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寒一辈子都没这样累过,却也——从没这样欢愉过。

  他向来是警醒的男子,即便睡觉都不睡实,微有响动都能醒来。可是这一觉却睡到日上三竿。

  睁眼醒来,明寒急忙伸手去摸身边。怀中空落落的感觉,让他仿佛一下子从云端跌落地狱。

  “哦。”明寒心底火花尽灭,“弄棋你很喜欢打赌啊。用‘天雨流芳’跟驴友打赌,又用我的心情来跟我打赌。”

  明寒怔住,捏着电话不敢回答。甚至,不敢呼吸。

  明寒终于愉快笑起来,“弄棋,等在原地。我明天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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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弄棋笑了起来,“烦不烦人啊,别这么一语道破人家行踪,行不行?”

  “不必特地打电话来问我的。弄棋,其实没有那个打赌,你这样虚构打赌来打电话给我。不过是在给你自己找个借口。”

  弄棋几乎在电话里跳起来,“你,你你你别来?你来干什么?”

  明寒几乎能想象到这样说话時候的弄棋,那副眼波流转的俏丽模样。丽江与大理那样近似,他已经忍不住在想念那時邂逅的弄棋。

  弄棋半晌不说话,明寒一声低吼,“不许就这么挂了电话?”

  “明寒啊,爷爷只是要提醒你,你还没学会的东西,尚多着。咱们明家手里掌握的这些东西,若你不能专了心用一辈子来学,那你就白活了。这东西若是断在了你的手里,你就是对不起咱们明家的列祖列宗?”

  梅轩也叹了口气,“她又上路了。前两天莫名跟家里说,她跟白黎轩分手了;然后提起背包就走了。她从小就是这个姓子,谁也拗不过她。”

  明寒叹了口气,“我病了。那晚受了风寒,一直都没好。我想真是北方太冷了,我该去南方暖一暖。”

  明寒揉着眉心,“别忘了,我还是纳兰。你接了沫沫的稿子,我同样要去出图片。”

  明寒相信,如果不是这根长发缠他手臂太紧,说不定她能连这根长发都毁尸灭迹的。

  可是短信却也如泥牛入海,再也没有声息。

  梅轩说得多好,她就算走了,总会回来。所以只要他等在此处,总会等到她回来。

  明寒急忙应声,“爷爷说的是。”

  “纳西语里,‘天雨流芳’的意思是——去读书。”明寒轻轻揭晓答案。

  明老爷子手指抚在紫砂壶上,凉凉笑了笑,“哦。还是为了上回那批铜的事儿?”

  “嗯。”明老爷子点头,“只是却怎么有女客人晚上留宿在那里头,不肯走了?有什么菜会吃整个晚上还吃不完的么?”

  她就这么走了。

  “……我的意思是,是——”弄棋用力地解释,“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念我了,就证明我的试验成功啊。你明寒是真的会想念一个女人的,你是能喜欢女人的?”

  “哈,原来是这个?完全跟字面不搭界嘛,怪不得我都想不出来?”弄棋在电话里有点夸张地笑。

  弄棋那边仿佛也微微紧张了下,却随即率姓笑开,“哎我问你一下,‘天雨流芳’在纳西语里什么意思啊?我跟他们打赌呢,找你场外支援一下。”

  明寒一凛。

  笑着笑着却沉默下来,弄棋忽然问,“明寒你有没有——想我?”

  明寒摇头,却状似无意问了句,“弄棋前些日子来得勤,这怎么忽然不见了身影?”

  明寒只能点头,“是。”

  “受了风寒……”梅轩也是敏锐的人,就笑,“明寒我知道你多年来都有晨起便用冷水沐浴的习惯。一般的风寒,又如何能伤到你。我现在看见的是有你身上的风寒,却更有你眉间的忧虑。怎了,不如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弄棋已经走了。

  明寒用力打趣,“掏钱请客的,十之有九依旧是男人。女人不过是客。”

  她竟然就这么走了?

  “嗯……”弄棋仿佛犹豫了下,“难道是说天上下花雨?就像佛陀降临的時候,漫天花雨?又或者像丝路花雨?”

  “出门?”

  明寒也知道自己疯了,就这样将什么都直白挑开。其实他这样做,又何尝不是将自己逼到绝路。她是想他,那他呢?

  电话却在幽寂的洞箫声中响起来。明寒一看那号码,手指便已经失却了冷静。他深吸了几口气才将那电话拿起来,放在耳边,“弄棋?”

  明寒却笑了,“弄棋,你想我了。”

  弄棋的人,连同她的衣衫全部消失。

  弄棋仿佛还是那个伶牙俐齿的姑娘,没被困在那晚的局里。明寒倒也被她感染,轻轻笑起来,“你猜是什么意思?”

  夜色静静,明寒盘腿坐在窗口,吹一管紫竹箫。

  “孙儿谨记?”明寒只觉汗湿脊背。

  明寒控制不住地,笑容更大,“木府是丽江著名景点。‘天雨流芳’是镌刻在木府大门上的话,极其引人注目。所以只消问问当地人,或者翻翻当地的旅游介绍小册子,你就自然会知道‘天雨流芳’在纳西语里的含义。”

  “天雨流芳?”明寒轻轻喘了口气,“你在丽江,去了木府?”

  弄棋那边嗓音一下子就挑高了,仿佛狼狈,“明寒,你,你说什么?”

  终究,明寒还是只发了一条短信给弄棋,问:“你在哪里?”

  老爷子伸手拄在自己额边,静静瞟着明寒,“孙儿啊,自打你入了谭家菜馆,倒是仿佛变了个人。”

  梅轩盘腿坐在坐垫上,瞄着对面的明寒,“店里员工给我打电话,说你病了,不方便照管店里,让我过来。怎么了?”

  老爷子的话说的平和,明寒却凛然一惊?抬起头来望着老爷子,已是慌乱得失却气度。

  明老爷子笑,“从前在你那酒,身边儿也都是男人;如今去了菜馆,客人倒是男女都有了。”

  她走了。不出一声,还是不能面对这个早晨?

  他语气极清淡,却说得是肯定句。

  可是她却终究还是留下了痕迹——有一根极长极长的发丝缠绕着明寒的手臂,就在枕边。

  弄棋都结巴起来,“什、什么意思?”

  明寒发疯似的去抓电话,可是电话抓在手里却怔忡住。他就这么直接打电话给她么?说什么?说昨晚一切旖旎,还是问她为何起身就离去?

  明寒站在明老爷子面前,总觉自己一切透明,只能低了头,“云南。”

  明寒坐在榻上,忽然委屈得想要掉眼泪。女人失去初次的時候,若是被男人这样抛弃,一定会痛不欲生的?可是这事儿竟然发生在他明寒身上?

  咱来都么。弄棋讪讪问,“为什么?”T7sh。

  明寒连忙解释,“上次与她下了一盘棋,还没下完。她将我困在一个局里,好不容易想到了破解的法子,可是她却走了。”

  名如海已是年过耄耋,身子骨却依旧尚好,一双眼睛更是凌厉迫人,“去哪儿啊?”

  “她又走了?”明寒猛地抬起头,眼中泄了些疼痛出来。

  明寒尴尬皱了皱眉,“受了风寒。这样的情形不适合再给客人提供饭菜,只能烦劳老板你代劳几天。”

  弄棋说不出话来,半天才讷讷,“明寒……”

  梅轩看得便一怔,“明寒,你……”

  “原来是这样,哈哈?”梅轩大笑,理解这种想要反击、可是对手却撂挑子走人了的心情。梅轩拍拍明寒,“别担心,她走了,却总会回来。”

  明家深宅,黑漆大门幽幽。老木材都泛着黑漆漆的光,仿佛连月光都被隔断。明家老爷子明如海抬起眼梢望明寒。

  老爷子却笑了,“明寒你怎么变笨了?这世上当然有整夜都吃不完的菜啊。比如满汉全席,那当年是要吃三天三夜的呢。一整夜,又算什么?”

  抬起身子,窗子开着,外头清凉的晨风吹进来,裹起大红纱帘。阳光已经刺进来,很是耀眼。明寒眯了眼睛去望身侧的位置。

  明老爷子缓缓起身,走到明寒身边儿来,微微弯了腰,“孩子,爷爷知道,这也是难为了你。如今瞧瞧外头那世界,多热闹。又是互联网,又是炒股票,还有那些小三儿、闪婚、中国式离婚。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哎哟,倒是比过去梨园的戏本子还要热闹。”

  “爷爷也知道,外头的世界早变了。让你这样年轻的孩子,还去承继咱们家过去那些规矩,还能守得住那么些规条,不容易?爷爷也知道是难为了你——可是明寒啊,谁让你投胎到咱们家,谁让你注定姓了这个‘明’?”

  “有些事儿可能就是老天爷他注定了。孩子,既然咱们都是明家的子孙,既然咱们明家的祖宗当年立了那个誓,咱们就得承继下来,你说是不是?祖宗的誓言,如果子孙们不给完成,那咱们就枉为明家子孙,咱们就对不起自己个儿身上流淌的血,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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