笑而来。

  “二姐姐。”陈斯远不敢怠慢,紧忙拱手作礼。

  那迎春转瞬到得近前,朝着陈斯远一福,起身笑着道:“你也知我如今不好出门,这回便不凑热闹了。”说话间朝着身边儿的司棋一探手,司棋便哀怨着将个小巧包袱送上,迎春接了又递给陈斯远:“也不知送些什么,便给远兄弟做了一双官靴,只盼着远兄弟来日平步青云。”

  陈斯远自是谢过。那二姑娘迎春送过贺礼也不多待,说过两句便领着司棋回去了。

  陈斯远心下颇为古怪……按说出了那档子事儿,迎春见了自个儿总该有几分别扭才对,谁知几回下来,瞧着竟一如往常。也不知到底是二姑娘木讷……还是心思藏得深了。

  既然想不分明,那就暂且不想。陈斯远眼看时辰不早,当下再不耽搁,回了清堂茅舍,旋即领了香菱、红玉、五儿、芸香等,一道儿乘车先行往新宅而去。

  一众人等到了新宅,三姐儿、晴雯热络来迎,晴雯尤喜香菱性子,抱了其胳膊便叽叽喳喳与其说个没完。

  待香菱等先去厢房安置,尤三姐便与陈斯远道:“哥哥前几日是不是交代了蒋五差事?”

  “是有此事。”陈斯远回道。

  尤三姐面色古怪了一番,道:“蒋五回了信儿……罢了,还是叫他来说吧。”

  陈斯远应下,须臾便将蒋五传了进来。那蒋五入内打躬作揖,随即说了一番话,却是震得陈斯远瞠目结舌!

  老爷贾政这两日间,竟无一日不去扁担胡同。蒋五寻了婆子扫听了才知,敢情那一户人家是才赁下的房子,住得乃是傅通判的亲妹妹——傅秋芳!

  这可真是……一树梨花压海棠,政老爷人老心不老啊!

  陈斯远呆滞须臾,待回过神来不由的暗叹:好家伙,政老爷竟果然养了外室,且还是那傅秋芳。这般思量来,王夫人只怕并不在意,倒是赵姨娘只怕要跳脚了……也不对,若傅秋芳安安分分当了外室,王夫人自会睁只眼闭只眼。但凡傅秋芳要进荣国府,只怕王夫人定会下了狠手啊。

  此事如今瞧着暂且与其无关,可焉知这般变化,来日又会不会与其相关?

  后续变化如何,暂且不得而知,且行且看吧。

  陈斯远勉励了蒋五一番,又赏下一吊钱,喜得蒋五连连作揖,这才欢天喜地退下。

  待其一走,尤三姐便蹙眉道:“那政老爷听闻极为方正,怎地也会养了外室?”

  陈斯远哭笑不得,说道:“这却不好说了……许是实在心下憋闷,这才中了美人计?”

  尤三姐撇嘴道:“都说宁国府荒唐,我看这荣国府也不遑多让。罢了,左右与咱们无关,我去瞧瞧戏班子来没来。”

  陈斯远闲坐须臾,便有夏竹来回:“老爷,荣国府大奶奶领着兰哥儿先到了。”

  “哦?”陈斯远不敢怠慢,紧忙到仪门外去迎。

  此时李纨与贾兰业已下了马车,贾兰正指点着正门旁的一间小私塾与李纨说着什么。

  陈斯远上前厮见一番,李纨就笑道:“她们那些个还在后头,我与凤姐儿说了,与兰哥儿先来打前站。”

  此为应有之意,大抵是李纨也想见一见教导贾兰的那位老秀才。陈斯远与李纨说了两句,寻了蒋五便将塾师请了出来。

  那私塾先生年近六十,样貌清癯,行事一板一眼。李纨只上前说了几句,心下便暗赞不已。

  待转头别过私塾先生,与陈斯远进了仪门,李纨就感念道:“多亏了远兄弟,那冯先生瞧着极妥当,兰儿这些时日功课也大有长进。”

  陈斯远道:“应当的,若不是大嫂子前一回帮衬,那胶乳营生只怕颇费周章啊。”

  李纨笑道:“本就是互惠互利之事,偏远兄弟说的好似占了我便宜……实则啊,倒是我亏欠远兄弟许多。”

  贾兰在一旁道:“母亲感念远叔,私下做过两回三丁包子,奈何总是差了些味道,这才没给远叔送去。”

  陈斯远顿时动了馋虫,笑道:“大嫂子还有这手艺呢?说来我还真想这一口了。”

  李纨摇头苦笑:“不行了,许久不下厨,如今生疏得紧。待我下回再试试,若做的好吃了,我再给远兄弟送来。”

  陈斯远笑着应下,又有尤二姐、尤三姐来迎,恰外头老苍头传话,说是瞧见荣国府的车马了,陈斯远便别过李纨,又往外头迎去。

  须臾光景,六辆马车果然到了门前。

  凤姐儿、平儿先下了车,随即莺莺燕燕叽叽呱呱也下了车。探春、惜春、宝钗、黛玉、邢岫烟还好,不过是温声细语。余下一众丫鬟极少出门,真个儿是瞧着什么都新鲜,因是这说起话来就没个尽头。

  凤姐儿今儿个心绪极好,见此便笑着嗔怪道:“平儿快去管管,不然只怕太阳落山咱们也进不去门儿了。”

  这边厢陈斯远上前与众人相见,那边厢平儿前后奔走,喊过两回一众丫鬟方才安静下来。

  当下进了院儿里,待转过仪门,姑娘们不禁品鉴起了宅院来。

  惜春童言无忌,只道:“远大哥,这宅子瞧着有些小……瞧着还没老祖宗的院儿大呢。”

  探春苦笑着赶忙道:“四妹妹快别说了,这三进宅院已然不小了。”眼见惜春纳罕不已,探春才道:“京师寸土寸金,远大哥如今还不曾入仕,便是有再多的银钱,也置办不了太大的宅邸。”

  惜春懵懂着应下,又瞥见侧花园,顿时笑道:“还有个花园子,这倒是好。”

  后头宝姐姐与黛玉相伴而行,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宝姐姐却处处留心,瞧着这宅院只觉分外可心。暗忖比起薛家老宅来,此地也不差什么了。

  邢岫烟只与篆儿一并而行,这姑娘素来恬淡娴静,每每篆儿太过吵嚷,她才会训斥一声。

  因人多嘴杂,凤姐儿便与陈斯远道:“难得她们出来一回,我看也别拘着了,不若先去侧花园游逛游逛?”

  陈斯远自是应下,便由尤二姐、尤三姐、晴雯分别引着众人往侧花园里游逛。

  内中景致虽小巧,却也算精致,一众人等很是瞧了个稀奇。

  那尤二姐是个有心的,不知何时便凑到了宝姐姐身边,殷勤热络、有问必答;晴雯独喜黛玉,黛玉见了晴雯也是惊奇不已,当下二人也不游逛,便凑在凉亭里说着别后情形;尤三姐倒是与邢岫烟瞧对了眼,二人语笑嫣嫣,也不知在说什么;巧姐不知何时与鸾儿耍顽到了一处,这两个小的不过差了一二岁,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须臾便撇开平儿,咯咯咯笑着钻进了花丛里。

  陈斯远负手踱步而行,面上噙了笑意,陪着凤姐儿游逛。嘴上随口应承着,心下只觉熨帖不已……不枉他千般心思万般算计,眼瞧着姐姐妹妹们如今面儿上其乐融融的模样,只觉一切都值了。

  及至午时,正房前早搭了戏台子,那酒席在正房里安排了两桌,厢房又安排了两桌。

  有婆子来知会,恰众人游逛得尽了兴,便一道儿往正房里。

  待分宾主落座,众人纷纷送上贺礼来。大嫂子李纨送了个前朝的扇面;凤姐儿送了个西洋怀表;宝姐姐送了个锦盒,内中是一枚双獾玉坠的阳面;林妹妹送了个山水图诗文玉扣;表姐邢岫烟送了一册手抄的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三姑娘探春送了一双靴子;四姑娘惜春送了个亲手做的网巾。

  余下尤二姐、尤三姐、香菱、晴雯、红玉等各有贺礼,因着名分早定,是以送的都是素日能用的女红物件儿。

  因众人都在,陈斯远不好眉目传情,只偷偷扫量了宝姐姐、表姐与黛玉。少一时有班主入内道贺,又将戏折子递上。

  因陈斯远庆生,这戏码自是要陈斯远先点。他心下对徽班无感,干脆将折子先递给李纨,谁知李纨坚辞不受,这才递给凤姐儿道:“二嫂子前一回没瞧过瘾,这回不若先点上几出爱瞧的。”

  凤姐儿略略推让,顺势应承下来,一口气点了清风亭、闹天宫、乌盆记三出,随后才将戏折子递给宝姐姐。

  这戏折子依次轮下来,不一刻便点了十几处戏码。凤姐儿眼看惜春兀自还要点热闹的,赶忙笑道:“四妹妹快停了吧,如今这十几出只怕就要唱到天黑了。”

  惜春便瘪嘴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总要尽兴才好……我看远大哥的宅子地方也算广阔,不若咱们留下来,明儿再回吧。”

  探春顿时戳了惜春一指头:“四妹妹少浑说。”

  陈斯远笑着道:“前些时日不是说要起社?要我说这起社也不拘于诗词,今儿个耍顽手球,明儿个看戏,后儿个吃酒联句,岂不快哉?”

  话音落下,探春、惜春两个小的顿时合掌连赞,便是黛玉、宝钗都颇为意动。凤姐儿兀自目不转睛的看戏,李纨便说道:“如今天气炎热,便是起社,也总要等到入秋才好。”

  众姊妹听了都觉有理,于是便商议着待过了七月再起社。

  ……………………………………………………

  陈家新宅满是欢声笑语,荣国府却是另一番情形。

  夏蝉聒噪,宝玉趴伏在床榻上怔怔出神,他不良于行,这会子睡又睡不着,睁眼又无事可做,真真儿是百无聊赖。

  袭人落座床榻旁凳子上,手中打着络子;麝月坐在床边,为宝玉打着扇。

  宝玉实在心烦,禁不住问道:“怎么今儿个不见姐姐、妹妹来?”

  袭人扫量一眼,没言语。那麝月就笑道:“今儿个是远大爷生儿,大奶奶、二奶奶领着姑娘们都往陈家新宅道贺去了,说不得要过了申时才回呢。”

  宝玉不咸不淡应了一声,顿觉愈发憋闷。

  过得半晌,忽有玉钏儿来,说是王夫人寻袭人问话。袭人便撂下活计,随着玉钏儿往王夫人院儿而去。

  才到得门前,便见赵姨娘风风火火往外出来。袭人略略避让,待赵姨娘领着丫鬟去了,这才往内中寻去。

  待进得内中,王夫人不过说了几句寻常的,旋即提起绮霰斋补丫鬟事宜。袭人心下暗自窃喜,前一回涨了月例,这一回连丫鬟事宜都与其商议,她这姨娘岂不是稳妥了?

  袭人按下欢喜,推脱不过才提了两个名,谁知王夫人无不应允,只几句话便将递补的丫鬟定下来。

  这边厢暂且不表,却说赵姨娘领了小鹊儿、小吉祥儿匆匆到得仪门处,那守门的婆子絮叨半晌,赵姨娘抠抠搜搜递了几十钱,这才隔着仪门与兄弟赵国基说起话来。

  老爷贾政连着数日晚归,便是回来了也只去梦坡斋,那王夫人不大理会,反倒是赵姨娘上了心。

  她心下自是知晓,说到底她能仰仗的不过是老爷贾政的偏疼。若贾政厌嫌了她,只怕老太太也不会再搭理她。

  因是赵姨娘前两日便寻了哥哥赵国基,打发其暗地里跟着贾政,瞧瞧贾政每日家在外头到底做了什么。

  二人隔门相会,赵姨娘便急切问道:“可都瞧见了什么?”

  赵国基支支吾吾道:“倒是瞧见了……不过……妹妹还是别问了。”

  那赵姨娘素日里虽是个没起子的,可这等事儿上只觉极准,当下便蹙眉道:“到底是去了青楼,还是养了狐媚子了?”

  赵国基叹息道:“老爷在扁担胡同赁了处宅院,傅推官的妹妹住了进去……妹妹?”

  赵姨娘闻言顿时如遭雷殛,身形摇晃好悬跌倒。一旁小鹊、小吉祥儿紧忙上前搀扶。赵姨娘天旋地转一阵,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又急切道:“你,你可瞧真切了?”

  赵国基道:“错不了,昨儿个遥遥就见老爷的小厮在门口守着,我怕弄错了又寻左邻右舍扫听了一番……哎,妹妹,你快寻了老爷好生道恼吧,不然这往后可如何是好?”

  赵姨娘急得掉了眼泪,道:“莫说是道恼,便是磕头认错我也认,奈何老爷如今不肯见我。我,我……我去找太太说道去!”

  赵国基隔着门叫了几声儿,却哪里还有赵姨娘的身影?

  那赵姨娘一路疾走,待进了王夫人院儿,恰又撞见袭人往外来。赵姨娘也不理会袭人,径直便往里闯。

  彩云赶忙拦下,道:“姨娘这是做什么?”

  赵姨娘哭道:“我来寻太太……好彩云,你快与太太说一声儿,就说我有急事。”

  彩云应下,入内与王夫人知会了一嘴,立时便惹得王夫人横眉冷对,道:“她还有脸来?”

  彩云不敢应声,待须臾,王夫人才道:“让她滚进来,我倒要看看她能说什么!”

  彩云应下,扭身将赵姨娘引进内中。那赵姨娘甫一入内,二话不说便抢跪在王夫人跟前儿,叫嚷道:“太太,可不好啦,老爷在外头养了狐媚子!”

  王夫人一怔。本月合该发放冰敬,贾政却一直不曾将银钱归入公中,王夫人与其早没了夫妻情分,前一回又吵了一架,因是也不曾追问。她也知贾政这些时日早出晚归,只当往那青楼里撒气去了,谁知竟养了外宅。

  略略思量,王夫人忽而懊恼不已!早知贾政这个性子,自个儿当初就该寻个姿容出众的女子买了与贾政做外室,如此一来,赵姨娘哪里还能上蹿下跳?

  于是王夫人蹙眉训斥道:“少胡吣!老爷不过是公务繁忙,哪里就养狐媚子了?”

  赵姨娘哭道:“真真儿的,我哥哥赵国基亲眼瞧见老爷散衙后去了扁担胡同。”

  王夫人捻动佛珠,心下畅快不已,说道:“老爷如何行事,还要经过你不成?”

  赵姨娘一怔,略略思量,大抵知晓了王夫人心思。恼恨之余,赶忙说道:“太太不知,那女子乃是傅推官的妹妹!”

  王夫人愕然不已,道:“傅秋芳?”

  “是极,是极,正是傅秋芳。太太,若是个清倌人,我都不敢来寻太太说道。奈何那傅家……存心不良啊!”

  王夫人顿时勃然大怒!

  傅试存的什么心思,当王夫人不知?几次三番打发婆子来走动,前一回还相看了宝玉一遭,这二人差着十岁呢,荣国府又是这般家世,又岂会给宝玉寻个大了十岁的姑娘为妻?

  只怕那傅试一门心思的想要妹妹傅秋芳给贾政做妾,说不得转头怄死了自个儿,那傅秋芳就顺理成章扶正了呢!

  王夫人一股子气血直冲天灵盖,恰此时外间玉钏儿来回:“姨太太来了。”

  王夫人缓缓撒开攥紧佛珠的手,不咸不淡与赵姨娘道:“我知道了,退下吧。”

  “太太?”

  “退下!”

  赵姨娘愣了下,叹息一声只得退下。

  须臾便见玉钏儿引了薛姨妈入内,那薛姨妈回头瞧了眼垂头丧气而去的赵姨娘,纳罕着上前说道:“她又来做什么?姐姐瞧着好似怄气了?”

  王夫人冷声道:“怄气?只怕这气往后还有的怄呢。”

  “这话儿怎么说?”

  王夫人打发了丫鬟退下,便与薛姨妈说了一番。薛姨妈虽于那经济营生半懂不懂,可这宅斗……那是门儿清啊。

  当下便道:“那傅推官没安好心啊!这是擎等着气死了姐姐,好让那劳什子傅秋芳扶正呢!”

  王夫人哀叹道:“妹妹看,此事我该怎么应对?”

  薛姨妈蹙眉道:“那还不简单?姐夫若是不说,姐姐只当不知道;他若说了,那便约法三章,不拘如何,也不能让那傅秋芳进门!”

  王夫人为难道:“你也知老太太素来偏着老爷,若是老爷求了老太太发话……”

  薛姨妈略略思量,说道:“这有何难?那傅秋芳本就名声不好,只消其名声愈发坏了,老太太是要脸面的,又岂能容这等女子进门儿?”

  王夫人心下若有所思,忽而想起那日相看宝玉时,傅家两个婆子也相看了陈斯远……这倒是能做一番文章。

  待薛姨妈一走,王夫人眼看将至未时,便先行往绮霰斋看了宝玉一遭,其后才往荣庆堂来。

  这日宝玉不良于行,余者都去了陈家新宅,贾母习惯了热闹,这会子倒是有些寂寥。

  见王夫人来了,便笑着道:“可巧你来了,我这会子正百无聊赖呢。说来也奇,素日里我也嫌人多嘴杂,叽叽呱呱实在吵嚷。谁知这骤然清冷下来,自个儿反倒有些憋闷了。”

  王夫人笑道:“老太太这年纪,合该含饴弄孙。若是太过冷清了,反倒愈发无趣。”

  贾母颔首连连,又打发鸳鸯去前头催着仆役往陈家看看,问众人何时归来。

  王夫人说起宝玉情形,待说过了,这才话锋一转笑道:“老爷那门客,有个名傅试的,老太太可还记着?”

  贾母道:“自是记着呢,也亏了老爷奔走,这才让其入了仕。是了,前几日傅家是不是来了人?”

  王夫人就道:“是来了两个婆子,说都是伺候傅家姑娘的。那傅家姑娘今年二十三了,高不成低不就的,这回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来相看宝玉。”

  贾母含笑道:“小门小户的,自然有攀高枝的心思,不足为奇。”

  王夫人道:“更奇的在后头,正巧那会子远哥儿也在,那两个婆子竟盯着远哥儿问长问短,倒是让远哥儿好不自在。”

  贾母思量着道:“那傅家姑娘听闻也是个琼闺秀玉,虽说年纪大了些,可也算官宦人家的女子……说来倒是与远哥儿正合适。”

  老太太虽巴不得宝钗与陈斯远凑成一对,心下却分外瞧不上薛家母女,因是才有此言。

  王夫人就道:“我就怕那傅家姑娘真动了心思……到时我可没脸儿寻远哥儿说道。”

  贾母权当笑话在听,便笑着道:“哪里用得着你?只怕到时候傅家自会去寻了那能说会道的奔走呢。”

  王夫人上足了眼药,又陪着贾母说了半晌闲话,及至晚饭时才告辞而去。

  此时又有鸳鸯来回,说是小厮来回话,姑娘们如今正热闹着呢,怕是要迟一会子才回。

  待申时过半,又有贾政来问安。

  母子两个说过几句寻常的,那贾政便坐立不安,面上欲言又止起来。

  知子莫若母,贾母便道:“老爷可是有话儿要说?”

  “这……儿子惭愧,的确有一事要与母亲商议。”

  贾母点点头,将丫鬟都打发了下去,那贾政方才踌躇着道:“儿子房中之事劳母亲挂心,实在不孝。”

  贾母叹息道:“当日我便说赵姨娘来日定不会安稳,偏你瞧中了她姿色,非要抬举了做姨娘。如今也算自食恶果。”

  贾政唏嘘着点头,又道:“这几日儿子心气儿不顺,每日散衙多与僚属饮酒排解……谁料酒后一时失德,竟……坏了女儿家名节。”

  说话间贾政臊得老脸通红。

  贾母略略蹙眉,问道:“是哪一家的姑娘?总不会是青楼女子吧?”

  “不是不是,”贾政慌忙回了,又吞吞吐吐道:“是……是我那门客傅试的妹妹。”

  贾母顿时瞠目:“傅秋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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