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席一直到了天色将黑才结束。

  家里,桐桐端着霉苋菜梗,小口小口的跐溜着。妻子还没吃饭,打算多做几个筐子,来日拿到集市上卖。

  季然沉默着,僵硬的站起身,朝着衙门走去。他要问问这场流水席,到底花了多少铜元。

  走出门,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好大的西晒日头,将民房和街道染成了血红色。

  在那流水地撤掉的地上,村子里的野猫、野狗、老人,都跪趴在地上找着那些啃剩下的骨头和荤腥吃着。

  季然看到了村东的瞎老汉,他儿子参军让给打死了,抚恤金6块北洋造银元。到了衙门剩下3块,到了差役手里剩下1块,到了他手里,嘿,足足10块哩!

  只可惜,是铜元。

  而且当天晚上,就有人闻着味来了。非要他的银元,老汉哪里能拿得出来?

  人家也不问他个瞎子,逮着老太就打,非要她拿出银元来!

  可怜那老太死了儿子还没哭干净眼泪,就被人拿着棍棒打了整整一晚上。眼看着天亮了也问不出来东西,那贼人这才搜刮了家里所有的17块铜元,还抢了瞎老汉儿子的遗物——一块染血的珐琅怀表。

  扬长而去。

  第二天,在老汉凄惨到不似人声的哭号里,衙役们过来。却是看那老太早就凉透了,脑浆子都让打得顺着鼻孔往外冒。

  这种事,按理说县太爷处理起来那是手拿把掐。

  这案子明明白白,必是这瞎眼老汉生事,打杀了老妻!直接把老汉抓起来大刑伺候,招供画押,收监问斩!

  得,功劳簿上又得给咱青天大老爷记上一笔。

  但是这县太爷,多少心还没黑到烂熟。刚昧下瞎老汉2块银元,再下嘴吃人,他多少还是良心不安。

  于是,县太爷大手一挥,老太伤心过度,在门框上摔死嘞!

  自个治下夜不闭户,哪里会发生凶案?

  可怜老汉儿子为国捐躯,换来了一夜家破人亡。

  此刻,这老头早就已经疯癫,嘴里嚷嚷着“银元”、“我的银元”,和一头野狗抢骨头,被野狗呲牙踹了两脚。

  季然默然的走过去,进了差房。

  那差役早就等候多时,手里账本一甩,笑呵呵道:“老哥,来,今日给你伺候了个明白,那教民们,不会再来找你嘞!”

  季然接过账本,也不识字,只瞧见了那下面的数额:30。

  那差役递笔送印,就要让季然签字画押。

  只是那30季然再老实,也知道决计不是铜元!而30银元,那更是他一辈子也挣不到的绝户钱!

  原本笑嘻嘻的差役见他不愿,根本不与理论,立刻横眉冷对,笑面虎成了鬼罗汉!

  “弟兄们,这里有个想要昧咱们票子的!”

  阴影中,几个衙役拿着杀威棒走出来,一脸冷笑。

  ……

  一夜风寒,吹得人消骨瘦。

  季然几乎是爬着出来的。衙役当面算得总账,他家的房子、老婆、田地,一起算上,就当是还了债务,本来还得饶上他那个黑瘦丫头,但是乡里乡亲零头就免了。

  真是免了?

  嘿,这底层小吏最是阴毒心细。若是真的把人逼到了那份上,怕是心一横,生出祸事来。不如留个不值钱的丫头,拴住条一无所有的疯狗。

  回到家,夫妻二人一夜无言。只是妻子睡觉前给丫头好好的洗了个澡,梳了个头。这是提前做了个笄礼,毕竟她知道,这辈子都看不到孩子成人了。

  小丫头什么也不知道,开心的依偎在母亲怀里,睡了个香甜。到自己母亲被人带走都还做着好梦。

  季然心头的郁恨燃烧,却不知道到底找谁发泄。

  人人都有理有据,只有自己浑身是错,不可辩驳。

  季然就这样,带着女儿苟延残喘。津门大旱越来越厉害,人没东西吃,就去吃树皮,吃野草,吃树干,吃观音土。

  季然手里还有两把力气,勉强带着女儿活命。

  直到,五辆火车满载着红毛鬼,冲向津门!无数义和拳民席卷四方,打杀着一切鬼子!可惜义和拳冲了几次这边的教堂,里面的红毛鬼生得厉害,没能打下来。

  前线又有大战,义和会也没有死啃,留下了那个大教堂依然藏着鬼子。

  只是教堂里的大鬼子,还有王六那种二鬼子,都不敢出来罢了。

  再后来,朝廷的新军来了。

  视线里,这些军队全部穿着崭新的军服,扛着枪,追在鬼子后面。但他们并不上,只是看着义和会打。

  义和会的人扒了火车道,停止的列车上,红毛鬼都扛着枪,来村子里打砸抢消遣,等那铁轨修好。

  男人因为反抗,被砍下脑袋。

  女人害怕侮辱,跳井自杀,以至于村头的井都被填满了。

  至于新军,一个个躲在村里的宅子里,亮着枪,只要红毛鬼不攻打他们,他们就缩着脑袋。

  季然不懂啊,红毛鬼火烧村子,他抱着女儿,想要让女儿藏进朝廷新兵的院子。

  但那朝廷的军队,生怕这些乱民过来,惹怒了红毛鬼,只赏给他三发子弹。

  当他醒过来,红毛鬼走了,朝廷新军走了。

  女儿也走了。

  她的衣衫被胸口的弹孔染得通红,像是她好久之前就嚷嚷着想要的红棉袄。

  自己的小腹也是一个血洞,血水一动就朝外渗。

  在身边,无数百姓面朝前方,朝着那朝廷新军待着的院子倒地。

  但是弹孔都是来自前方。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将女儿埋在了自己家曾经的地里。他自己则是拿着妻子编织的麻绳,把自己高高挂在了枝头。

  他想要看着,看着这群鬼子,什么时候被赶出故土!

  他还要看着,看着枪口对准国人的朝廷,什么时候腐烂发臭,轰然坍塌!

  就在即将把麻绳套在脖子上时,他幽幽一叹。

  “原来,是因为这身皮吗?”

  季然轻轻睁开眼,月色磅礴,浸透满目荒村野地。他的面前,正有一个粗糙的麻绳套,刚才如果自己不醒,就会被套进去,成了吊死鬼。

  那吊死鬼的梦魇中,朝廷的新军穿着的军装,和自己一模一样。

  他抬手抽出昆吾,一刀斩去!

  旁边已经被勒住脖子,脸色发青,双脚已经离开马背的李燕倏然跌落!

  砰!

  “啊!”

  他的眼角还带着泪痕与绝望,此刻摔在地上,才方如梦醒!惊觉自己不是梦中之人!

  嗖!

  此刻,季然面前的绳套还想要勒住他的脖子!

  季然猛的一把握住,“刺啦”一声,将那绳子生生扯断!

  他没有再去看树上的倒吊爷。

  季然只是斜了一眼李燕,道:“上马!”

  “哦哦!”

  那小子也是利索,没有多问,立刻上马!

  唏律律——

  季然猛的一勒缰绳调转马头,竖起一根手指。

  “一个月。”

  “诛大靖!”

  男人声音低沉,像是野兽压在喉咙里的嘶吼,又像是给谁的一个承诺。

  他的背影挺拔,搅动着夜色深邃,那声音回响,字字铿锵。旋即,马蹄加快,顿河马逐渐奔驰起来,鼓荡的沙尘好似一头行地的黄龙!

  在那倒吊爷的身边,槐树干上,不知何时站满了阴测测的身影。

  路边沟渠,也探出了一颗颗惨白瘆人的脑袋。所有人只剩下眼白的目光,都看向了那奔驰的马匹。

  李燕清醒了不少,看着朝着荒村而去的方向,有些不解:“我们去干啥?”

  “杀人放火。”

  马匹的方向,远处山坡后有着一个哥特式的尖顶露出。

  季然目光清厉,迎着夜色疾驰!

  一个美满三口之家,一天便如雪崩消乏,家破人亡。

  这般境遇,遍地如麻。

  季然承认,那倒吊爷终究还是把他给魇住了。

  这世道,他妈的。

  要闹,便闹个天翻地覆!闹个帝星摇坠,荧惑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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