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不忘自己本来的目的,斟酌着说道,“那张永……”

  裴元也给天子鼓励了一波,“陛下英明果决,只要时机成熟,换个奴仆,不过一言而已。”

  朱厚照闻言,也是骄傲的挺起了胸膛。

  或许是话说的投机,朱厚照挑挑下巴,示意了下那些举人们那边。

  “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

  裴元知道最关键的时候来了。

  他故意迟疑片刻,随后向朱厚照道,“陛下是怎么想的?”

  朱厚照听完,差点气笑了,“朕是在问你,不是让你问朕!怎么,你也想学揣度圣意那一套?”

  裴元听了,理直气壮的说道,“卑职锦衣卫也,揣度圣意难道不是本分吗?”

  裴元此语只是为了后续游说免责,防止朱厚照把怀疑的心思,都浪费在自己身上。

  裴元说完,朱厚照果然笑笑,默认了这个说法。

  只不过朱厚照比裴元想的大气,直接道,“你畅所欲言便是,就当是朋友间的交流也无不可,上次朕不就赦免了你好几死?”

  裴元这才沉吟着说道,“卑职以为这件事陛下本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也并没有多少可以供您犹豫的空间。”

  朱厚照对裴元的说法,显然感到很新鲜,“这是怎么说?”

  裴元答道,“请陛下先想想,自己犒赏诸臣的目的是什么?”

  朱厚照一个闪念,却不急着开口,而是笑着看向裴元,想瞧他是怎么判断的。

  就听裴元说道,“卑职大胆猜测,一来是为了酬功,二来也有笼络武人的想法。”

  朱厚照对此道,“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

  裴元对朱厚照感叹道,“人心苦不知足,偏又多变。这两件事虽然听着简单,想做好并不容易。”

  不等朱厚照发问,裴元就道,“陛下可曾听过汉太祖高皇帝时的故事?”

  朱厚照奇道,“你说的是哪一桩?”

  裴元道,“当年汉太祖高皇帝为了开国之功,封赏群臣。先是封了大功臣二十余人,其余的人日夜争功,不能决定高下,也未能进行封赏。”

  “太祖在洛阳南宫的时候,看见一些将领常常结伴坐在沙地上说话。于是向留侯询问他们在说什么?”

  “张良告诉汉太祖,他们是在谋反。”

  “汉太祖不信,说道,天下已经安定了,他们为何还要谋反?”

  “张良告诉汉太祖,陛下起自布衣,就是靠着这些人夺取天下的。可是陛下自从当了天子,所封赏的都是萧何、曹参这样亲近的故旧人,所诛杀的都是生平所仇怨的。现在他们筹算自己的功劳,认为若是加起来,就算天子把天下遍封,也不能满足。但要是计较起和陛下往日的仇怨,则有杀身的可能。”

  “所以他们认为,凭借他们可以再次夺取天下,重新分功。”

  “太祖为此担忧,向张良问计。于是张良告诉太祖,可以把陛下平生憎恨,又众所周知的人,先封赏以示群臣。于是汉太祖说,雍齿与我是老交情,但是屡次让我窘迫难堪。我想杀了他,又因为他功劳多,因此不忍心。”

  “于是两人计议,大摆酒宴,封雍齿为什方侯。”

  “众将见状大喜,都认为雍齿尚为侯,他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朱厚照琢磨着裴元的话,觉得委实有些危言耸听,当即不以为然的笑道,“我大明承平日久,又不是天下初定的时候。诸将早就安于富贵,难道还敢造反吗?”

  裴元稍微恐吓了朱厚照一下,“匹夫之怒,尚且能血溅五步。马户奋起,也能三围京师。陛下难道要小瞧那些持刀的武人吗?”

  朱厚照听了,虽然脸上仍有些不信服,但也觉得道理上没错。

  裴元又道,“何况卑职提起此事,也只是举例说明,武官们对不同期待的回应。”

  朱厚照这才来了点兴趣。

  “说说看。”

  裴元见杯中还有点残酒,就用筷子蘸了,在桌子上按照高低顺序,依次划了三条线。

  随后裴元指着最上面的线解释道,“这是武将们的最好预期,满足这个预期,当然能够让他们感恩戴德,但这种预期,往往是不现实的。”

  “就像刚才故事中所说,若是汉太祖按照武将们的期望来做,就算把整个天下封给他们,犹嫌不足。”

  裴元又指了指,用酒水划得最下面那条线。

  “这是武将们的底线预期。”

  裴元指了指这条线,对朱厚照说道,“若是武官们的期望得不到满足,自然容易生怨,若是他们的期待击破了这条线,势必会带来动荡。”

  朱厚照对此还是很自信的,仍旧坚持自己的判断,“不至于此。”

  裴元却没接话,而是提醒道,“陛下难道忘记了如今的汹汹物议了吗?现在文官清流们不是正要追究那些武官们无法遏制霸州叛军,导致叛乱规模扩大的责任?”

  “霸州之乱打了两年多,吃过败仗的将领比比皆是,不然也不至于让霸州军有了那么大的规模。”

  “现在朝廷的赏赐未曾落实,又开始追究他们的责任。”

  “若是有人在他们坐在沙地里交谈的时候,说一句‘狡兔死,走狗烹’该当如何?如今文武之争,渐渐起了火气,若是武官们忌惮报复,一定要为陛下清君侧,又当如何?”

  朱厚照立刻瞪大了眼。

  大明的政治斗争,可一直都是刀刀见血的。

  真要是变生肘腋,后果不堪设想。

  朱厚照有些慌了。

  这、早上吃饭的时候,大明还好好的……

  自己是不是吃了什么脏东西?

  就在朱厚照紧张回忆菜谱的时候,就听裴元指着最上面那条线说道,“这就是咸宁侯仇钺。”

  “仇钺的功绩赏赐,名不副实,若是诸将们都用仇钺的标准期待奖赏,那么朝廷只能滥赏,为天下笑。这倒也罢了,只怕以后再有叛贼,诸将都将坐视,冀望侯伯。”

  裴元又指了指最下面那条线,“这是毛锐。毛锐丧失最多,还丢了将印。陛下如何处置此人,就决定了这场大议功的风波,将会如何兜底。”

  朱厚照从慌乱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脱口道,“他就是‘雍齿’。”

  裴元满意点头,“不错,此人就是‘雍齿’。”

  朱厚照迅速的思索着,向裴元问道,“你的意思莫非是要我先赏毛锐,稳住人心?”

  裴元摇头,“非也。”

  说着再次指了指最上面的那根线,“仇钺的侯爵封赏,已经拉高了武官们的期待。”

  又指了最底下那根线,“若是再赏毛锐,又抬高了他们的底线。”

  最后指了指中间的那条线,“那陛下您能做出的赏赐,可就没有多少回转的余地了。”

  朱厚照很聪明,看着裴元为他构建的模型,思索着说道。

  “仇钺封伯乃是五年平何锦时得到的,此事已有定论,不必再提。驱散赵燧得以封侯的赏赐,也是为了激励众军,做出的额外恩赏。这些既然已经有了明赏,就没有反悔的道理。仇钺为国辛劳,朕不愿意看到老将有所闪失,可以让他称病,由其子仇昌顶替他的职位。等仇钺故去,再由仇昌袭爵。”

  仇钺顺利拿到可以世袭的侯爵,职务又由他儿子顶替。里子面子都照顾到了,对此应该会很满意。

  其他人那些觉得赏罚不公的武官,也能得到少许安抚。

  裴元对此也很满意。

  那仇钺虽然不是杨廷和的小弟,但是他和同样有西北背景的彭泽相交莫逆。两人的关系特别好,彭泽几乎把仇钺的儿孙当成自己的儿孙来看待了。

  这仇钺几乎可以说是杨廷和小弟的小弟。

  能让此人暂时退出政治舞台,让他不成器的儿子接任,显然是件好事。

  就听朱厚照又道,“那毛锐虽然丧师辱军,但素来兵无常势,也让他回家养老吧。”

  朱厚照说完,又征求裴元的意见,“裴元,你觉得如何?”

  裴元叹服道,“圣明无过陛下,如此一来就能安稳军心,不至于有宵小之辈狗急跳墙了。”

  朱厚照的目光在桌上那三条浅浅的酒渍上打量了一会儿,心中也有些犯愁。

  稳住局面不难,该如何封赏的问题仍旧没有解决。

  朱厚照指了指中间那条酒渍,向裴元询问道,“那朕该怎么做才好呢?”

  裴元的目光也落在中间那条酒渍上,随后对朱厚照道,“有这两条界限在,不管怎么做,事情都差不了多少。”

  朱厚照正要松一口气,就听裴元道,“无非是‘出力不讨好’和‘不出力也不讨好’两种。”

  朱厚照听完差点气笑了。

  敢情他怎么做,都落个不讨好是吧。

  却见裴元的脸色很是严肃,“不论陛下打算怎么赏赐,都逃不过爵位与利益。”

  “爵位乃是名器,不可轻赐,古人云‘为国者慎器与名’,若是陛下滥赏侯、伯,激化文武矛盾,必然会埋下祸端。”

  “至于利益,上次御史张琏上奏时,就大胆推测,这些年的挥霍,已经让太仓银快枯竭了。苏杭制造衙门也因为清流反对,不能正常开工。如今的钱、帛,也恐怕支撑不住大规模的犒赏。”

  朱厚照沉默半晌,朝廷的情况,他自然比谁都清楚。

  他索性向裴元问道,“裴卿可有良策?”

  裴元见朱厚照这么爱显摆的人,也没拿出那个认儿子的骚操作,不由有些诧异。

  莫非是朱厚照这会儿还没想到这个?

  不应该啊。

  裴元捋了下时间线,发现……,好像确实还没到时候。

  哪怕霸州之乱没有提前终结,这件事也要等几个月。

  说不定朱厚照还真没想到这个办法呢。

  裴元的各种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当然不能放任朱厚照掉链子。

  他钱都收了……

  于是,裴元只能硬着头皮主动提示道,“卑职倒有个主意,只怕会惹来争议。”

  朱厚照听说裴元有主意,顿时露出了期待之色,又不以为然道,“争议算什么,难道现在争议还小吗?”

  裴元建议道,“陛下想要让那些武官归心,又不用付出太多,何不师法太祖?”

  朱厚照闻言愕然,“汉太祖也遇到过这种麻烦?”

  裴元连忙纠正,“卑职说的是本朝太祖。”

  朱厚照越发来了兴趣,“说说看。”

  裴元道,“太祖皇帝早年打天下的时候,因为亲族单薄,为了更好的掌控大军,便广收义子,为其前驱……”

  裴元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的去看朱厚照。

  果然见朱厚照的双眼一下子就亮了。

  裴元继续道,“陛下若是在那些有功武将中,选取英雄俊彦收为义子,纵是降低赏赐的等次,有彼此约为父子的情分,还有什么能让他们动摇的呢?”

  “陛下有这些手握重兵的皇庶子相助,就算其他人有所不满,又有哪个敢冒犯天颜的呢?”

  “陛下不需要动用国家名器,只以私情笼络。如此一来,武臣们可以安心享受富贵,没有后顾之忧。陛下也能得到许多强援,可以一展胸中抱负。”

  “况且这些螟蛉庶子,与陛下虽有父子之名,也足显贵。但是身份与社稷无关,只是出自陛下的许可。”

  “陛下可以片言许之,自然也可以片言夺之。这些武官一身富贵系于陛下,而非朝廷。纵是兵部和内阁,也只能望之瞠目,没有干预的空间。”

  “如此一来,不费一钱一帛,赏罚皆出于上,兵部不管拿出什么结果,都无足轻重了。”

  朱厚照听完之后,耳朵里仿佛都在轰鸣着。

  他这会儿只有一个念头。

  朕的大明,又稳了!

  满朝大臣吵闹了一月有余,文武对立的这般严重,险些就要酿成政治危机了。

  没想到这个锦衣卫只是口出数言,就能不费一钱一帛,让他这个天子掌控了局面。

  如此一来,相当于他越过了兵部和内阁,以义子体系,直接掌控了兵权。

  要知道,自从土木堡之后,就连京军都被兵部收缴去了。

  朱厚照看着眼前这个如此贴心多谋锦衣千户,不由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朕的第一个好大儿,就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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