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救驾来迟,请至尊治罪……”

  张晖等天策卫将士半跪在地,向李瑄请罪道。

  “不过鼠辈,何须请罪?将军请起!”

  李瑄抬手让张晖等将士起身。

  这一刻,在场之人瞠目结舌。

  皇帝,九五至尊。

  别看平民百姓在怨气大的时候一口一个皇帝老儿。

  但“皇帝老儿”真正近在眼前的时候,内心如翻江倒海,不能自己。

  因为皇帝离淮南、江南等地的百姓太远了。

  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以至于许多百姓以为传说中的长安城是黑色。

  那里的王公权贵,举起镰刀,他们不是收割麦稻,而是收割百姓。

  张二河、牛石这两个与李瑄有接触的淮阴百姓更加震惊。

  他们从未想过那个平易近人,态度温和的男子是当朝天子。

  他们记得自己多次说过“皇帝老儿”,但李瑄却报以微笑回应。

  这是不是要掉脑袋的大不敬之罪?

  皇帝老儿是百姓心中的固有形象,真正的皇帝,年轻且锐意进取,可能在除贱为良过程中,牵联有真正的好人,但绝对是明辨是非的。

  他从来没有纵容过官吏,从来没有屈从过豪强大族。

  一直秉承自己的信念,致力于天下民生。

  为此,他放弃安逸的长安,下江南巡视。

  长安所见美好,所听美好。

  不过云云!

  有一类人心中恐惧。

  就是打着围攻劫匪旗号的所谓“淮阴联军”。

  他们以为的劫匪竟然是皇帝。

  不是说皇帝前往钟离郡了吗?

  不是说皇帝不来淮阴了吗?

  皇帝竟然偷偷摸摸的跑到淮阴郡宣泽乡的青云里,还在这里过夜。

  古今哪有这样的事情?

  刚才还嚣张跋扈的谢必安,瞪大眼睛,眼神中写满恐惧。

  恐惧之余,还带着一些委屈……

  皇帝打扮成商人,这不是诚心钓鱼执法吗?

  他怎么这么倒霉。

  以往不论犯下任何错事,哪怕草菅人命、强抢良家妇女,他的乡长父亲谢长都会轻而易举帮他摆平。

  现在他谢长还能保住他吗?

  谢长背后的靠山行吗?

  最万念皆灰的要属宋鹏程了,他明白皇帝出现在这里意味着着什么。

  他不单单会仕途终结,很有可能一命呜呼。

  宣泽乡。

  除贱为良后竟然出现这样的情况,至尊一怒,不知要掉多少脑袋。

  即使如此,宋鹏程也得连滚带爬地来到李瑄身边。

  “淮阴县令宋鹏程不知至尊在淮阴,罪该万死。”

  到达李瑄面前后,宋鹏程不顾地上的尘土,“嘭嘭”地磕了三个头。

  “朕来的是宣泽乡青阳里,天下除贱,而宣泽乡如此碌碌,你确实该死。”

  李瑄眼睛盯着宋鹏程,怒形于色。

  “臣不知宣泽乡豪强如此放肆!臣一定会将豪强绳之以法,为平民百姓重分土地。”

  宋鹏程还抱有一丝幻想,从万死之中,求得一生。

  众所周知,李瑄对于豪强勾结的官吏为零容忍。

  一经发现,绝不留情。

  除贱为良因此被杀的官吏数不胜数。

  宣泽乡已经瞒不下去了,乡民们没有耕地,如同奴隶。

  宋鹏程只能弃车保帅。

  “身为县令,却不知乡中有豪强。淮阴共有几个乡,还有比这更无能的县令吗?”

  李瑄冷声说道。

  现在李瑄有一百个理由,将宋鹏程问罪处死。

  但李瑄想从宋鹏程口中问出一些问题。

  “臣该死,臣该死……”

  宋鹏程只能不断地向李瑄磕头,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如果真是“无能”,或许会是他最好的结局。

  “来人,将谢长和谢必安就地斩首,抄没谢氏一切家资,族人尽皆流放云南,奴仆全部充送山西修路。”

  李瑄下达第一个命令。

  他不需要认识谢长是谁。只看谢必安,只看宣泽乡,就知谢长的为人。

  如此必斩!

  “遵命!”

  在宋鹏程等淮阴官吏颤抖之中,谢必安和谢长被推到李瑄前方。

  “县令救我……”

  谢必安深受打击,短短时间,经历起落,无力再言。

  甚至他腿软到路也无法走,被两名内卫拖着。

  那滚滚铁骑,无上皇权,让他感受到自己这个宣泽乡地头蛇的渺小。

  李瑄摇身一变,让他不敢逼视……

  然而谢长还不甘心,请宋鹏程为他求情。

  但宋鹏程已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还敢多说一句?

  在紧张的气氛中,谢必安、谢长被按在地上,两名内卫充当刀斧手,就欲行刑。

  “至尊,是宋鹏程纵容我们,向我们索要贿赂,所以才误入歧途……”

  面对刀刃,谢长知道自己完了,他想临死之前,拉一个垫背的。

  从天策卫到来,到即将命丧黄泉,前前后后不过一刻钟时间,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们谢氏在淮阴横行一百多年,落魄却只是一刹那间。

  迅速到后悔都来不及。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休要血口喷人,至尊明鉴,我与谢氏毫无关系,是他们诬陷我。”

  宋鹏程跳起来反驳谢长。

  “斩!”

  李瑄对宋鹏程的话置若罔闻,吐出这一个字。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以宣泽乡的情况,谢氏父子多活片刻,就是对百姓的辜负。

  “噗嗤!”

  “噗嗤!”

  内卫手起刀落,谢必安和谢长人头落地。

  他们鲜血飞溅,洒向这片他们称王称霸的土地上。

  他们的富贵传承,会和他们的血肉一样,化为尘土。

  周围的宣泽乡百姓见到宣泽乡的罪恶之源谢氏父子死亡,还有些不敢相信。

  皇帝突然出现,为平民百姓做主的事情,只会出现在中。

  现在确确实实的发生了。

  没有欢呼雀跃,只有热泪盈眶。

  他们的要求很低,只希望谢氏父子死亡以后,他们能够吃饱穿暖。

  淮阴城其他豪强看到谢氏父子的结局,不免兔死狐悲。

  他们从未想过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

  依稀从谢氏父子身上,看到明天的自己。

  可现在想脱身,却也晚了。

  他们被天策卫团团围住,插翅难逃。

  “宋县令,来围剿朕的,除了县卒、捕快、淮阴锦衣卫,还有哪些?”

  李瑄又向呆住的宋鹏程质问道。

  “臣不知是至尊驾临,受到谢氏父子蛊惑,怕人手不足,请地方大族助阵。”

  宋鹏程硬着头皮向李瑄回答道,遮遮掩掩。

  “除了宣泽乡外,其他乡里该不会有问题吧?”

  李瑄紧盯着宋鹏程问。

  “没……没问题。”

  宋鹏程断断续续地回答。

  “那好,宋县令随朕前往县衙,朕会派人到淮阴其他乡里,挨家挨户地询问。”

  李瑄微微点头,他倒要看看宋鹏程能狡辩多久。

  果不其然,宋鹏程听到李瑄还要追查到底的时候,双腿颤得更厉害,他刚站起身,又瘫坐在地。

  这淮阴的大族,哪经得起查?

  从城东杀到城西,绝对不会有一个冤枉的。

  “淮阴令看来腿脚不便,将他扶起来,带回淮阴城……”

  李瑄令两名侍卫将宋鹏程挟上马。

  “张将军,令所有人放下兵器,一起回淮阴城。”

  李瑄又向天策卫将军张晖吩咐。

  张晖能领会至尊口中的“所有人”。

  也就是宋鹏程组建的“淮阴联军”。

  除了被胁迫的佃农,其他不论是官兵,还是豪强。

  都得放下兵器,被禁军骑兵押送着,回到淮阴城。

  那里才是审理他们的场所,会让更多平民百姓看到。

  只李瑄踏入淮阴渡口的那一刻起,就知道淮阴县已无秩序。

  “草民有眼无珠,冒犯至尊,还请至尊饶恕。”

  当天策卫押送着淮阴权贵离开宣泽乡的时候,李瑄来到张二河、牛石等百姓面前。

  一众百姓忙不迭拜见。

  张二河还好,大部分时间对李瑄毕恭毕敬,拿李瑄当贵人。

  但牛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在地上,向李瑄请罪道。

  李瑄杀死谢氏父子,大快人心。牛石也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喜悦。

  然牛石清楚,他借着酒劲,骂“皇帝老儿”骂的得最狠。

  甚至骂李瑄不如李隆基。

  现在他知错了,不是皇帝纵容豪强,姑息官吏。而是淮阴县的官吏不尊朝廷,不尊皇帝的命令。

  为此,皇帝微服私访,亲自来宣泽乡一探。

  还在贫漏的茅草屋中过夜。

  这可是万金之躯啊!

  “不知者不罪。更何况牛先生说得有道理。百姓无法吃饱穿暖,是天子的责任。”

  李瑄将牛石扶起来,郑重地说道。

  “自乾元元载开始,除贱为良就已经拉开序幕。铲除豪强,将土地分为百姓,以保证百姓衣食无忧,是皇帝的责任。朕担心有人阳奉阴违,所以来看看,却看到你们在受苦受难。放心吧,铲除豪强,惩治贪官后,你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李瑄又拍着牛石的肩膀,向牛石承诺道。

  今年的科举已经结束。

  他会安排今年的科举进士状元,为新任的淮阴令。

  在新的科举制度下,状元有一定的政治抱负,想有一番政绩作为,以求一品之位,名留青史。

  这是最难被腐蚀的一批人。

  “草民不胜感激……”

  离李瑄近在咫尺,牛石潸然泪下。

  百闻不如一见,李瑄的气量,使牛石感动,更多的是自责。

  “张老先生,你们的乡里,也会见日大明。”

  李瑄又握住张二河这名摆渡人粗糙的人。

  张二河所在的乡里,比宣泽乡强不到哪去。

  靠近大运河渡口淮阴渡,有加速发展的可能。

  “有至尊之言,草民死而无憾。”

  张二河向李瑄回答道。

  没有言语能形容张二河此刻的心情。

  他因祸得福,遇到天下最尊贵的人。

  见证至尊惩奸除恶,这是最温暖人心的事情。

  李瑄又向宣泽乡的百姓,说起了他来淮阴的因果。

  是最先逃出淮阴的宣泽乡百姓,将淮阴的一些事情告诉李瑄。

  李瑄让百姓们在宣泽乡等待分配。

  也可以明日前往淮阴城,会有他们想看到的结局。

  交代完毕后,李瑄骑马离开宣泽乡。

  当天夜晚,李瑄才到达淮阴城。

  他特意选择在北门入城。

  在淮阴城北门,有两座巨大的粮仓。

  是李瑄南巡的消息传到淮阴后,宋鹏程令人日夜赶工建筑,并填满粮食,

  寓意淮阴粮食多得吃不完,只能堆积在城外。

  以炫耀自己的“政绩”。

  “宋县令,这是什么?”

  李瑄在城前下马,火把下,宋鹏程被拖到李瑄面前,李瑄向他问询。

  一路上浑浑噩噩,宋鹏程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来的。

  相比于浩浩荡荡地杀向宣泽乡,回来的时候,身心皆被折磨。

  “这……这是……粮仓……”

  宋鹏程支支吾吾地回答。

  有了宣泽乡的情况,以前的话术,不可能用。

  “粮仓为什么会出现在城门口?”

  李瑄又问。

  宋鹏程哑口无言,不知作何回答。

  “淮阴有百姓食不果腹,冻饿而死。县令却将粮食堆摆在门前,这还是父母官吗?”

  李瑄对宋鹏程展开诛心之言。

  “臣无能,臣该死……”

  宋鹏程来来去去,只有这两句话。

  “我之前从淮阴渡口下船,有漕运小吏见我船只靠岸,不由分说地索要巨额钱财。朕下令鼓励工商,繁荣地方。淮阴县是这样鼓励的吗?”

  李瑄又将这件事扯出来,劈头盖脸骂宋鹏程。

  宋鹏程可不止一个破绽,整个淮阴县被他经营得全是破绽。

  商人只要路过一遭,不可能全身而退。

  宋鹏程似乎因此事而窒息,眼睛一翻,晕倒在地。

  李瑄认为宋鹏程在故意逃避,他令人将宋鹏程拖到粮仓下,和一众淮阴县的官吏于冰冷的寒夜露天度过。

  与城内家中的豪宅一墙之隔,他们却不能回去。

  而李瑄等人,则暂时回淮阴县衙休息。

  李瑄两天一夜未休息,没必要强撑着。

  一夜无话。

  宋鹏程也在半夜被冻醒,他与县尉、县丞等挤一起取暖。

  禁卫军则轮换着监视他们。

  翌日,天一亮。

  李瑄就又来到被冻得脸色发青的宋鹏程面前,怒斥道:“宋鹏程,朕派人从各乡回来,整个淮阴县数万人,真正有耕地的良家连三分之一都不到,各乡里土地,大多归为豪强。你也不知情吗?”

  “臣知罪,但求一死!”

  宋鹏程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跪地认罪。

  事已至此,他哪还不知道李瑄是故意整他?根本就没有放过他的心思。

  他的罪责明朗,不可能被洗刷。

  “将你的罪证,一五一十地写下来,胆敢隐瞒,夷灭三族。”

  李瑄令人将纸和笔放在宋鹏程身下。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瑄饱含怒气。

  因为除了安禄山,他从来没有真正夷灭三族过。

  可见他因此事的愤怒。

  宋鹏程不做挣扎,拿起纸笔,将他下面的豪强,以及帮助豪强摆平罪证、纵容豪强、收受豪强贿赂。

  还有贿赂淮阴太守的事情写下来。

  挣扎是徒劳的。

  别说淮阴太守,就是淮南巡抚在李瑄面前,也不过是一“小人物”。

  谁也无法救他。

  索性吐露实情,以免三族被屠戮。

  “来人,传朕旨意,罢免淮阴郡所有官吏,去山阳将他们押至淮阴城。由韩翃担任新任淮阴太守,主持淮阴郡大局。”

  李瑄再次下达诏令。

  和此事有牵连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哪怕没有被污染,知之不报,即为罪过。

  除了淮阴太守外,淮阴的其他官吏,淮阴诸县的县令县尉等,都会从临淮、钟离等郡调遣。

  提拔政绩优异者至淮阴,稳定大局。

  李瑄要将淮阴上下都换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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