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九章 烦嚣人间

小说:诏道于天 作者:桥下蓝花 更新时间:2025-02-15 00:57:14 源网站:平板电子书
  情人间的话,纵是说上三千遍也不会腻,哪管重复与否?

  裴今歌自然没有听墙角的爱好。

  然而当她坐在满桌饭菜前,看着灯火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昏渐暗,看着那些精心烹饪的菜肴的热气渐飘渐散至无,始终等不到那两个人过来吃饭的时候……她听着石屋外不曾停歇的风声,识海中理所当然地浮现出诸多或许存在于那片山崖上的难听情话。

  “你觉得我现在还是以前好看?”

  “都好看,你是最好看的。”

  “你是因为我好看才喜欢我的吗?”

  “我喜欢你的全部。”

  “……你再这样说话,那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啊,可是我……还有三个字想要认真地告诉你,也想从你口中听到。”

  “你……你不要让我这么紧张好不好?我今晚会睡不着觉的。”

  “嗯……所以你是想我想到睡不着觉吗?”

  裴今歌想着这些话,想着那两人连饭都不吃就坐在悬崖边上说着这些话,胸口便无法抑制地闷了起来,好似堵上一块巨石。

  她突然冷笑三声,再次确定无论多么了不起的人也好,在这种时刻都会昏了头,毫无理智可言。

  就在她没心情到准备浪费这一桌子菜的时候,屋外终于传来那两人的脚步声——在她离开那座悬崖将近三个时辰后的此时此刻。

  裴今歌顿时敛去满脸的冷笑,神色平静,眼眸里都是故作的温柔。

  紧接着,她很自然地拿起勺子,动作娴熟地给两人盛汤,头也不抬地说道:“山间夜浓风寒,你们先喝碗汤热一下身子吧。”

  顾濯和余笙还未走进石屋,便听到这么一句话,下意识望向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意外。

  无论如何,这终究是一件值得幸福的事情。

  顾濯进屋坐下,端起那碗汤正准备递给余笙,让她先尝上一口。

  裴今歌忽然说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先看好自己比较重要,而不是在乎这种细节。”

  “嗯。”

  余笙心想这的确很有道理,轻轻点头,对他说道:“我自己来就好。”

  顾濯便也不再多想,喝了一口热汤,旋即神情骤变。

  他的五官肉眼可见地发生扭曲,险些把嘴里的汤水直接喷了出去,强行忍下后以最快的速度放下手中汤碗,不断呼气吸气,看起来好不狼狈。

  余笙看着这幕画面,什么话都没有说,默默地扫了一眼笑意盈盈的裴今歌,给顾濯递了块手帕过去。

  “抱歉。”

  不等顾濯开口,裴今歌再次敛去笑容,叹息说道:“这汤放了一晚上,又是鸡汤,我怕你喝的时候太腥,便临时用真元重新煮沸,没想到味道如此糟糕。”

  余笙心想这何止是味道的问题?

  半晌过后,顾濯缓了过来,用手帕擦去嘴角的残渍。

  他不是白痴,看着那满桌没有被动过的饭菜,便知道裴今歌等到了现在,再想到在崖边说过的那些带着白痴二字的话,于是没有生气的道理。

  “谢谢。”

  顾濯在心里叹了口气,很认真的给出一个笑容。

  裴今歌看着他的笑,突然间没了心情,哪怕这本该是一个让她愉快的结果。

  石屋里一片安静。

  “先吃饭吧。”

  她主动打破这沉寂,对那两人说道:“明天和后天,会有很多关乎我们生死存亡的重要事情,趁现在难得还有闲心,便抓紧做些闲事吧。”

  于是,三人举箸。

  菜都已经冷过一遍,再热起来也回不到最初的滋味,但终究还是可以吃。

  这顿饭吃的不算安静,途中始终有话,但都是闲话。

  在这个过程中,在话外,余笙渐渐心生诧异。

  她发现裴今歌做的饭菜真的很不错,即使凉了味道也无遭大碍,分明是费了不少心思。

  只是她不太明白的是,从前的裴今歌贵为巡天司副司主,在朝中地位近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平日里也不听闻有钟情美食的爱好,何以能做出这满桌菜肴?

  想着这些,她神色丝毫没有变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顾濯,目光落在嘴角上。

  然而她最终什么都没说,如同无事发生那般吃完这顿饭,结束闲聊,继而休息。

  裴今歌把石屋留给顾濯和余笙,独自走进夜色下,坐在亲手做出来的竹椅上,闭目静听风吟。

  一夜过去,晨光再临。

  这是夏祭到来的前一天。

  人间烦嚣似蝉鸣。

  ……

  ……

  神都,巡天司衙门。

  这是神都最为安静的地段之一,墙外绿树掩映,墙内花开如海,美轮美奂。

  寻常人步入其中,想来很难相信这便是与阴森腌臜这种字眼有着脱不开关系的巡天司衙门所在,只以为是寻常清贵人家的府邸。

  求知曾在夜色深处行走过很长一段时间,故而他格外喜欢站在阳光下,便也无法不喜欢这处地方。

  此刻的他站在某幢小楼门前,仰着头看着阳光下的绿叶,心中却只剩下一片叹息。

  在他身后,十数位来自宫内的太监秉持着皇后娘娘的旨意,正在进行最彻底的搜查。

  曹公公站在求知身边,说道:“很感谢您能如此配合。”

  求知神情诚恳说道:“我对大秦别无二心,做的每一件事都能问心无愧,当然配合。”

  曹公公叹了口气,说道:“要是那天在沧州,镇北军也能像你这么配合,何至于让局面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求知自然不想接这句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安慰说道:“世事难免崎岖。”

  曹公公哑然失笑出声,说道:“崎岖二字哪能这样子用的?”

  求知心想我就没读过几天书,要不然怎会有这么个名字,咳嗽了声,转而低声问道:“接下来可有具体的方向?”

  曹公公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自然是有的。”

  求知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曹公公说道:“这也是我站在这里和您聊天的道理。”

  求知的心情变得极为沉重,面上却是在笑,说道:“请讲。”

  曹公公认真说道:“我想请青霄月大人出山。”

  求知怔了怔,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曹公公面露难堪之色,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说道:“如今朝中都是我这样不堪一用的小角色,对魔主何去何从毫无头绪,唯有求助前贤了。”

  求知抬起头,看着曹公公,认真提醒道:“前贤这两个字是形容死人的。”

  曹公公似是错愕,连忙道歉,再又自责数句,最后说道:“我知道青霄月大人已经归老,然而如今的大秦正值风雨飘摇之时,我想他很愿意为朝廷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话音落时,楼内的搜寻已经完成,一位太监来到曹公公身旁,沉声进行汇报。

  结果是一无所获。

  曹公公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再次对求知道谢,然后重复自己说过的话。

  “看来我们只能去请青霄月大人出山了,毕竟……唯有司主才能对付司主,不是吗?”

  求知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把这些太监送出巡天司,抬头望向炎炎烈日,沉默思考。

  按照现在的节奏下去,事情暴露已成必然,届时要死上多少人?

  这不是一个可以回头是岸的错误,因为他从未有过独身上岸的资格。

  想到这个事实,求知的身体变得极其冰冷,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能做。

  他低下头,闭上眼睛,回想起青霄月归老离开神都前最后留下的那句话。

  “当你想要隐瞒一个秘密的时候,最好的办法或许不是沉默,而是大闹一场。”

  求知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想到皇后娘娘,想到死去的那位司主大人,心中渐有念想。

  ……

  ……

  同一片天空下。

  谢应怜与叶依兰再次见面,还是在那间酒楼的窗边,进行了一场内容乏善可陈的谈话。

  大意是那些陈旧的事物已经在被扫进垃圾堆里,从那间面馆在今天的倒闭开始,今次将会是长洲书院的最后一届夏祭。

  在此之外,她顺带告诉叶依兰之所以成为夏祭前榜单头名,是因为她在皇后娘娘面前诚恳举荐,希望以此来祭奠某些即将随风消逝的事物。

  这场谈话当然是不愉快的。

  甚至连谈话都称不上。

  直到谢应怜离开,叶依兰由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唯有从她掌心溢出的鲜血,才能看出她并非无动于衷,而是愤怒至极。

  然而当她带着这巨大的愤怒走出酒楼,面向烦嚣如蝉鸣的世界,所有的情绪都只能深藏于心。

  ——在夏祭前那份榜单上她名列第一的原因只有四个字,顾濯亲传。

  顾濯是谁?

  这个问题的答案如今早已举世皆知。

  那叶依兰又怎会不遭受这个世界的冷漠敌意?

  幸运的是,这一切都会在明天迎来结果。

  叶依兰如此想着,再次生出面对这个世界的勇气。

  ……

  ……

  正值盛夏,北地便也褪去倒春寒,迎来一年中难得的清凉时刻。

  这是生活在北方的人们最为喜欢的天气,无论生意还是别的什么,都会在此时攀至顶峰。

  从上一届夏祭到今年,楚珺在清净观生活的时间谈不上漫长,但对此也不算是陌生。

  只是当她今天走在易水外的街市中,看着与往年没有什么区别的热闹画面,看着那些倚楼凭栏而笑的青楼姑娘,却发现这一切其实还是陌生的。

  楚珺望向远方。

  阳光下,那座江心岛上的风光是如此的清楚,毫无遮掩。

  人们却对此丝毫不觉有异,仿佛那场大雾从未存在过,一切都是幻觉。

  就像街边那些来自镇北军的兵卒从未离开过,一直都在。

  世事真似一场大雾,聚散都在忽然之间。

  楚珺有些难过。

  思绪都在转眼间,她醒过神来,走向那座江心岛。

  不远千里来到易水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便是替顾濯进行凭吊,在那块墓碑上留下一句诗。

  为此她可以冒着天大的风险离开玄都,在生死之间来到这片并不熟悉的土地上。

  这种气质正是顾濯收她为徒的根本原因。

  楚珺不知道这些事情,她只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于是她很直接地告知易水弟子自己的来意。

  在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内,她便被请到那座江心岛上,得以与魏青词见面。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楚珺被带到江心岛的深处,见到了那块墓碑。

  王祭离开人间时没有留下任何事物,如飞灰入大江,似烟散晨光里。

  这座坟墓便也只能是空坟。

  墓碑上简单地篆刻着主人的姓名与生平,字数不多,因为王祭的人生本就枯燥。

  更让楚珺为之而木然沉默的是,碑文为求避讳甚至略过去年冬天发生的事情,不曾留下半点痕迹。

  仿佛那位坐在轮椅上的剑道宗师其实是暴毙而亡,从未对白皇帝拔出过手中剑。

  真是可笑。

  楚珺说道:“我要在墓碑上刻字。”

  魏青词摇头说道:“不行。”

  楚珺认真说道:“这不该是王前辈的碑文。”

  魏青词丝毫不为所动,说道:“人死如烟散,一切身后事不过都是留给生前人看,你何必以此来满足自我?”

  楚珺转过身,看着他说道:“活着的人需要给死去的人一个公正的评断。”

  魏青词摇了摇头,说道:“楚师妹,我没有任何兴趣和你进行这种毫无意义的争论。”

  “如果你要祭拜下去,那便继续。”

  他神情漠然说道:“否则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楚珺听着话里的师妹二字,知道这和尊重没有关系,只是对方在提醒她的身份太过敏感。

  “我明白了。”

  “谢谢。”

  魏青词侧过身去,示意她已经可以离开。

  楚珺没有坚持,更没有愚蠢到在一位得道境强者的面前,试图在那块墓碑上留字。

  她平静地走在离开的路上,轻声问道:“易水现在的情形很糟糕吗?”

  魏青词说道:“总归是要比清净观好上不少。”

  楚珺说道:“在过来的路上,我看到很多镇北军的将士。”

  魏青词眉头微皱,说道:“所以楚师妹你很有离开的必要。”

  楚珺忽然说道:“我会前往荒原。”

  魏青词神情淡漠说道:“希望你能安全回来。”

  楚珺停下脚步,看着他说道:“你当然需要希望我能回来。”

  魏青词沉默了会儿,问道:“什么意思?”

  楚珺再次往前,走向对岸。

  江风凛冽,吹得道袍猎猎作响,染着金光的衣袂,仿佛世间最锋利的剑。

  她给魏青词留下了两个字。

  ——羽化。

  魏青词看着楚珺远去的背影,沉默良久后,挥手唤来门中弟子,吩咐道:“不要让她死,更不要让她落入镇北军的手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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