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回路转。

  已经想好收场说辞并准备发言的任江峰一下愣住了。

  大家也都没反应过来——包括负责讲解的市规院总工。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东石区的书记冼青松。

  “这个,李总啊。我跟你说说东石区的情况吧,东石区是新北新设置的经济开发区,目前主要发展重心在西边,因为比较靠近新桥区,辐射带动,集群发展。北片我们也有一些规划,主要是跟北山区联动,往工业方向发展,目前有一个大型产业园区。东石区的东边……暂时还没有太明确的规划……”

  说到这里,任江峰已经不加任何掩饰地皱起眉头了。

  地是你们给的,现在主动跳出来说这不行那不行,不是打自己脸吗?

  打自己脸不够,还狠狠打新北的脸!

  冼青松的算盘很明显,作为经济开发区,土地不愁人用,好地块留着搞各种科学城工业园,李颜的未来城是自成体系的,应该对周边条件要求比较小。

  以李颜之前的选址来看,应该也更倾向于市中心,所以东石掏出来一块面积够大条件却比较差的地,主打一手进可攻退可守。

  最差也能交差,李颜要是看不上他东石的地,那也没什么损失;李颜万一看上了,那就赚大发了,卖了人情又能把开发难度极大的地用起来,两全其美。

  谁知道今天一上来任市长定调定得这么高,更没想到李颜放着市中心的黄金地段不要,还真就偏偏点了他的孤岛。

  李颜的地位比他想象的要高不少,前边能不给面子直接说“过”,现在要“往细了讲讲”,怕不是准备拿东石这块孤岛当反面典型输出两句。

  别说输出了,就是阴阳两句,他也顶不住啊!

  看任市长那脸色,怕不是要当场发飙了。

  所以留着寸头,常年绷着脸的冼青松马上切换出尴尬的笑容,想要打个不那么及时的预防针。

  “东石这块地,”任江峰插话打断了冼青松的发言,“主要就是面积大,上边住的人不多,白纸嘛,最好作画。”

  “任市长都给方向了,冼书记,你可以换个角度说说了。”李颜笑道。

  大家尴尬一笑。

  李颜心里不禁感慨,怕是自己刚刚说的“可以偏,不能小;可以空,不能散”这要求,压根就没进这些领导耳朵里。

  反正准备了什么就还是怎么汇报,这会议效率确实跟未来科技的没法比。

  市规院的总工介绍了一下该地块的面积,方位,以及用地性质,现状……然后就没得说了。

  前边几块地至少都有一个小分析报告跟二十几页的PPT,这块仅有七页。

  因为实在没得说,就是一个面积约2平方公里的小岛,一边沿海一边靠江,只有零星的村民居住,全岛基本都是荒地禾田。

  而且岛四周没有任何桥梁,目前需要靠轮渡与东石区往来。

  正如冼青松所说,东石区西边北边都在快速发展,但这东边本身就荒得惊人,完全就是未开发状态。

  “不错。”李颜表态,“这个比前三个好多了。”

  全场哗然。

  冼青松自己都不敢相信。

  开什么玩笑?

  “我刚刚就跟各位说过了,可以偏,不能小;可以空,不能散。这不是刚好符合要求吗?集中在一块,面积也足够。”

  连任江峰也表示不理解,2平方公里啊!

  这什么概念?

  隔壁新安全国出名的96年落成的最牛科技园,也基本算是在白纸上规划建立的。

  作为一个能占全市工业总产值百分之十几的科技园,容纳了一百多家上市公司的国家级高新开发区,也才74万平方米的占地面积。

  李颜的未来科技,要2平方公里,200万平方米?!

  就算习惯了李颜的大胆与超纲,这要求还是太过夸张了。

  “李颜,”任江峰一着急,连“李总”都忘了说,“这块地……条件确实不好,如果单纯只是看中面积,我还能再给你找找。而且你或许再评估评估,2平方公里这么多的地,真的有必要吗?”

  “我知道条件不好,这不是不好,是差极了。但白纸难求,我又不是一上来就全都铺满。能完全按我的规划建设未来城,更重要一些。”

  领导们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表态。

  按理说李颜真心要这块地,自然是大好事,但好过头了,不免就要让人心生不安。

  现在欢天喜地卖出去,不会最后成了烂摊子吧?

  李颜的未来城领导这么重视,要是因为地不好搞崩了,他们不会被上级迁怒吧?

  “各位领导,我做选择可不是拍脑袋的。”李颜看大家话都不敢说了,只能自己继续出声,“我前边说过,未来城是一个‘示范’的地方,它会有一些相对大胆的尝试,所以本身是需要独立性的。”

  “例如?”任江峰问。

  “成系统的自动驾驶,一座岛,这种条件对我来说是加分项。”

  交通局局长眼角忍不住一跳。

  “封闭园区也可以给你这个条件。”目前会场达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大家默认只有任江峰可以提问,“2万平的面积是刚需吗?”

  “2平方公里当然不可能全都拿来建造高楼,”李颜说道,“实际上,因为我有大量试验场与工厂,未来城的容积率应该远比不上目前国内知名的科技园。换句话说,或许会有大量地皮只是拿来换取最基础的使用空间,性价比很低。”

  “所以你需要一个用地成本比较低的地方?”

  “是的。”李颜点头,“我需要足够的面积当储备,我可以最终不用完2平方公里,但我不能在需要扩张的时候无地可用。”

  “我还是那句话……”任江峰手指交叉顶住下巴,“这里没有任何发展与规划,未来城虽然是在白纸上规划,但建设成本会非常高昂。就像近年来不少地区建设新城区遇到的问题一样,新城区平地起高楼,但配套设施跟不上,很容易变成空城。”

  “所以啊,这件事不能只有我来做。”

  任江峰感觉脑子里突然一声爆响。

  卧槽?这是进坑了?

  “任市长,各位领导,未来城从头到尾,都不止是未来科技的项目呀。”李颜身体往椅背靠去,“我选在新北,可不是做慈善的。”

  “你有什么需求?”任江峰问,“前期征收肯定是我们来做,地卖给你之后,要什么政策扶持,我们都可以谈。未来城真落地了,打通东石区与……”

  他甚至还不够清楚这个岛叫啥。

  “大沙岛。”冼青松说道。

  “打通东石区与大沙岛的连接,新北也会主导的。”

  “何不借此机会,将开发区的发展战略从吸新桥的血,直接改为自己造血呢?”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他们确实完全没有料到李颜竟然想到这个层次去,我跟你谈买地卖地,你跟我谈发展战略?

  “与其一边吸新桥的血,一边往北上去碰属于北山区的基础工业,为什么不尝试以未来城为锚点,改北上为东进,彻底让东石区成为高新区?”

  对话的层次一下让人难以招架,其他领导互相交换着颜神,最终都落到了任江峰身上。

  任江峰短时间内脑子里闪过了无数念头,最终还是选择了提问:

  “那你准备,怎么起步?就算我们想抓住这个契机,高新区也不是能凭空拔地而起的。民生水平跟不上,我怕连未来科技的人才都不愿意迁过来。他们现在可是在荣西,马上就要到白江新城,都是市中心,条件完全比不了。”

  “所以先迁工厂。”李颜说道,“未来城建这公司的成立,可不仅仅为了造一栋地标级的大楼。未来城建有易力集团的大量控股,后边也会在东石区开发一些品质住宅,不求赚钱,只求人气。说到底,只要解决了就业、居住、医疗跟教育四大问题,一块地方自然会繁荣起来。”

  “医疗跟教育……”

  “那就是我们后续需要讨论的内容了。”李颜笑道,“我马上要联合华大跟临大,搞一个生物医学研究中心。”

  领导们眼睛都亮了,尤其是被李颜看着的冼青松。

  “我想,这个研究中心发展起来之后,应该足够支撑一家附属医院吧?”

  “李颜,”任江峰朝李颜伸出手,“你的想法总是如此令人惊讶,事关更改新北发展规划,我得跟李书记聊聊,回头做个研究找省里请示,后续咱们还得多开一些研讨会,看看怎么把这个规划做实做细。”

  李颜握住他的手,轻飘飘道,“你准备准备,我回头找下黄书记,咱们直接聊。”

  ……你这话让我怎么接啊!

  等其他人都离开了,任江峰留住了李颜,拉到自己办公室去。

  “李颜,今天会上这些内容……你跟我透露透露,是不是黄书记已经有什么指示了?”

  “那我不知道算不算。”李颜说道,“但我确实跟他提过,并且站在他的角度,我还说东石发展起来之后,可以直接跟隔壁凤城连接。”

  “嗯?!”

  你小子,竟然讲到这程度了!

  “这里边有多少潜力,我就不跟你分析了。”李颜笑了笑,“我可不是规划专家。”

  “哎哟!”任江峰连忙把李颜请到沙发上坐下,“你不是专家,谁是专家?李颜,你先给我们一点时间,等我们初步做点研究,跟省里说了,你再联系黄书记。”

  “其实问题不大的,就当私底下见个面。”

  任江峰用一副看小祖宗的无奈表情看着李颜。

  “好好好,你们先做着。有什么问题可以问问我。”

  两人喝了几杯茶,任江峰才终于切换回放松状态。

  “李颜,你准备成立董事会吗?”

  “没必要,股份基本都在我手上。”

  “噢……那你就只是设置执行董事?”

  “我自己咯。”

  “大公司管理起来,难处不少吧?”

  “现在还好。”李颜看起来没什么压力,“至少本部是没什么问题的,你也知道,我在本部公司完全被神化了。”

  “是好事吗?”

  “从个人感情来说,不算。”李颜笑道,“但从公司管理的角度……挺好。省去不少事情。”

  “你说到这个,我好奇一下,子公司的管理你怎么处理?似乎你对子公司的控股比例就比较多样了。”

  “任市长确实很好奇。”

  任江峰一愣,干笑几声,“实不相瞒,我对你最好奇的点,一直都是——这么年轻的人,是怎么管理如此庞大的公司?我自从当新北市长以来,关于这方面也有不少困扰。”

  “该管就零容忍,该放就要放。”李颜说道,“超级生活圈相关的那些公司,非常有自己想法,但我有非常坚持的路线,所以不允许他们乱走,就会实行高压管理,干不了的就滚蛋,在他们眼里,我是个十足的黑色角色。但未来城建的班底其实来自易力集团,我就只提要求,管理角色主要让易力集团的高层扮演。”

  “所以易力集团对未来城建的控股才会高达百分之四十?”

  “对。”李颜点头,“不过……这些都只是非常浅薄的个人经验,具有相当的不可复制性,任市长你听听就好。”

  毕竟李颜真正实现对未来科技的绝对管理,根源是神一样的个人能力。

  用能力彻底征服了技术部门,用“只有我能”折服了所有高层,连清理门户都能用能力做到别人无可辩驳。

  他在公司内具有的“神格”根源也在此。

  足够的强大会让人产生依赖,过分的强大会令人敬畏。

  李颜就是令整个未来科技依赖又敬畏。

  表现出来跟信众也没差多少了……

  “我当然就是听听,咱们环境还是不一样的。法人登记的事情,差不多了吧?”

  “差不多,说是最后我还是要出个面,时间应该也……”李颜看了看手表,“那我先走了。”

  “行,多联络。”

  李颜拱手,随即就快步离开了市长办公室。

  任江峰静静看着门口,好一会儿才回到座位。

  给李颜开门的秘书轻手轻脚走进来,“市长,感慨呢?”

  任江峰长长叹了一声,“实乃天人也。”

  李颜成为未来科技法人的事情,完全没有任何媒体报道,甚至有意在控制信息传播范围。

  于是很快从具有纪念意义的大事变成理所当然的历史。

  最后反应最大的居然是李春,他在李颜身份证生日这天晚上罕见地喝了个酩酊大醉。

  恍惚间感慨人生一趟实在值得,随后便沉沉睡去。

  李颜晚上则是请韦韵之吃了一顿顶级临江菜,但小美女注意力全程都放在李颜身上。

  她吃的根本不是桌上美食。

  害得李颜晚上也免不了想一些让人睡不着的事情,甚至于梦里直接来了一发月牙天冲。

  正式成为未来科技法人之后,除了上班时大家见到他那句“李总好!”叫得更响亮以外,他的生活并没有太大变化。

  不过他自己心态倒是有些改变。

  毕竟被反复强化了“按法律来说已经成年”的概念,李颜还是会产生自己又经历了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这种想法。

  所以在办公室的他暂时撇开了汪紫送来的行程安排,也不管桌面的各项文件,无视电脑里的多个待办事项,把门口的指示灯改为“请勿打扰”,又给自己泡了咖啡,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窗外的景色。

  随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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