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话语落下,殿内一众高级将帅齐齐陷入沉思。

  倒不是卫青这番话,说出了什么石破天惊的好计策,又或是众人先前没想到,也无法想到的奇谋;

  而是卫青小小年纪,却能在这种关乎两大文明战略层面的讨论之中,居然能提出如此狠辣的方针。

  卫青说的没错。

  汉家在面对匈奴人,以及其他游牧之民时,之所以总是受制于人,除了游牧民族天然具备的高机动骑兵,使汉家很难慢条斯理的排兵布阵、步步为营之外,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匈奴人‘没根’。

  后世有句话说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但在汉匈双方之间,这句话只适用于汉家、汉军将士,与匈奴人却毫不契合。

  ——匈奴人打来,汉家无论是将帅还是兵士,甚至于当地百姓,那都是要拼死一战的。

  即使不愿退,也是退不了。

  没人舍得抛家舍业,丢弃家乡而走,且兵临城下,想走也未必走的了。

  反观汉家主动出击,什么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不好意思,俺们匈奴人都是游僧,压根儿就没庙!

  无论是如今的汉家军队,还是曾今战国列雄的军队,只要出现在草原上,游牧之民的第一选择都永远是跑,而不是打。

  因为打有可能赢,有可能输,且无论输赢,都必然会有伤亡、损失。

  但跑就不一样了,顶多就是费点力气。

  总的来说,就是草原太大了。

  数万里草原,却只供养数百万游牧之民,使得游牧之民非但可以大规模移居、游牧,也同样可以在这片天地间肆意驰骋。

  如果说,游牧民族是一头豺狼,那草原,就是一个一望无际的羊圈。

  ——当羊圈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这个羊圈,其实就已经无法帮助牧羊人,更轻松的抓取羊圈内的羊了。

  一样的道理:对于游牧之民而言,草原之大,已经大到了不需要讨论到底有多大的地步了——反正也没人能把草原给围了。

  围不住,那就是无限大——至少和无限大没什么区别。

  这就导致了一个非常操蛋的状况。

  汉家主动出塞,费劲心思,费时费力,好不容易把一只几万人的军队,送到北墙以外千里。

  千里,这已经是深入草原腹地了!

  而且这千里,不考虑方向辨别、水源获取等任何客观因素——单就是只考虑速度,也需要汉家最精锐的野战军,走上至少十五天。

  十五天,才走出去千里,好不容易深入草原腹地;

  结果怎么着?

  人家匈奴人大老远看见你,喘口气的功夫连帐篷都收拾好了!

  等你感到个把时辰前还存在、还人声鼎沸的匈奴部族营地,人家都已经走出去十好几里地了。

  若是丢下辎重策马狂奔,个把时辰的功夫,甚至能让骑术娴熟的成年男子,在这个把小事中窜出去百八十里地!

  然后你就杀掉了。

  十五天,数万大军,冒着大风险深入草原腹地,好不容易碰到一个部族,结果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好,问题来了。

  接下来怎么办?

  追?

  还是撤?

  亦或是留守原地?

  追,肯定是追不上的——汉家的步兵行军速度,外加后勤保障线路的构建,是的出塞作战的汉家军队,连骑小马驹的游牧之民少年,乃至于乘坐牛车的老弱妇孺都追不上。

  撤,更无从说起——且不说这大费周折出来一趟,毫无斩获的空手而归,会引发怎样骇人的负面舆论,但就是这怯战之罪,就足以使得这支军队的指挥着吃不了兜着走。

  留守原地,则是三个选项中最蠢的。

  ——你要是追,哪怕你追不上,也好歹是个震慑,人家起码怕你;

  ——你要是撤,那即便被尾随,也大概率不会被游牧之民太过强硬的‘挽留’。

  可若是留守原地,那一切就都晚了。

  就像是一个狼群的窝,被你机缘巧合下找到了,可惜你刚到,狼群就跑了。

  你难不成还真能守在狼窝,等狼群主动回来送死?

  更大的概率是:原本被困在狼窝里的狼群,因为你‘人占狼巢’的缘故,而意外跳出了名为巢穴的牢笼。

  反倒是你,被困在原先困有狼群的狼窝,换成狼群在狼窝外,藏身暗处对你蠢蠢欲动了。

  这就很麻烦。

  追,追不上,而且必然越陷越深;

  撤,撤不掉,至少要被咬下一块肉。

  留,更是自觉生路,完全没把游牧之民当恐怖直立猿来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都不行。

  随便发生点意外,便动辄是一场毁灭性打击,甚至于全军覆灭,埋骨塞外。

  反观匈奴人南下,却主打一个轻松写意。

  汉家出塞,后勤补给线出千上万里;

  匈奴人南下,后勤补给就是身上的干粮,不够就从汉家百姓手中抢夺。

  如此不对称的战争态势,使得汉匈双方的战争成本——无论是战争发动,战争推动,还是战争收获预期,以及结束战争的成本都截然不同。

  汉家,讲究的是华夏文明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军队都还没出发呢,海量的物资补给就要先送到前线。

  然后是征召军队,临时整编、整训,而后开赴战场。

  仗还没开始打,就已经是‘大炮未响,亦黄金千两’了。

  真开打了更不用提,物资补给源源不断,甚至连兵力都要细水长流的往前线补。

  好不容易打完了,遣散也是个麻烦事,战后的赏赐、抚恤,更是一笔完全不亚于战争本身的巨大消耗。

  所以刘荣私下里会吐槽:汉家的军队打仗,那就像是三岁小孩儿第一次游泳——什么救生圈,充气项圈之类,能带的都得带上。

  反观匈奴人,说要打仗,那就跟出门踏青似的,那点干粮就上马。

  一路打,一路抢,既不需要单于庭负责后勤补给,也不需要战后赏赐、抚恤之类。

  ——抢到的都是补给!

  ——吃剩下的都是战利品!

  甚至于,哪怕什么都没抢到,也同样可以通过拣回阵亡者遗体,从而合理合法的继承其遗产。

  相较于汉家‘差生文具多’式的小孩游泳,匈奴人这种大站方式,更像是乡村小孩脱个溜光,也不管啥干不干净安不安全,一头就往渠水里扎就完了。

  所以,汉匈双方的战略均势,往往并不意味着双方实力相近。

  而是需要汉家取得一定的优势,以弥补后勤补给方式、兵种等羁绊压制后,才能形成动态平衡。

  说得直白点就是:如果汉匈双方的实力不分伯仲,那汉家必然处于战略劣势;

  双方战略均势,则汉家必然比匈奴人强大不止一点半点。

  至于汉家占据战略优势——哪怕只是些许优势,也意味着汉家在硬实力层面,至少甩了匈奴人十八条街。

  这种战争模式不对称,在匈奴人强大的时候,其实并不太能体现的出来。

  ——因为强大时期的匈奴人,不需要凭借战争模式的高性价比,来达成对汉家的战略优势,就能达成自己的战略目标。

  想抢哪里抢哪里,什么时候抢,怎么抢,也都是匈奴人说了算。

  但当双方位置互换,换做是汉家的强大时期,处于战略劣势地位的匈奴人,就可以凭借这种高性价比的战争模式,来让汉家的战略优势发挥不出来了。

  便如此番,匈奴军臣单于决定战略重心西移。

  同样的事发生在华夏大地,是会动摇王朝统治根基的!

  但对游牧民族而言,这没什么大不了。

  因为游牧之民,本身就是穷其一生都在‘游’牧,以年为周期在草原游荡。

  游牧之民的认知当中,从来都没有固定居所、稳定生活,乃至于安定祥和之类的概念。

  具体到汉匈双方之间的彼此攻伐,便是汉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匈奴人则来去如风——无论是战场上的骑兵,还是草原上的部族。

  至于卫青这一提议,提出将游牧民族绑定、锁死在土地上,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通过破坏匈奴人的土地——也就是草原,来迫使他们无法随意战略腾挪,殿内众人也并非不能理解。

  比如先帝年间,长公子时期的当今刘荣,就曾提出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

  ——将草原游牧之民的每一寸草地名,都铺上一层雨砸不透、风吹不透的盐!

  让草原所有的地方,都变成寸草不生的盐碱地,彻底断绝游牧之民赖以为生的根基!

  虽然只是个异想天开,几乎没有可行性的天方夜谭,但当这句话首次被刘荣提出的时候,也依旧吓了那匈奴使者好大一跳。

  虽然最终,那匈奴使者也反应过来:汉家压根儿没有那么多的盐,用于铺设整个草原,即便有也舍不得、更没有足够的人力完成这一切;

  但仅仅从这一个‘怪谈’类方案,当时的刘荣就迅速在匈奴单于庭,得了个‘恶魔使者’的称号。

  而今,随着时间的推移,在那个天方夜谭、异想天开的方案基础上,也已经逐渐演化出了相对更廉价、更具可行性的延伸方案。

  盐是很贵,而且是物以稀为贵。

  但砂石很便宜啊~

  在草原铺设砂石,尤其是围着沙漠边沿铺设,照样能加快草原的沙漠化!

  还有少府墨苑鲁班苑,在研究新鲜事物的过程中,本打算制作肥料时,做出来的几个反作用的东西,也同样可以打成类似的效果。

  至于是否要铺满整个草原,真的把草原完整的搞退化,则类似于后世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不一定非得犁地,能起到震慑作用就行。

  要说这个思路,之前大家为什么没有往这方面去想,一方面,是盐也好,砂石也罢——都只是一个可以口头提出来,对匈奴人造成精神震慑的恐怖遐想,并不存在太高的可行性。

  另外一方面,便是封建时代武人常见的通病:战为止战,故不可伤天和过甚。

  而在卫青这出身牛犊不怕虎的点破后,郦寄、栾布等一众老将,也开始重新捋思路逻辑了。

  战为止战,这当然没错。

  对于如今汉室而言,无论是内部的诸侯叛乱,还是针对岭南的统一战争、与北方匈奴之间的文明战争,最终的目的,d都是为了不再继续打仗。

  ——诸侯叛乱,得打,打死了,以后才能没有叛乱;

  ——南越反复,也得打,打下来了,行了郡县,以后也就没有反复的南越国了。

  对北方匈奴人,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

  因为不想打,所以得打。

  因为不想一直打,所以必须得把匈奴人打废,让匈奴人再也没有能力发动战争。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用一些稍微残忍些、下限低一些的手段,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和平嘛!

  不单是为了华夏大地的和平,也是为了给予草原游牧之民长久的和平。

  至于有伤天和?

  咳咳咳····

  这就不得不提一下这个时代,为华夏民族所一致认同的华夷之防了。

  伤天和的前提,是让很多无辜的,或并不是非死不可人,在很残忍的手段下死去。

  而在这个时代的主流观念中,世界上的‘人’只分两种。

  华夏人,也就是‘人’。

  以及,蛮夷,即‘非人’······

  “如此说来,某倒是有个法子。”

  短暂的沉默之后,弓高侯韩颓当面色古怪间,试探着说道起来。

  “草原游牧之民过冬,并不都能有机会回到幕南、河套这样温暖的地方。”

  “且无论过冬的地方在哪里,都必定是四面高,中间下陷的碗状拗、坑。”

  “为了让这种地方可以更温暖,游牧之民习惯于将用不到的牧畜粪便,都堆积在这种碗状盆地的底部。”

  ···

  “呃,如果····”

  “某是说如果。”

  “如果,草原上有一片方圆数百里的区域,区域内所有的碗状盆地,底部都没有多年积攒的牧畜粪便的话~”

  “那当冬天来临时,任何一个踏足这片区域的部族,大都会熬不过这一年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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