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目光灼灼的看着裴元。

  这让裴元也有些小小的不自然。

  不是…,怎么。

  就在裴元疑心朱厚照这个男女不禁的家伙,是不是要贪恋自己的美色。

  就听朱厚照略带激动的说道,“你来给朕做第一个皇庶子怎么样?”

  “朕还没有儿子,你就是朕的庶长子,以后咱们父子齐心,共保大明!”

  卧槽!

  裴元懵逼片刻,着实是有一丢丢的冷不防。

  入京之前,他一直打造深情人设,就是担心朱厚照看上阳光帅气的自己。

  没想到他竟然想当自己的义父!

  面对这个选项,裴元连一丢丢的犹豫都没有。

  跟这么一个意志软弱,又生性凉薄的老大,那是纯粹的找死。

  陈头铁和程雷响他们,为什么敢这么踏实的跟着裴元?

  那是因为裴元不管面对什么样的绝境都绝不屈服、绝不妥协,哪怕用牙齿和指甲也要战斗到最后一刻。

  当他们在前血战的时候,不用回头就能知道,裴元会守着他们的后路,而且比他们打的更猛。

  他们只需要一条心的跟着裴元,无需要瞻前顾后,也不必担心来自主君的背叛。

  但是朱厚照呢?

  如果裴元和他做事,首先要考虑的就是万一被他抛弃时,该如何自保。

  因为如果太过天真,就会像被千刀万剐的刘瑾;太过一厢情愿,就会像被剥皮做成马鞍的赵燧。

  那要怎么自保呢?

  就是在京城密布可以替他冲开第一道防线的砧基道人和百户所。

  在城外有随时可以“空输出动”的天津卫。

  从天津南下,有罗教拥簇、畅通无阻的运河,帮他隐遁江湖。

  从天津出海也可以远赴辽东,利用那里准备护教的天命女真,在朝鲜和日本落脚。

  给朱厚照当小弟都要考虑这么多后路,还特么怎么携手做事业?

  如果裴元贪图这无用之名,最大的可能,就是进入义子团,担任个锦衣卫指挥使。

  ——几十个锦衣卫指挥使之一。

  然后,裴元的立场锁死,与满朝清流成为无法妥协的敌对势力;李士实和宁王系自此之后也无从借力;在生态位上,裴元甚至和谷大用、陆訚等人形成冲突。

  与此同时,等打败了几十个锦衣卫指挥使,裴元还要和手握重兵的另外几十个干弟弟争权夺利。

  最要命的是,随着自己立场转换,底下的小弟们,可能也会心生疑虑。

  王敞会毫不犹豫的从山东巡抚任上致仕,彻底告别朝堂纷争。

  程雷响在天津三卫扩张的步伐会立刻停止,并且陆续对激进派灭口。

  陈头铁也会做好随时断尾,推出一个替死鬼的准备。

  徐州左卫的丁鸿和杭州前卫的徐丰,更将从此已读不回。

  裴元的苦心布局,很可能就此全面崩盘了。

  那特么还不如投宁王。

  裴元慌忙对朱厚照说道,“不可,如此一来,卑职的此番筹划就要落空了!”

  朱厚照不解,“什么意思?”

  裴元深吸一口气,连忙解释道,“陛下难道忘记了此事的初心吗?”

  “咱们是为了安抚那些武官和掌控那些兵马,才提出的这个方略。”

  “卑职何许人也?一个平平无奇的锦衣卫千户而已,焉能与神周、许泰、金辅、江彬等猛将功臣争锋?”

  “若是卑职也位列其中,岂不会被他们视作羞辱?”

  “如此一来,陛下收拢武人之心的图谋,就毁掉大半了。”

  朱厚照听了也有些迟疑,又坚持道,“那些不过是听从号令的猎犬罢了,岂如裴卿这样,能共论大事。”

  裴元抵死不从,继续道,“若是这样的话,功臣之中有一人,才学智谋是卑职的十倍。”

  “卑职与之相比,堪称萤火之对皓月,陛下有此人相助,又有何忧?”

  朱厚照听了不由惊喜,“还有大才?是何人也?”

  裴元当即道,“乃是淮安卫指挥使贺环!此人正是皇庶长子的不二人选。”

  朱厚照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有了印象。

  毕竟是谷大用点评功臣时,压轴的人物。

  朱厚照有些期待的问道,“此人好像确实不错,但是他真有你说的那般才学?”

  裴元断然道,“谷大用所说,也不过点出了贺指挥使的些许皮毛。”

  “陛下应该还记得,叛军中有个贼帅叫作赵燧,他当年还曾经向陛下上书过。”

  朱厚照回想了下,有些不悦的淡淡道,“就是那个自不量力的秀才吗?”

  裴元沉默片刻,说道,“不错。那赵燧有个匪号,叫作诸葛蒋干,甚是多谋。也正是靠着此人为军师,霸州叛军才能越打越强,以至祸乱半个大明。”

  “然而以诸葛蒋干之奇谋百出,面对贺环的从容应对,也不能南下淮安一步。”

  “到后来,那些霸州贼军,甚至为了避开贺环,宁可选择冒险向北,冲击朝廷大军。”

  “就连在敌人军中,那些霸州贼,也都敬称贺环一句‘小仲达’。认为他有抗衡诸葛蒋干的才能。”

  朱厚照听完,先是激动了一阵,接着一怔。

  好家伙,小仲达!

  感觉永定河都在激荡了。

  朱厚照不淡定的向裴元确认,“小仲达?”

  裴元刚才也是下意识就想黑贺环一下,忽然发现自己还得用贺环顶锅呢,连忙为贺环解释。

  “陛下明鉴,小仲达什么的,都是叛军一些莫须有的污蔑,纯粹是指鹿为马。”

  朱厚照再次无语。

  你这敏感词也太密集了些。

  你俩是有仇吧?

  只不过朱厚照本身年轻强壮,心中自比的都是曹操、曹丕这等人物,自信还是能驾驭此人的。

  他性情凉薄,也不是妇人之仁的性格,也不觉得一个小小的指挥使会成为祸患。

  真要有什么不妥,这贺环随手就能拖出去斩了。

  朱厚照权衡了半晌,终于说道,“也罢,等我见了此人再说。”

  朱厚照又兴致勃勃向裴元问了许多问题。

  裴元担心他又想认自己当儿子,在随后的过程中,可以表现的乏善可陈。

  朱厚照有些扫兴,便有回宫的想法。

  他刚得了认义子的好法子,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秘密召见那些功臣,听听他们的意见。

  若是接受度高,此计能成,他就能顺势筹谋下一步的计划了。

  他看看天色,便对裴元说道,“朕出来的久了,也要回宫了。若是你还有什么好想法,都可以直接来见朕。”

  想着裴元出了这么好的主意,也不能一点赏赐都没有,便道,“上次看你喜欢飞鱼服,便赐你一件吧。”

  “这段时间不要急着离京,若是事情有什么变化,还要找你奏对。”

  裴元听说终于有飞鱼服了,大喜之下连忙谢恩。

  等到朱厚照起身离去,茶铺里的锦衣卫也陆续离开,裴元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阳光帅气的自己,想在大明好好当官,实在是太难了。

  朱厚照这小子,可是很不老实的。

  他在宣府的时候,当地的镇守太监为了逢迎朱厚照,从代王府上借来了一个唱歌的乐工。

  这乐工乃是一个小白毛,有个诨名叫作“头上白”。

  朱厚照见了很是喜欢,就很不要脸的调戏人家小白毛,“小哥哥,你的头上既然白,那你的腰白不白啊。”

  直接就把小白毛整不会了。

  这段基情的结局是很悲伤的。

  ——“逮上起,诸大珰遂阉之。盖虑圣意或欲呼入内廷,故有此问。”

  裴元虽然没被狗天子问白不白,但是朱厚照想让他裴千户当儿子也是很惊悚的。

  裴元自己挖的坑,总不能自己跳吧。

  裴元连饮了几杯茶压惊,也没急着走,简单的复盘了一下这次的收获。

  首先是向天子举荐了王琼。

  一来,王琼那里能有个交代,狠狠地找他刷一波好感度。

  二来,可以借天子的手,使王琼和杨廷和交恶。让杨廷和与王琼这个政治对手提前互动一波。

  三来,王琼的出现,能够补强杨廷和的对手盘。如此一来朱厚照就能放心的解决张永,而不用担心杨一清不堪用,会破坏政治平衡。

  裴元和张永、张容两兄弟已经结下了不小的仇,裴元也一直警惕这两人的报复。

  张永的下台,能够给裴元一个相对较好的政治环境。

  无论萧敬和陆訚哪个补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都比张永掌握着司礼监要强。

  其次就是给“大议功”的事情定了基调。

  “大议功”是兵部主持的,打击大议功就是打击兵部的权威。

  一旦兵部拿出的方案,被皇帝的“义子策”抢夺主导权,那么天子的声望将大大增加。

  要知道刘瑾新政失败后,文官们正在痛打落水狗。

  当前的舆论,可是把天子的形象往顽劣不靠谱的方向引导的。

  只要给朱厚照定了性,否定了这个人,那么他说的是对是错,就不重要了。

  可“义子策”这逆天的手段,本就是历史上朱厚照用来政治突围的利器!

  一旦朱厚照拿出这样的惊人操作,平息因为“大议功”引来的争论,那么朱厚照在满朝文武中的形象将会大大提升。

  这不但影响清流巩固战果,还有可能让支持变革的派系死灰复燃。

  而且,这个“义子策”一旦成功,还会带来一个恶劣的影响。

  自从英宗失陷在土木堡之后,兵部就拿走了京营的兵权,五军都督府几乎沦为摆设。

  “义子策”绕开了兵部对皇帝的钳制,直接以父子私情笼络那些武官,让他们为天子所用。

  这一下子就打破了对天子领兵的桎梏。

  如果裴元没记错的话,很快朱厚照就要让他的好儿子们从边境调兵来京操练。

  然后以京边互换的方式,将一部分边军编入京营。

  后来,朱厚照不演了,直接挑选了一些兵马,编练了两营直属亲兵。

  一营叫作敢勇营,由义子许泰统领;一营叫作神威营,由义子江彬统领。

  这两营精兵直接受到威武大将军朱寿,也就是朱厚照本人的指挥。

  能实打实的抓住这些能用的兵马,也是朱厚照得以掌控宣府,获得应州大捷,以及敢借宁王之乱兵临南京的最关键因素。

  裴元对这件事,整体是乐见其成的。

  裴元若有所思道,“‘天下最瞩目’、‘武人最得势’,很快都能达成了,接下来,就该肢解清流阵营,让‘文官最沮丧’了……”

  “老子踏马的,简直为大明操碎了心。”

  裴元自我感动了一会儿,丢了几枚铜板在桌上,起身出了茶铺。

  陈心坚见裴元出来,立刻迎了上来,“千户,接下来再去哪里?”

  裴元想了想,对他问道,“焦黄中还在魏讷那里吗?”

  陈心坚作为裴元的亲信头目,已经接管了城中的坐探。

  闻言立刻就答道,“千户,焦翰林虽然在魏讷家,但是这几日他频繁的外出拜访,这会儿恐怕不好找人。”

  裴元淡淡道,“那就让人给他留信,等他回来了,就去我那里见一面。”

  陈心坚小声道,“上次千户晾了焦翰林一次,还把他气走了,这次只怕……”

  裴元也不是很在意,“随便吧。”

  要是焦黄中现在还看不清楚形式,仍旧心存幻想,那裴元也不打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陈心坚又询问道,“千户是回智化寺,还是回灯市口老宅?”

  裴元一早就来迎候朱厚照,在茶铺等到散朝,又和朱厚照攀谈许久,这会儿也无心再去处理公务了,便道,“让他去灯市口老宅见我吧。”

  陈心坚赶紧安排人去做事。

  裴元回了家中,正要去找焦妍儿卖个好,给她提提焦黄中的事情。

  就有门子来回报,说是有人送来请帖。

  裴元有些诧异。

  他又没什么朋友,就算有些往来的,大多也是谈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往往悄悄地寻来相见,谁会这么正经的来下贴?

  裴元将那拜帖拿来瞧了一眼,竟是臧贤。

  裴元皱了皱眉,一时有些猜不透是什么事情。

  若这个臧贤只是寻常的教坊司奉銮,或许也就只是相约一起吃吃喝喝。

  但这个臧贤乃是个有名政治掮客,他的饭局,可不是那么好参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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