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岑家院子隔壁空置已久的宅子被人买了下来,收拾了两日搬进了不少家用器具,看样子卖家要在此久住。

  清早,云挽听到林秀对隔壁新住进来的人家感到好奇,自家院门便敲响了。

  云挽:“舅母,我去看看吧。”

  自上回在街上遇到纨绔后,这段时间云挽就没再出过门,只能在院子里散散步,晒晒香料。

  拿下门拴拉开门扇,一张俊美刚毅的脸庞映入眼帘。

  “夫人晨安。”景宣帝望着她打招呼。

  看到他云挽意外又不意外,“您....怎么这么早?”

  她记得他住的地方距离丰水巷骑马也要小半个时辰。

  景宣帝看了眼隔壁,微微挑眉。

  目光捕捉到隔壁宅子门口的江福盛,云挽了然:“买下隔壁宅子的人是您?”

  景宣帝勾唇:“夫人不愿去我那儿住,我便只好来夫人这儿了。”

  确认云挽肚子里的种是自己的后,他便推迟了回京的行程。

  他是希望云挽住在自己的宅子里安心养胎,至少那儿宅子比这儿大,环境比这人美,可云挽不愿意,她只想和亲人待在一起。

  于是景宣帝退而求其次,选择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阿挽,是谁呀?”

  见云挽迟迟不回,林秀朝外喊了声。

  巷子里人来人往,云挽索性让开身,“您进来说话。”

  与第一次不同,这次是她主动相邀,景宣帝抬腿迈过门槛,昂然大步地进了院子,不忘搀扶双身子的云挽。

  林秀:“是祁也啊。”

  对这个外甥女肚子里孩子的亲爹,她态度不热络也不故意冷落。

  反正阿挽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谁对她来说不重要。

  扶着云挽坐在木椅上,见林秀在搬东西他主动上前:“舅母,我来帮你搭把手。”

  林秀没有拒绝。

  得知隔壁宅子的主人如今是他,她微微惊讶。

  景宣帝含笑彬彬有礼道:“今后要叨扰舅舅舅母了。”

  见状,岑远舟翻了个白眼。

  不出半月,丰水巷的住户都知道岑家隔壁搬进了一户人家,其主人是个年轻俊美,身形高大的男子。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长得人模人样,贵气十足,一看便是出身富贵,结果却独独青睐岑家的小寡妇,看起来还上赶着当人肚子里孩子的后爹。

  “陛下,您不必如此的。”

  云挽不明白他为何迟迟不回京城,偏要挤在这狭小的巷子里。

  如果说他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可孩子都尚未出生,并且还不知是男是女呢,何况这人也不是没有孩子。

  云挽巴不得他赶紧回去,孩子留给自己。

  “腿长在朕的身上,朕爱去哪儿便去哪儿。”

  景宣帝不用想都知道这小寡妇心里在想什么,指不定在憋什么坏水,驱赶自己离开呢。

  可他既已知放不下,选择留下来,便不会让她如愿,更不会让她有另嫁他人的机会。

  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崽呢。

  舀了勺肉糜粥,他轻轻喂至她嘴边,“张嘴,再喝一口。”

  头一回被男子喂食,云挽发赧,耳根子滚烫。

  知晓自己不吃,这人不会罢休,云挽只好张口含下。

  景宣帝亦是第一次伺候女人,倒体会到了几分乐趣。

  ........

  秋去冬来,云挽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身子也变得笨重。

  好消息便是从怀孕至今,那些寻常妇人或多或少的妊娠症状,譬如孕吐、贪食、浮肿等,在云挽身上从未出现过。

  这几个月来,林秀用景宣帝送来的食材变着法地给云挽做好吃的,以至于她的气色好得不可思议,令人艳羡。

  寒冬腊月,一家人过了个热闹喜庆的年,元宵一过,岑远舟便踏上了进京赶考的路。

  他如今是全家的希望,将来的顶梁柱,心中充满了对科考及第、封侯拜相的渴望。

  而景宣帝虽在扬州待了数月,却也并非整日得空,同样有要事在身。

  但平日里只要有空,他必是要来陪云挽,美其名曰履行身为孩子父亲的职责。

  云挽知晓他这是借口,因为父亲的职责对身份高贵的他来说毫无威慑力。

  不过他愿意来,云挽那也不可能赶人,渐渐地,他们似乎习惯了彼此在身边。

  即便双方各自有事做,只需默默在一旁互不干扰便是。

  窗外雪停了,景宣帝伸手将她半搂在怀中,掌心抚摸她隆起的腰身,动作轻柔。

  “过几日我需回京一趟,给你留了人手在隔壁,有事直接吩咐他们。”

  闻着她身上的馥郁芳香,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痴迷。

  云挽低头嗯了声,面上浮现淡淡的犹豫。

  纠结片刻,她还是迟疑问:“.......那您还回来吗?”

  “自然。”景宣帝想也不想点头,“咱儿子出世前朕一定赶回来。”

  云挽眉头舒展,旋即抿唇说:“您若是忙不回也没关系——”

  她话还未说完,男人便打断:“夫人放心,朕一定会赶回来迎接咱们儿子的出生。”

  闻言云挽微微撇嘴:“您怎就笃定是男孩?万一是女孩呢?”

  捕捉到她的小表情,景宣帝弯唇:“朕梦见的,夫人给朕生了个大胖小子。”

  闻言云挽纳闷,她怎么就没梦见过?胎梦不是向来是母亲做的吗?

  .........

  云挽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到陆家人,没想到景宣帝离开的半月后,陆家来人,为首的正是陆家管家。

  看样子便来者不善。

  对方见到云挽,目光在她肚子上停留片刻,态度很是恭敬:“三夫人,老奴是奉老太太和家主之命前来。”

  云挽神色冷淡:“我早已不是你们陆家的三夫人。”

  她没有错过管家的眼神,心中猜测他十有八九是冲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来的。

  果不其然,下一瞬便见管家笑吟吟道:“您虽然不是陆家的三夫人,可肚子里怀的却是陆家的血脉,三公子的子嗣。”

  “实不相瞒,老奴今日前来便是接您回京。”

  自打陆老太意图杀害儿媳妇的事在京城传开后,陆家名声一落千丈。

  原本有意把女儿嫁到陆家的人家纷纷安下了心思。

  闻言云挽目露警惕与厌恶:“我肚子里的孩子与陆家无关。”

  管家以为她是在说气话,不以为意,毕竟这三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明显是离开陆家前便有了,不是他们三公子的还能是谁的?

  正因如此,扬州的消息传至京城后,陆家才派了管家前来,以示重视和强硬的态度。

  管家继续道:“老奴知您心里有气,但关乎陆家血脉之事,老奴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了。”

  他挥了挥手,身后的婆子上前准备强行带走云挽。

  他们知道云挽快生了,并不准备真的带人回京,而是带去陆家的私宅,等孩子生下来后再回京城。

  在他们的计划中,云挽已不是陆家妇了,留在扬州也无妨,只要把孩子带回去即可。

  然而云挽怎么会让他们碰到自己,当即高喊:“来人!”

  她一声令下,隐藏在隔壁宅子里的侍卫哗啦啦现身,将里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是景宣帝离开前留给云挽的人手,各个武艺精湛,精挑细选,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为首的侍卫握刀开口:“夫人有何吩咐?”

  云挽冷着脸,扫了眼管家:“他们欲对我行不轨,将他们赶走。”

  陆家的管家被这一幕唬住了,表情错愕,不明白这些看起来训练有素的人为何会听命一个寡妇?

  然而不等他想通,他以及他带来的人被打了出去,接着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

  ........

  三月初,风和日丽的午后,云挽窝在软榻上做针线活,弯腰之际腹部骤痛,身下一片湿漉。

  云挽发动了。

  岑家宅院上下忙成一团。

  运河码头,从京城顺流而下的船只一靠岸,风尘仆仆的男人便下船跨上备好的马匹,朝着丰水巷的方向疾驰。

  一下马听到院子里传出的痛呼,他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接着脚下如生风般来到产房前,语气焦灼:

  “舅母,阿挽她怎么样了?”

  见他匆匆赶来,林秀松了口气,“还在生,不过放心,阿挽她胎位很正,请的是扬州城内最好的稳婆,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一道洪亮的啼哭响彻云霄。

  景宣帝再也按捺不住,推门而入,来到床榻前,轻声呼喊:“阿挽,夫人!”

  彼时云挽尚有余力,还未睡过去,听到他的声音努力地睁开眼,动了动唇,未发出声。

  景宣帝看着似从水里捞出,气若游丝的女人,心口一阵钝痛,宛若锥棱狠刺。

  “抱歉,是我来晚了。”他嗓子发紧,声音低沉沙哑,透着浓浓的情愫。

  瞥见他眼中的愧疚,云挽愣了下,旋即缓缓摇了下头,嗓音柔和:“不怪您,您没有食言。”

  闻言景宣帝越发不是滋味,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不放,神情夹杂着愧疚。

  云挽:“男孩还是女孩?我想看看孩子。”

  “是男孩。”

  正好产婆把孩子清洗干净抱了过来,云挽瞄了眼,倏尔笑了起来。

  是个一出生就白白嫩嫩的孩子。

  景宣帝不敢触碰巴掌大小似奶猫的儿子,扭头柔声询问云挽:“夫人给他取个名?”

  云挽颔首,缓缓道:“绥,只愿他此生平安康健,一生顺遂。”

  .......

  天光骤现,云挽从梦中醒来。

  一睁眼,便对上男人幽怨深重的目光。

  云挽不解,投以疑惑。

  景宣帝长臂一揽,垂首埋在她颈窝处,语气沉闷:“为夫梦见夫人不仅忘了我,还怀着我的孩子就要嫁给别的野男人。”

  一回想起梦里的场景,他便气得浑身疼。

  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因为梦,云挽无奈失笑:“您也说了是梦,做不得真。”

  都一把年纪,几个孩子父亲的男人,怎么还越来越幼稚了?

  她伸手摸了摸他眼尾淡淡的皱纹,轻轻摩挲抚平。

  景宣帝握住她的手贴在脸颊,幽幽开口:“为夫还是不喜岑远舟。”

  云挽:“表哥何时又惹到您了?”

  “他不敢。”

  景宣帝冷哼了声:“但他在梦里敢,敢抄起扫帚驱赶我,不自量力!”

  他冷笑。

  不管在哪里,这位表兄都是副弱不禁风的小白脸模样。

  一家三口在扬州城待了近半年,几乎将江南都游玩了个遍。

  明阳还记得自己的承诺,绝不干扰父母的二人世界,因此整日往外跑。

  景宣帝拨给她一队禁军以护安全,明阳知晓自身安危的重要,且她已经习惯身边跟着一堆人。

  因而为了玩遍扬州城,明阳每日带着乌泱泱一群人游街逛店,每从一家店铺出来绝不空手,岑家的宅院更是堆满了从外买回来的物件。

  大到家具橱柜,小到吃穿玩乐,应有尽有,明阳也玩得不亦乐乎。

  不久扬州城便流传着这样的消息:京城来了有着雄厚背景的女纨绔,整日游街扫店,出手豪横,极为败家。

  若是被明阳知晓她如今成了极为败家的女纨绔,势必要大喊一声‘冤枉’。

  天知道她购置的所有东西里,有近大半是要送去京城的。

  除却送给还在皇宫里操劳国事的兄长外,还有三皇兄、裴表兄、周姨、姑母、好友.......其中仅有小部分是买给自己的。

  至于为何断定明阳家世深厚,盖因上一任太守之子对明阳见色起意,试图调戏,结果被明阳狠狠地甩了一鞭子。

  对方叫嚣着他爹是太守,要明阳好看。

  明阳当即又甩了他一鞭子,冷笑道:“我爹还是皇帝呢!”

  事后众人观望着女纨绔的下场,结果等来的不是她好看,而是太守玩忽职守,私吞饷银被革职后全家流放的消息。

  此后,扬州城贵圈见了明阳无不是客气恭敬。

  半年后,告别扬州的好友,一家三口归京。

  明阳望着壮阔的江面,窝在母亲怀里问:“娘,爹爹给我取的封号有什么含义吗?”

  “自然有。”

  云挽颔首,轻抚女儿的秀发温声道:

  “日月之明,朝出之阳,便是我们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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