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天气已经入秋,是收获的季节,东京城处处洋溢着一片丰裕景象。

  外方各色物品特产,顺着运河源源不断运来,码头上忙碌非常,来往货船比一年中哪个时刻都多,号子声此起彼伏,传出极远。

  城中民间自发的急脚到处游走跑动,给各家送货送信,虽不比军中的急脚递正规,可双腿绑上道观内求来的甲马符,心理作用之下,精神大振,速度倒也算快。

  游人三五成行,向城外踏秋玩耍而去,老翁老妇彼此相扶,颤颤巍巍,步履蹒跚却充满了喜悦。

  官人们鬓边插花,背着双手,旁边娘子盛装涂抹了胭脂,用了花露,官人的眼神却不在自家娘子身上,而是到处乱瞟,尤其在那人群中丰满之处,娘子开口叫他,立刻轻咳一下,作声佯怒:正思诗词,且莫开口。

  年轻小郎小娘穿着崭新鲜艳,小郎跳脱活泼,小娘羞涩螓首,脸儿晕红,既保持着距离又偷偷眉来眼去,心神荡漾,说不出的欢乐愉快。

  马车从王府出发,一路慢慢悠悠,到了东门大街一看,人流却没有往常熙攘拥挤,显然是忙碌的季节,事情繁多,闲逛的空闲减少。

  兰剑路上一直好奇向车窗外面观望,进东京的时候心中紧张,几乎没怎么抬头打量,更勿提东张西瞧各样事物,此刻却看得处处新奇,简直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她姐妹四个自小便被抛弃,想来是家中负担不起几个生活,以后又当不得劳力,叫童姥捡去了山上,在灵鹫宫度日,后来长大虽然也不少出外,却多为行走江湖山川,收服各门派之间,进城都少,哪里看过这般繁华景象。

  赵倜道:“眼下还算不得什么,赶上节日才真正各处披红带绿,人头攒动,摩肩擦踵,喧嚣得非常。”

  兰剑道:“公子,那过年之时不是最为热闹?”

  赵倜道:“确实如此,不过不用等那时刻,再有几日中秋就到了,外方许多人返回京师过节,也人多热烈。”

  兰剑点头,此刻来至东门大街中段,车马已经难行,众人下来,童贯找了处专司看放的地方交付,然后一行人往相国寺正门而去。

  往常都是先游逛一圈,然后在丁家素茶馆喝茶,今日也不例外。

  在街上走遍,就进入相国寺中,门内几层游罢一两个时辰过去,兰剑兴奋得小脸绯红,像个小孩子般开心雀跃。

  这时往里面去,路过烧朱院,一股诱人肉香气飘荡出来,兰剑大吃一惊,道:“阿朱姐姐说的就是此处吗?”

  阿朱气气地道:“可不就是这里,明明做的是肉食生意,却偏偏用这个朱字,兰儿妹妹,你说气人不气人。”

  兰剑纳闷道:“确实气人,就不知为要用此字,分明也不是这个字的意思啊。”

  赵倜道:“换个词使,欲盖弥彰罢了,总要留些面皮,毕竟佛门之地,不好过于直白才是。”

  童贯小声道:“卑奴听说这里宰杀禽畜时,大和尚还要问一句,汝可愿否?”

  赵倜笑道:“确有此说。”

  阿朱道:“那些鸡啊鹅啊羊啊,哪晓开口反对,就是说了,也没人听懂。”

  兰剑道:“这不是表面功夫,自欺欺人吗?”

  童贯道:“二位姑娘不知,这些和尚可虚伪得很,寻常百姓拾掇禽畜时如何言语自无所谓,他们这样假装行事可就实在叫人笑话了。”

  周侗摇头道:“道夫此言差矣。

  童贯咔巴咔巴眼睛:“如何差矣?”

  周侗道:“你当人人都如我们一眼便能着破?许多百姓却是真的以为和尚们神通广大,能够听懂兽语,又有前世来生,因果德孽之说,不少都相信的,我等反而才为少数。”

  童贯想了想:“却也有道理,原来是相信的多,不信的少了。”

  赵倜道:“善男信女,不外如是,不过大多都遂了心愿便是好的,不遂心愿自生怀疑,如此看来,倒勿须言什么好坏,是魔是佛反而都无所谓了。”

  兰剑不解道:“公子,难道哄骗世人也好吗?”

  赵倜悠悠道:“若能骗一辈子安安乐乐,却也说不上骗了,若无前世来生,岂非只有当下这辈子才是真实。”

  兰剑闻言若有所思,刚想说话,忽然传来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赵施主好佛法精通,施主此番言语堪破真空性德、有相无相,赵施主前世定为我佛门的高僧大德,就算是菩萨转世也不无可能啊。”

  众人一起望去,只看从后方来了大群僧人,为首者穿的华丽,竟然是一袭紫裟,手持九环锡杖,见就是朝廷曾敕封赐下。

  赵倜微微一笑:“懒残大师怎么来相国寺了?”

  童贯此时小声给众人说道:“这老和尚是太平兴国寺的方丈,法号懒残,也不知是哪一佛宗的续辈,独他一个人叫这懒字,两寺之间不和,这懒残与相国寺的灵德乃是对头,时常辩经,互不相服。”

  东京两大寺,大相国寺与太平兴国寺。

  虽然都属皇家寺院,相国寺更是庞大无比,但太平兴国寺却与朝堂要稍近些,自古至今,遥望后世,以帝王年号为寺庙名称者,仅为此寺而已。

  当年太宗皇帝岁轻之时曾闯荡幽州,惹出祸事,被辽兵一路追杀,身负重伤,逃至黄河岸边,其时黄河尚未改道,前有滔滔大水,后有敌军不舍,正遇来此做事的兴国寺僧人,拼命将他救下,并护送回去了后周。

  数十年后,太宗登基,不忘此事,就用自己的年号太平兴国封敕了此寺,并于太平兴国三年,立碑敕赐太平兴国寺记,以记录此事。

  太平兴国寺有两座,一座在大伾山,一座在东京城内,东京城内的是太宗再次赐名,归于大伾山之寺,原本由大伾山派遣方丈监寺等人,后来渐渐便朝廷直接任命,势力压过主寺。

  相国寺庞大,香火甚巨,日入斗金,太平兴国寺不服眼红,彼此难和平相处,时常互相背地诋毁,各说短处龌龊,编造是非,造谣传谣。

  太平兴国寺的僧人常来相国寺执经问难,辩论机锋,赢了眉开眼笑,与众夸口,又言语犀利,咄咄逼人,讽刺嘲笑,得意洋洋离开。

  输了便脸红脖粗,面紫耳赤,耍赖撒泼,胡说八道,掀桌子摔茶碗,放下狠话,悻悻而走。

  相国寺内广有六十四座禅律院,岂怕这个,也不惯着,由问经到辩论,由辩论到口角,有时甚至动上粗来,两边滚做一团,甚么贫僧同道,都变成了贼厮撮鸟,胜在身为主场,往往把太平兴国寺的和尚打得抱头鼠窜逃跑。

  “南无弥陀佛。”就看这懒残和尚再宣佛号,他生得五十上下,浓眉方面,鼻直口方,高大威猛,一身华装,彰显高僧气质。

  “赵施主,贫僧来此处是因那灵德今日说法,来看看他是否有错漏之处,当场指出,教其改正。”

  赵倜闻言摸了摸下巴,心想你不就是来踢场子的吗,怎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童贯小声道:“有热闹看了,这大和尚亲自过来,一会吵闹不休,恐怕会把和尚脑袋打成豚脑袋了。”

  几人中白战是东京老户,祖上开封府军巡院巡使出身,不然也不能进皇城司这种重要地方,熟知两寺恩怨是非,小时候就常过来看热闹,但阿朱兰剑和周侗却不甚清楚,闻言不由目瞪口呆。

  “原来灵德方丈今日说法,这却不知了。”赵倜点了点头。

  “赵施主日理万机,公务繁忙,哪会有空关注这等事情,何况灵德佛法不高,灵德灵德,不灵也没甚德,在外面无有高名,说法也没人传播,少人过来,贫僧不过是看在同道份上,捧个场罢了。”

  “嗯……”赵倜笑笑,心想你是无处不想要踩对方啊,连话语空子都不落下。

  懒残这时走上前来,就看后面足足跟了近百僧人,有无佛法不知道,却个个身材魁梧,膀阔腰圆,手上拿着各色法器,有个居然抱着只桌大木鱼,那鱼锤几乎比战场的兵器铁锤还要更大。

  白战这时也压低声音道:“瞧见没有,那些法器可不是来助经乐的,一会打将起来,全做家伙使用。”

  赵倜目光也落在大木鱼上,心说这可是老演员了,敲起来既能打乱讲法,也能打人脑袋,乃是太平兴国寺的镇寺之宝。

  懒残凑近了,道:“赵施主有段时日没去兴国寺了,贫僧最近得到南方一处小寺院奉送的极品好茶,施主得空还请品鉴一番。”

  “哦?”赵倜道:“不知是什么品种?”

  懒残笑道:“乃是孤品,天下只那一颗茶树,在小寺所处的山中,名曰佛手,味道难以形容奇妙,可助生悟性禅机,不然贫僧也不敢斗胆请赵施主品尝了。”

  “佛手……”赵倜想了想:“可是陆羽茶经之中所载的佛手之茶?”

  懒残道:“赵施主博览群书,广见博闻,贫僧佩服五体投地,正是此茶。”

  赵倜微微一笑:“这佛手茶树据说在唐末之时就已经绝迹,没想还有存在,倒是真要去尝尝了。”

  懒残喜道:“如此甚好,贫僧扫榻以待,静候赵施主大驾光临。”

  赵倜点头,这时继续向前走去,懒残将手上的九环锡杖交与身后弟子,紧紧跟随。

  片刻渐近相国寺后方,已经听见佛乐声,看到经坛,黑压压的人山人海,显然听法的不少。

  这还不是万寺经法大会,万寺经法大会,天下诸寺来朝,趋之若鹜,名僧大德云集,到时相国寺人满为患,堪称天下佛门盛典。

  赵倜道:“我前些时候来相国寺见灵德方丈,谈起了懒残大师。”

  懒残闻言脸色一变:“赵施主,那贼……灵德,如何说贫僧的。”

  赵倜笑道:“倒也没说旁些有的无的。”

  懒残神色放松:“没编排贫僧就好,就好,这……灵德时常造谣贫僧,前段时间居然派人满处去说贫僧在外面娶有妻子来往,还生了两个小郎一个小娘,实在是无耻之至,无耻之至。”

  “不过……”赵倜瞅了懒残和尚一眼:“灵德方丈说懒残大师武功高强,乃当世一流高手,若是放于江湖绿林,鲜有敌手啊。”

  “武功高强,一流高手?”懒残闻言愣了愣,脱口道:“这灵德忒地胡言乱语,欺骗施主,贫僧若有高深武功在身,手下僧人怎会不教导,许多次都被这相国寺的和尚打跑……”

  赵倜微微一笑,心想灵德武功非凡,不还是有一次论经之后,两边动手打了起来,出手僧人全都胡抡野球拳,没一个会武,但却被个随手丢出的圆磬,打得脑袋起了个大包,这两人说话,实在是不可信也。

  “灵德方丈还说,懒残大师出身诡秘,来历可疑,极可能年轻时候在少林寺出过家,不知犯了什么事情被逐出了门墙……”

  “什,什么?”懒残瞪大了眼睛,皱了皱眉,立刻宣佛号道:“赵施主千万不要相信,贫僧可是一辈子都没去过少林啊,倒是这灵德和尚的排辈正是禅宗的排行,不少寺院可都执过灵字辈呢。”

  “哦?”赵倜笑眯眯道:“懒残大师此言倒也有理,大师这个懒字辈倒是罕见,从没听闻过,大伾山那边的兴国寺好像也没有这个辈分。”

  “唉……”懒残闻言叹气:“赵施主有所不知,贫僧这法号乃是当年师父所取,贫僧师父这脉本来并非僧人,后来生了些变故才出了家,但修的是野禅,入太平兴国寺挂了单,不过师父佛法精深,被朝堂看中,这才做了兴国寺的住持,只收贫僧一人为弟子,自然没什么法号排行。”

  赵倜想了想:“令师又是何来历?”

  懒残道:“不瞒赵施主说,我师父原来是狄将军的贴身侍卫,当日狄将军进京任西府相公,便一同跟来,再后狄将军遭贬郁郁而终,师父便遁入了空门。”

  赵倜闻言眯起双眼,狄将军自然便是狄青,仁宗之时夜袭昆仑关,大败侬智高,数度大破西夏,有面涅将军,武曲星之称,当时仁宗皇帝号称赤脚大仙下凡转世,朝中传有文武双星辅佐,文曲星包拯,武曲星便是狄青。

  其后狄青进京任西府枢密使,家中的狗生双角,并多次发光,谏官上奏请求将他调出京师,以保全其名声,但仁宗没有答应。

  不过到至东京发生洪涝大水,狄青避水将家搬去了大相国寺,在佛殿上居住,引起不少疑惑议论,这时朝堂方下旨免去了他枢密使职务,但加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衔,离京出知陈州,次年因病而故。

  而熙宁元年之时,神宗皇帝给近世帅将排名,极为推崇狄青,言其深沉多谋,有始有终,颇为感慨怀念,下旨取来狄青的画像放进宫内,并亲自为其御制祭文,又派使者去他家中重祀。

  赵倜在宫中曾经看过狄青画像,十分感念其事迹过往,这时闻言不由道:“原来令师竟然是狄相公的侍卫。”

  懒残和尚点头:“正是如此,所以灵德一派胡言,赵施主千万莫要相信。”

  赵倜道:“这却是不能相信了,令师当日必然也为军中功臣,又是狄相公手下,怎好听灵德所言呢。”

  此刻来至围观讲法的人群外面,听经之人看来了许多和尚,有认得的立刻道:“兴国寺的懒残大师来了。”

  一闻此言,人群立刻分开一条通道,叫众人进入。

  随后向前而去,穿过密密层层人潮,至了最前方的法坛,就看灵德戴着毗卢五佛帽,披着紫袈裟,正坐在坛上说经。

  他看见众人来了面不改色,继续绘声绘色讲解,这时说的乃是阿弥陀佛所在的西方极乐世界。

  释迦牟尼佛是现世娑婆世界的教主,为众生宣说佛法,引导众生走向解脱,无忧无虑,无生无灭。

  阿弥陀佛是西方极乐世界的教主,以其慈悲愿力建立了此界,接引众生往生彼国,信徒通过念诵南无阿弥陀佛的佛号,发大愿修佛法,则会往生阿弥陀佛的极乐之世。

  灵德和尚这时引无量寿经描述,言极乐世界黄金为地、七宝楼阁,众生听闻佛法,皆能证得不退转的菩萨果位,往生此世界者可摆脱轮回之苦……

  前方懒残听着听着,忽然双掌合什,高声道:“灵德方丈,贫僧有一处不明,还请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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