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恐惧之眼内部的环境极其特殊，既不属于现实宇宙，也不属于亚空间，而是两者互相交织融合产生的奇特环境。
想要在这里进行安全的亚空间航行，就需要挑选合适的航道，以此最大可能的规避危险，提升航行效率。
不屈号雷鹰炮艇依靠着马格努斯的人肉导航，精准的抵达了一处较为平静的航道，随后便极速朝着恐惧之眼的边界驶去。
炮艇剧烈的颠簸终于稍微平复了一些，察合台可汗才舍得将雷鹰的控制权交给了辅助系统，让它沿着马格努斯灵能指引的相对安全航道自动巡航。
机舱内弥漫着高温金属、电离臭氧和原体汗水的混合气味，简陋的维生系统发出单调的嗡嗡声，产出生命活动需要的氧气。
黎曼鲁斯揉着被粗糙装甲板硌得生疼的屁股，龇牙咧嘴地抱怨：“察合台！下次你再这么开，老子就把你从炮塔扔出去，这破船差点被你抖散了架！”
巧高里斯人只是回以一个狂野不羁的笑容，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兄弟，真正的骑手从不抱怨坐骑的狂野，我们不是从那颗星球上冲出来了吗？”
“别管过程怎么样，你就问结果是不是达到了。”
察合台可汗捋着自己的胡须悠悠道，脸上只剩下对刚刚极速狂飙带来的回味。
巧高里斯战鹰对速度有着令人惊叹的痴狂，哪怕是死前飙上一次船，那也值得了。
伏尔甘巨大的身躯占据了机舱一角，他闭着眼睛，粗壮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身下冰冷的甲板，仿佛在与这艘被他亲手复活出来的战舰交流。
“不屈号很坚强，”他瓮声瓮气说道，语气里充满了信任，“它理解我们的困境，它在燃烧自己的‘生命’带我们回家。”
马格努斯盘膝坐在相对干净些的地方，灵能的微光在他独眼周围萦绕，维持着保护屏障。
他叹了口气，打破了短暂的沉默：“说实话，兄弟们，我从未想过，我们堂堂基因原体，帝皇的子嗣，居然会有这样一天。
大家一起挤在一艘……呃，极具伏尔甘个人风格的飞行器里，在恐惧之眼里亡命奔逃，像一群被猎狗追赶的……嗯……”
“像一群被某个紫色变态疯子追杀的可怜虫。”
一直藏身于阴影最深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康拉德·科兹突然发出刺耳的冷笑，接过了马格努斯的话头。
圣吉列斯洁白的羽翼轻轻收拢，他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和悲伤，仿佛还在回味那可怕的预言幻象。
“康拉德，慎言。那追猎者，祂的力量超乎想象，带着无尽的饥渴和扭曲的爱意，我们能逃脱，已是万幸。”
“逃脱？”
科兹猛地抬起头，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非人光芒的眼睛死死盯住圣吉列斯，又扫过其他兄弟。
“圣吉列斯，你的预言看到了紫色，看到了大蛇，看到了追猎者，但你看到了那笑声背后的观众吗？你看到了那些藏在帷幕之后，同样流着贪婪口水的家伙吗？”
“托我们本体的福，我们在恐惧之眼这片鬼地方就是一块最为肥嫩的血肉，什么牛鬼蛇神都想来咬上一口。”
“但偏偏我们又没有本体的自保之力，你看看马格努斯，如果是那个毫无敬畏之心的红皮欧格林，恐怕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够把我们传送到现实宇宙，何至于在这里慢悠悠的赶路？”
“我知道我的本体同样有着该死的预言能力，但是他已经能够做到用自己的意志，去克服预言背后的恶意，可我做不到。”
他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尖锐而破碎。
“那个死人妖凤凰带着他主子的一群疯狗在追我们，哈哈哈！”他笑得前仰后合。
“福格瑞姆，你是怎么看待追杀自己的‘自己’，要是被他追上了会上演什么剧目？福格瑞姆大战福格瑞姆？”
众原体面面相觑，科兹的话语颠三倒四，充满了令人不安的隐喻和疯狂。
他们能感受到他预言能力的碎片在剧烈波动，但却不知道怎么让他安静下来。
科兹那充满恶意，指向福格瑞姆的尖笑还在狭窄的机舱内回荡，福格瑞姆俊美无俦的脸庞瞬间扭曲，从苍白转为愤怒的潮红。
“住口，你这阴沟里蠕动的小蝙蝠！”
福格瑞姆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优雅从容，变得尖锐刻薄，“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看看你自己，你的本体，那个午夜幽魂，他也背叛了帝皇！”
“至少我从未亲手扼杀信任我的兄弟！”科兹猛地从阴影中窜出，像一只被激怒的野兽，苍白的手指指甲几乎戳到福格瑞姆的鼻尖。
“费鲁斯！费鲁斯·马努斯！你杀了他，一次不够，还要再来一次，在伊斯特万Ⅴ，你用他的剑砍下了他的脑袋！
你这虚伪的完美怪物，你的忠诚？哈！看看你本体现在的样子，追求力量，追求完美，那不过是你堕落的遮羞布。”
“你是克隆体，但你的骨子里流淌着同样的傲慢之血，你渴望力量，渴望证明自己比本体更好，比本体更完美！”
“总有一天，你会走上同样的路，你会为了更强大的力量，再次向你的兄弟举起屠刀，你会为了所谓的完美，再次跪倒在那些扭曲的神祇面前。
你逃不掉的，你的血，你的灵魂，早已被命运左右，你终将……””
“够了！”
黎曼鲁斯如同炸雷般的咆哮在机舱内炸响，压制了争吵声。
他巨大的身躯猛地站起，空间显得更加逼仄，他一步跨到两人中间，用身体强行隔开这对峙的兄弟。
“福格瑞姆现在还不是那个升魔背叛的杂种，他还是个忠诚者，此刻的他站在我们这边，整场大远征中他都和我们并肩作战，科兹！你的疯话该停了！”
狼王此刻也是深感领袖难当，以前看荷鲁斯协调其他原体的时候还没有知觉，现在自己亲身体会才知道其中的麻烦。
他其实也不喜福格瑞姆，科兹好歹后来还迷途知返，福格瑞姆可是铁杆的叛乱派，甚至直到现在还在和人类为敌。
但是现在他必须保持着一种中立的调停姿态，要是他明显的倒向一方，很有可能导致矛盾彻底爆发。
他们现在在恐惧之眼中，在一艘随时可能解体的老古董雷鹰上，要是原体打起来，这艘载具肯定是经不住折腾的。
到时候雷鹰炮艇完蛋了，他们难道要靠自己离开这个鬼地方吗？
福格瑞姆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
科兹的话语像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他看向黎曼鲁斯，那双曾盛满骄傲的紫色眼眸此刻充满了痛苦和一种极其隐晦的懊悔。
“鲁斯，他说得对！”
福格瑞姆的声音低沉下去，他无法否认事实，不管他有多么不愿意承认。
“关于费鲁斯，我…我无法否认那罪孽，它刻在我的灵魂里，属于我，也属于那个那个扭曲的我。”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仿佛要隔绝脑海中幻想出来的费鲁斯头颅被高举的可怖画面。
“但我发誓，以我所有的灵魂，以帝皇的名义发誓，我绝不会重蹈覆辙！
我要弥补，用我的剑，用我的生命，用我的尊严去赎罪！去纠正那个‘我’犯下的滔天罪行，我绝不会再让费鲁斯…失望……”
凤凰大君最后的话语几乎变成了呜咽，那是一种深沉的，源自克隆体与原罪双重折磨的绝望。
“弥补？赎罪？”
科兹的冷笑再次响起，充满了刻骨的讥讽。
“多么动听的谎言，就像你本体曾经许诺的完美一样空洞，你的本质没有变，福格瑞姆！你的骨髓里都浸透着对‘更好’的渴望。
你会像他一样，接受那腐化的馈赠，因为那就是你！你无法抗拒！你注定……”
科兹的精神状态在恐惧之眼的特殊环境中似乎更加的不稳定，他不断地用语言折磨着福格瑞姆，似乎这能给他带来一些畸形的快乐。
“都别吵了，兄弟们！我们周围的亚空间洋流出现了异常扰动！”
“这很不妙！”
马格努斯急促的呼喊瞬间冻结了所有的争吵。
他那颗独眼爆发出强烈的灵能光芒，原本萦绕在雷鹰周围的淡红色护盾剧烈闪烁、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我无法抗拒！航道被强行偏转！我们正被拖向……未知区域！”
机舱内瞬间犹如死一般的寂静。
前一秒还剑拔弩张、恨不得撕碎对方的科兹和福格瑞姆，瞬间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科兹眼中疯狂的光芒被源自本能的警觉取代，他迅速缩回最深的阴影，身体紧绷，像一头感知到致命威胁的野兽。
矛盾？仇恨？在足以瞬间将他们撕碎的亚空间伟力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他们是原体，是帝皇的造物，是战场上的神祇，但在这片现实宇宙和亚空间交织的腹地，他们只是一群挣扎求生的流亡者而已。
这种时候再内哄，那真的是蠢到无可救药了。
“什么方向？能稳住吗？”
察合台可汗瞬间回到驾驶席，手指在控制台上飞快划过，试图重新夺回雷鹰的控制权。
但屏幕上的导航数据疯狂跳动，仪表盘指针极速旋转，发出刺耳的警报。
“无法确定方向！”马格努斯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挫败。
他独眼中的光芒明灭不定，额角青筋暴起，显然在竭尽全力与那股无形的力量抗衡。
“它在把我们拖离预定的安全航道，拖向更深、更不可知的区域，我…我快要撑不住了！”马格努斯尖叫道。
话音未落，雷鹰炮艇猛地一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狠狠一拽。
整艘船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声，维生系统的嗡鸣变成了尖锐的嘶鸣。
灯光疯狂闪烁，然后彻底熄灭，只剩下马格努斯灵能护盾发出的忽明忽暗惨淡红光，映照着舱内众人凝重而紧绷的脸庞。
“抓紧！”察合台只来得及吼出这一声。
剧烈的翻滚开始了，不再是之前可汗操控下带着狂野韵律的颠簸，而是一种彻底失控的，天旋地转的坠落感。
原体们强悍的身体素质让他们不至于像凡人一样被甩得七荤八素，但也必须死死抓住身边任何可以固定的东西才能维持平衡。
黎曼鲁斯用巨大的力量将自己嵌进座椅框架，圣吉列斯用羽翼包裹住自己和身边最近的科拉克斯，福格瑞姆和科兹各自在翻滚的混乱中寻找着平衡点，再无暇顾及对方。
基里曼被挤的没有抓握的地方，干脆直接薅住了莱恩庄森的脖子和头发，勒的雄狮脸色涨红，用一种杀人的眼神死死盯着马库拉格人。
马格努斯盘坐的地方灵能光芒剧烈波动，他紧闭双眼，所有力量都用于维持那层脆弱的护盾，保护雷鹰不在亚空间的乱流中直接解体。
这位原体中的灵能最强者也是在心中哀叹自己力量的弱小，若是记忆中的那个‘赤红之王’，又怎么可能被这种干扰逼得狼狈不堪。
“圣吉列斯，看看未来，现在能看到什么？！”黎曼鲁斯在翻滚和刺耳的噪音中大吼。
天使眉头紧锁，他试图凝聚心神，窥探命运的丝线。
然而，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茫然的神色。
“一片混沌，黑暗…扭曲，无法分辨，亚空间的干扰太强了，所有预言都被遮蔽了，我看不到任何清晰的景象！”
他的声音充满了忧虑，作为一名强大的预言者，失去对未来的感知，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恐怖。
时间在失控的翻滚和令人心悸的噪音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小时，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金属断裂声和足以震碎凡人耳膜的巨响，剧烈的冲击感瞬间席卷了所有人。
“砰——轰隆！！！”
雷鹰炮艇像是被巨人狠狠摔在地上，又或者是一颗陨石般砸落，巨大的冲击力让坚固的原体躯体都感到了瞬间的窒息和剧痛。
金属扭曲撕裂的声音接连响起，反应堆和引擎发出最后一声垂死的哀鸣后便彻底沉寂。
刺鼻的浓烟混合着焦糊味、液压油泄露的腥味，瞬间充满了整个机舱。
这架从纷争时代存在至今，又被伏尔甘亲手重塑的雷鹰，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咳咳…察合台，报告情况！”黎曼鲁斯的声音率先响起。
“引擎全毁，主结构多处断裂，维生系统也彻底完蛋了，我们…坠毁了。”
“黑鹰坠落！”
可汗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和懊恼，他尝试启动备用系统，只有零星的火花在黑暗中闪烁。
伏尔甘巨大的身影第一个动了起来，黑暗中传来他摸索舱门阀轮的声音。
“生命维持系统残余的供氧坚持不了多久，我们必须出去。”
“嗤——”
沉重的气密阀门被伏尔甘强行拧开，伴随着泄压的嘶鸣，一股难以言喻，好像混合着无数种可怕气味的空气猛地灌了进来。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令人感到作呕的死亡气息。
首先涌入鼻腔的，是浓烈到化不开的焦糊味，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投入了焚化炉，持续不断地焚烧了数百年。
但这焦糊之下，却掩盖着一种更加阴森，更加不祥的甜腻腐臭。
臭氧的刺鼻、电离空气的金属腥气、以及某种类似烧焦塑料和腐烂水果混合的诡异味道，层层迭迭，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
光线透过扭曲变形的舱门缝隙射入，那不是正常的日光或星光，而是一种病态的暗红色光芒，仿佛天空本身被永不熄灭的地狱之火舔舐着，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由灰烬和有毒气体构成的阴霾。
当原体们依次踏出严重损毁，冒着黑烟的雷鹰炮艇时，眼前的景象让即使是身经百战的他们，也感到了瞬间的窒息和灵魂深处的战栗。
大地一片焦黑。
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寸土地保留着原有的颜色，只有无边无际的，死寂的焦黑。
地表覆盖着一层坚硬光滑，如同黑色玻璃般的壳，在暗红色的天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那不是简单的燃烧后的灰烬，而是大地本身被超高温彻底熔化后再凝固的景象。
巨大的裂缝如同大地的伤疤，纵横交错，深不见底，裂缝边缘同样闪烁着琉璃化的光泽。
没有山峦，只有扭曲的，融化后又凝固的黑色巨丘，像大地痛苦的肿瘤。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还是那些无处不在的浓厚细腻的灰白色尘埃。
那不是尘土，而是数十亿生命被生命吞噬者病毒在瞬间分解、液化后，又被全球性的焚天大火瞬间汽化，最终冷却凝固的骨灰。
在这些灰烬层上，隐约可见一些扭曲蜷缩的人形轮廓。
那是生命体在病毒作用下瞬间死亡后，又被紧随其后的超高温瞬间灼烧碳化、最终在冷却中与大地融为一体的痕迹。
它们姿态各异，痛苦蜷缩，无声地呐喊着临死的绝望和不甘。
这些烙印密密麻麻，铺满了每一寸土地，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构成一幅规模宏大、超越凡人想象极限的地狱画卷。
“这里是哪？”
“到处都是战争的痕迹，这个世界曾经彻彻底底的燃烧，将一切生命都化为灰烬。”
“死亡，到处都是死亡的气息。”
黎曼鲁斯有些艰难的说道，他的嗅觉是所有原体中最为敏锐的，此刻更是捕捉到了难以计量的气味信息。
这个鬼地方居然同时挨过轨道轰炸和病毒炸弹打击，这显然是极其不寻常的。
原体们没有吭声，只是从坠毁的雷鹰中走了出来。
所幸这颗星球虽然大气成分极其复杂，充斥着剧毒粉尘和放射性物质，但是原体们强大的肺脏依然能够从中获取足够维持生命运转的氧气。
随着原体们开始散开，寻找一些可能存在的痕迹，越来越多的遗物也被挖掘了出来。
伏尔甘发现了星际战士动力盔甲的残片，如同被强酸腐蚀后又投入熔炉，扭曲变形，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和流淌熔融的痕迹。
黎曼鲁斯则是找到了泰坦神机的巨型钢铁骨架，这些被机械教奉为欧姆弥赛亚化身的庞然大物，如同被啃噬过的巨兽骸骨，孤零零地刺向污浊的天空。
这些坚固金属本身也呈现出一种被病毒炸弹侵蚀后的脆弱和扭曲，表面覆盖着灰白色的骨灰沉积层。
众原体细细的感受着这个绝望的世界，没有风声，没有虫鸣，没有流水，没有任何生命活动的声音。
只有他们踩在厚厚的骨灰上发出的，令人心悸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大地深处因冷却收缩偶尔传来的低沉轰鸣。
“至少有几十亿人，在短时间内死于轨道轰炸和病毒炸弹，这样的战争，即便是在帝国的战争史上，也不会丝毫找不到痕迹。”黎曼鲁斯感慨道。
而荷鲁斯看着周围的一切，眼中闪过一丝意动，不过他并没有发声。
荷鲁斯已经明白，这里到底是哪里。
虽然他的记忆只是停留在了戴文星的那场刺杀之前，但是心思细腻的荷鲁斯，早就通过和其他的克隆兄弟进行细致交谈，补全了那些大致的记忆。
这里是他的本体，那个战帅荷鲁斯曾经犯下的无法宽恕错误的地方。
和荷鲁斯有着类似表现的还有福格瑞姆、莫塔里安以及安格隆，他们同样表现的惴惴不安，似乎这颗死寂的世界有什么能够让他们感觉到恐惧的存在。
伏尔甘凝望着这片荒芜死寂的世界，庞大的身躯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那双总是充满温和与坚韧的猩红眼眸，此刻骤然被无边的痛苦和愤怒淹没。
他单膝跪地，巨大的手掌颤抖着抚过地面上一个扭曲的，明显属于某个人类儿童的小小人形烙印。
“我知道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伊斯塔万Ⅲ号星球，那一场背叛开始的地方。”
火龙之主的声音低沉沙哑，蕴含着无尽的悲痛。
“那些忠诚的阿斯塔特…帝皇之子、吞世者、死亡守卫，还有荷鲁斯之子，他们被自己最为信任的兄弟杀死。”
伏尔甘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些惨烈的画面：忠诚的战士们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身体在绿色的病毒浓雾中迅速溶解、液化，变成冒着气泡的脓浆。
紧接着，从天而降的光矛引爆了弥漫的易燃毒气，将整个星球化作一片炼狱火海，他仿佛听到了六十亿灵魂在瞬间蒸发时发出的无声尖啸。
“背叛，最可耻的背叛，军团内部的大清洗。”
科拉克斯的声音如同来自墓穴的寒风般凛冽。
“许多的阿斯塔特至死都不明白，他们的基因原体为什么会背叛帝皇，背叛自己，甚至毫不留情的将他们全都扼杀在这颗普普通通的星球上。”
相较于伊斯塔万Ⅴ这颗让火蜥蜴、钢铁之手、暗鸦守卫几乎团灭的噩梦星球，伊斯塔万Ⅲ的存在感或许并不算强。
这颗星球上爆发的军团内部大清洗，因为几乎没有幸存者残留的缘故，导致罪恶被隐藏在了时间之中，鲜少有人知晓。
但是只要稍加提醒，这些忠诚派原体立刻就回忆起了这一场可耻的战役，也是整场荷鲁斯大叛乱开始的起点。
黎曼鲁斯转过了头，而跪在地上的伏尔甘也是缓缓起身，科拉克斯犹如幽灵般寂静无声的在他的身边游走，他们的矛头对准了荷鲁斯等人。
“你不想说些什么吗，卢佩卡尔？”
“我想你应该早就认出了这座战场，这颗星球，你难道真的无动于衷吗，兄弟？”
荷鲁斯哑然，一向能言善辩的卢佩卡尔此刻在黎曼鲁斯的诘问面前，不知道从何处开始为自己辩驳。
“我…鲁斯，我……”
荷鲁斯的嘴唇蠕动了半天，还是挤出了几个不成句子的字词。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一直都沉默寡言的安格隆却在此刻站了出来，替荷鲁斯开口。
“是的，这里是伊斯塔万Ⅲ，是我彻底毁灭十二军团，让战犬灭亡，让吞世者彻底堕落的世界。”
没有屠夫之钉的安格隆声音平静，逻辑无比的通畅，他站在这片曾经挥洒过鲜血的土地上，开始描述自己的内心感触。
安格隆抓起一把骨灰尘埃，将其抛到了空中，在纷飞的尘埃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些穿着吞世者盔甲的忠诚派战士，挥舞着链锯斧，骄傲的冲向自己。
然而面对自己，他们除了鲜血飞溅，骨肉成泥之外，无法造成任何有效的伤害。
“他们都是好样的，他们比我要强，他们没有屈从于强权的压迫，而是用自己的勇气和牺牲，证明了我错的离谱。”
安格隆说着说着，双眼流下了血泪。
“是的，在大屠杀开始之前，我让伽罗留在轨道上，我舍不得他在清洗中死去。
但我没有料到他居然能够察觉到情况不对，并且劫持了一艘爱森斯坦号逃离了星系，向泰拉发出警告。”
莫塔里安闷声闷气说道，身为克隆体，他也有着对纳撒尼尔·伽罗的特别宠爱。
在他心中，这个子嗣格外的像自己，但是最后，伽罗却选择了背叛自己，站在了帝皇的那边。
“我还是无法理解‘我’的决定，我的帝皇之子是如此的宝贵，我从他们只剩下两百人时回归军团，并且重新拯救了军团，让其变成大远征时代的一支劲旅。”
“如果我要清洗军团，那么至少要清洗掉三分之一，甚至更多的帝皇之子，这和自杀没有任何的区别。”
福格瑞姆喃喃自语道，他感觉自从自己醒来之后，一切都糟透了。
先是被告知自己只是个可悲的克隆体，随后又被告知自己的本体堕入混沌，还砍下了费鲁斯的脑袋。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福格瑞姆的心态受到强烈冲击。
黎曼鲁斯观察着这些发动了伊斯塔万Ⅲ惨案原体的细微动作，随即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让一个忠诚时代的原体，去理解背叛时代的自己，这的确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荷鲁斯上一秒还停留在自己是帝皇最信任的战帅，所有原体的领袖，帝国骄傲的牧狼神，下一秒就得知自己亲手把一切烧成灰烬。
这种感觉……光是想一想，黎曼鲁斯就感觉到不寒而栗。
“我现在是领袖，我不能让兄弟们陷入内战。”黎曼鲁斯再度在心中不断地自我催眠。
“好了，好了，让我们跳过这个该死的话题。”黎曼鲁斯说道。
“现在，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他妈的会从恐惧之眼跑到这个该死的星球？”
“恐惧之眼距离伊斯塔万星系，这几乎跨越了小半个朦胧星域！”
“这一切……太诡异了，仿佛有一只手把我们推到了这里，我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恐惧之眼内部的环境极其特殊，既不属于现实宇宙，也不属于亚空间，而是两者互相交织融合产生的奇特环境。
想要在这里进行安全的亚空间航行，就需要挑选合适的航道，以此最大可能的规避危险，提升航行效率。
不屈号雷鹰炮艇依靠着马格努斯的人肉导航，精准的抵达了一处较为平静的航道，随后便极速朝着恐惧之眼的边界驶去。
炮艇剧烈的颠簸终于稍微平复了一些，察合台可汗才舍得将雷鹰的控制权交给了辅助系统，让它沿着马格努斯灵能指引的相对安全航道自动巡航。
机舱内弥漫着高温金属、电离臭氧和原体汗水的混合气味，简陋的维生系统发出单调的嗡嗡声，产出生命活动需要的氧气。
黎曼鲁斯揉着被粗糙装甲板硌得生疼的屁股，龇牙咧嘴地抱怨：“察合台！下次你再这么开，老子就把你从炮塔扔出去，这破船差点被你抖散了架！”
巧高里斯人只是回以一个狂野不羁的笑容，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兄弟，真正的骑手从不抱怨坐骑的狂野，我们不是从那颗星球上冲出来了吗？”
“别管过程怎么样，你就问结果是不是达到了。”
察合台可汗捋着自己的胡须悠悠道，脸上只剩下对刚刚极速狂飙带来的回味。
巧高里斯战鹰对速度有着令人惊叹的痴狂，哪怕是死前飙上一次船，那也值得了。
伏尔甘巨大的身躯占据了机舱一角，他闭着眼睛，粗壮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身下冰冷的甲板，仿佛在与这艘被他亲手复活出来的战舰交流。
“不屈号很坚强，”他瓮声瓮气说道，语气里充满了信任，“它理解我们的困境，它在燃烧自己的‘生命’带我们回家。”
马格努斯盘膝坐在相对干净些的地方，灵能的微光在他独眼周围萦绕，维持着保护屏障。
他叹了口气，打破了短暂的沉默：“说实话，兄弟们，我从未想过，我们堂堂基因原体，帝皇的子嗣，居然会有这样一天。
大家一起挤在一艘……呃，极具伏尔甘个人风格的飞行器里，在恐惧之眼里亡命奔逃，像一群被猎狗追赶的……嗯……”
“像一群被某个紫色变态疯子追杀的可怜虫。”
一直藏身于阴影最深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康拉德·科兹突然发出刺耳的冷笑，接过了马格努斯的话头。
圣吉列斯洁白的羽翼轻轻收拢，他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和悲伤，仿佛还在回味那可怕的预言幻象。
“康拉德，慎言。那追猎者，祂的力量超乎想象，带着无尽的饥渴和扭曲的爱意，我们能逃脱，已是万幸。”
“逃脱？”
科兹猛地抬起头，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非人光芒的眼睛死死盯住圣吉列斯，又扫过其他兄弟。
“圣吉列斯，你的预言看到了紫色，看到了大蛇，看到了追猎者，但你看到了那笑声背后的观众吗？你看到了那些藏在帷幕之后，同样流着贪婪口水的家伙吗？”
“托我们本体的福，我们在恐惧之眼这片鬼地方就是一块最为肥嫩的血肉，什么牛鬼蛇神都想来咬上一口。”
“但偏偏我们又没有本体的自保之力，你看看马格努斯，如果是那个毫无敬畏之心的红皮欧格林，恐怕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够把我们传送到现实宇宙，何至于在这里慢悠悠的赶路？”
“我知道我的本体同样有着该死的预言能力，但是他已经能够做到用自己的意志，去克服预言背后的恶意，可我做不到。”
他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尖锐而破碎。
“那个死人妖凤凰带着他主子的一群疯狗在追我们，哈哈哈！”他笑得前仰后合。
“福格瑞姆，你是怎么看待追杀自己的‘自己’，要是被他追上了会上演什么剧目？福格瑞姆大战福格瑞姆？”
众原体面面相觑，科兹的话语颠三倒四，充满了令人不安的隐喻和疯狂。
他们能感受到他预言能力的碎片在剧烈波动，但却不知道怎么让他安静下来。
科兹那充满恶意，指向福格瑞姆的尖笑还在狭窄的机舱内回荡，福格瑞姆俊美无俦的脸庞瞬间扭曲，从苍白转为愤怒的潮红。
“住口，你这阴沟里蠕动的小蝙蝠！”
福格瑞姆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优雅从容，变得尖锐刻薄，“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看看你自己，你的本体，那个午夜幽魂，他也背叛了帝皇！”
“至少我从未亲手扼杀信任我的兄弟！”科兹猛地从阴影中窜出，像一只被激怒的野兽，苍白的手指指甲几乎戳到福格瑞姆的鼻尖。
“费鲁斯！费鲁斯·马努斯！你杀了他，一次不够，还要再来一次，在伊斯特万Ⅴ，你用他的剑砍下了他的脑袋！
你这虚伪的完美怪物，你的忠诚？哈！看看你本体现在的样子，追求力量，追求完美，那不过是你堕落的遮羞布。”
“你是克隆体，但你的骨子里流淌着同样的傲慢之血，你渴望力量，渴望证明自己比本体更好，比本体更完美！”
“总有一天，你会走上同样的路，你会为了更强大的力量，再次向你的兄弟举起屠刀，你会为了所谓的完美，再次跪倒在那些扭曲的神祇面前。
你逃不掉的，你的血，你的灵魂，早已被命运左右，你终将……””
“够了！”
黎曼鲁斯如同炸雷般的咆哮在机舱内炸响，压制了争吵声。
他巨大的身躯猛地站起，空间显得更加逼仄，他一步跨到两人中间，用身体强行隔开这对峙的兄弟。
“福格瑞姆现在还不是那个升魔背叛的杂种，他还是个忠诚者，此刻的他站在我们这边，整场大远征中他都和我们并肩作战，科兹！你的疯话该停了！”
狼王此刻也是深感领袖难当，以前看荷鲁斯协调其他原体的时候还没有知觉，现在自己亲身体会才知道其中的麻烦。
他其实也不喜福格瑞姆，科兹好歹后来还迷途知返，福格瑞姆可是铁杆的叛乱派，甚至直到现在还在和人类为敌。
但是现在他必须保持着一种中立的调停姿态，要是他明显的倒向一方，很有可能导致矛盾彻底爆发。
他们现在在恐惧之眼中，在一艘随时可能解体的老古董雷鹰上，要是原体打起来，这艘载具肯定是经不住折腾的。
到时候雷鹰炮艇完蛋了，他们难道要靠自己离开这个鬼地方吗？
福格瑞姆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
科兹的话语像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他看向黎曼鲁斯，那双曾盛满骄傲的紫色眼眸此刻充满了痛苦和一种极其隐晦的懊悔。
“鲁斯，他说得对！”
福格瑞姆的声音低沉下去，他无法否认事实，不管他有多么不愿意承认。
“关于费鲁斯，我…我无法否认那罪孽，它刻在我的灵魂里，属于我，也属于那个那个扭曲的我。”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仿佛要隔绝脑海中幻想出来的费鲁斯头颅被高举的可怖画面。
“但我发誓，以我所有的灵魂，以帝皇的名义发誓，我绝不会重蹈覆辙！
我要弥补，用我的剑，用我的生命，用我的尊严去赎罪！去纠正那个‘我’犯下的滔天罪行，我绝不会再让费鲁斯…失望……”
凤凰大君最后的话语几乎变成了呜咽，那是一种深沉的，源自克隆体与原罪双重折磨的绝望。
“弥补？赎罪？”
科兹的冷笑再次响起，充满了刻骨的讥讽。
“多么动听的谎言，就像你本体曾经许诺的完美一样空洞，你的本质没有变，福格瑞姆！你的骨髓里都浸透着对‘更好’的渴望。
你会像他一样，接受那腐化的馈赠，因为那就是你！你无法抗拒！你注定……”
科兹的精神状态在恐惧之眼的特殊环境中似乎更加的不稳定，他不断地用语言折磨着福格瑞姆，似乎这能给他带来一些畸形的快乐。
“都别吵了，兄弟们！我们周围的亚空间洋流出现了异常扰动！”
“这很不妙！”
马格努斯急促的呼喊瞬间冻结了所有的争吵。
他那颗独眼爆发出强烈的灵能光芒，原本萦绕在雷鹰周围的淡红色护盾剧烈闪烁、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我无法抗拒！航道被强行偏转！我们正被拖向……未知区域！”
机舱内瞬间犹如死一般的寂静。
前一秒还剑拔弩张、恨不得撕碎对方的科兹和福格瑞姆，瞬间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科兹眼中疯狂的光芒被源自本能的警觉取代，他迅速缩回最深的阴影，身体紧绷，像一头感知到致命威胁的野兽。
矛盾？仇恨？在足以瞬间将他们撕碎的亚空间伟力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他们是原体，是帝皇的造物，是战场上的神祇，但在这片现实宇宙和亚空间交织的腹地，他们只是一群挣扎求生的流亡者而已。
这种时候再内哄，那真的是蠢到无可救药了。
“什么方向？能稳住吗？”
察合台可汗瞬间回到驾驶席，手指在控制台上飞快划过，试图重新夺回雷鹰的控制权。
但屏幕上的导航数据疯狂跳动，仪表盘指针极速旋转，发出刺耳的警报。
“无法确定方向！”马格努斯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挫败。
他独眼中的光芒明灭不定，额角青筋暴起，显然在竭尽全力与那股无形的力量抗衡。
“它在把我们拖离预定的安全航道，拖向更深、更不可知的区域，我…我快要撑不住了！”马格努斯尖叫道。
话音未落，雷鹰炮艇猛地一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狠狠一拽。
整艘船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声，维生系统的嗡鸣变成了尖锐的嘶鸣。
灯光疯狂闪烁，然后彻底熄灭，只剩下马格努斯灵能护盾发出的忽明忽暗惨淡红光，映照着舱内众人凝重而紧绷的脸庞。
“抓紧！”察合台只来得及吼出这一声。
剧烈的翻滚开始了，不再是之前可汗操控下带着狂野韵律的颠簸，而是一种彻底失控的，天旋地转的坠落感。
原体们强悍的身体素质让他们不至于像凡人一样被甩得七荤八素，但也必须死死抓住身边任何可以固定的东西才能维持平衡。
黎曼鲁斯用巨大的力量将自己嵌进座椅框架，圣吉列斯用羽翼包裹住自己和身边最近的科拉克斯，福格瑞姆和科兹各自在翻滚的混乱中寻找着平衡点，再无暇顾及对方。
基里曼被挤的没有抓握的地方，干脆直接薅住了莱恩庄森的脖子和头发，勒的雄狮脸色涨红，用一种杀人的眼神死死盯着马库拉格人。
马格努斯盘坐的地方灵能光芒剧烈波动，他紧闭双眼，所有力量都用于维持那层脆弱的护盾，保护雷鹰不在亚空间的乱流中直接解体。
这位原体中的灵能最强者也是在心中哀叹自己力量的弱小，若是记忆中的那个‘赤红之王’，又怎么可能被这种干扰逼得狼狈不堪。
“圣吉列斯，看看未来，现在能看到什么？！”黎曼鲁斯在翻滚和刺耳的噪音中大吼。
天使眉头紧锁，他试图凝聚心神，窥探命运的丝线。
然而，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茫然的神色。
“一片混沌，黑暗…扭曲，无法分辨，亚空间的干扰太强了，所有预言都被遮蔽了，我看不到任何清晰的景象！”
他的声音充满了忧虑，作为一名强大的预言者，失去对未来的感知，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恐怖。
时间在失控的翻滚和令人心悸的噪音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小时，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金属断裂声和足以震碎凡人耳膜的巨响，剧烈的冲击感瞬间席卷了所有人。
“砰——轰隆！！！”
雷鹰炮艇像是被巨人狠狠摔在地上，又或者是一颗陨石般砸落，巨大的冲击力让坚固的原体躯体都感到了瞬间的窒息和剧痛。
金属扭曲撕裂的声音接连响起，反应堆和引擎发出最后一声垂死的哀鸣后便彻底沉寂。
刺鼻的浓烟混合着焦糊味、液压油泄露的腥味，瞬间充满了整个机舱。
这架从纷争时代存在至今，又被伏尔甘亲手重塑的雷鹰，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咳咳…察合台，报告情况！”黎曼鲁斯的声音率先响起。
“引擎全毁，主结构多处断裂，维生系统也彻底完蛋了，我们…坠毁了。”
“黑鹰坠落！”
可汗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和懊恼，他尝试启动备用系统，只有零星的火花在黑暗中闪烁。
伏尔甘巨大的身影第一个动了起来，黑暗中传来他摸索舱门阀轮的声音。
“生命维持系统残余的供氧坚持不了多久，我们必须出去。”
“嗤——”
沉重的气密阀门被伏尔甘强行拧开，伴随着泄压的嘶鸣，一股难以言喻，好像混合着无数种可怕气味的空气猛地灌了进来。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令人感到作呕的死亡气息。
首先涌入鼻腔的，是浓烈到化不开的焦糊味，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投入了焚化炉，持续不断地焚烧了数百年。
但这焦糊之下，却掩盖着一种更加阴森，更加不祥的甜腻腐臭。
臭氧的刺鼻、电离空气的金属腥气、以及某种类似烧焦塑料和腐烂水果混合的诡异味道，层层迭迭，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
光线透过扭曲变形的舱门缝隙射入，那不是正常的日光或星光，而是一种病态的暗红色光芒，仿佛天空本身被永不熄灭的地狱之火舔舐着，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由灰烬和有毒气体构成的阴霾。
当原体们依次踏出严重损毁，冒着黑烟的雷鹰炮艇时，眼前的景象让即使是身经百战的他们，也感到了瞬间的窒息和灵魂深处的战栗。
大地一片焦黑。
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寸土地保留着原有的颜色，只有无边无际的，死寂的焦黑。
地表覆盖着一层坚硬光滑，如同黑色玻璃般的壳，在暗红色的天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那不是简单的燃烧后的灰烬，而是大地本身被超高温彻底熔化后再凝固的景象。
巨大的裂缝如同大地的伤疤，纵横交错，深不见底，裂缝边缘同样闪烁着琉璃化的光泽。
没有山峦，只有扭曲的，融化后又凝固的黑色巨丘，像大地痛苦的肿瘤。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还是那些无处不在的浓厚细腻的灰白色尘埃。
那不是尘土，而是数十亿生命被生命吞噬者病毒在瞬间分解、液化后，又被全球性的焚天大火瞬间汽化，最终冷却凝固的骨灰。
在这些灰烬层上，隐约可见一些扭曲蜷缩的人形轮廓。
那是生命体在病毒作用下瞬间死亡后，又被紧随其后的超高温瞬间灼烧碳化、最终在冷却中与大地融为一体的痕迹。
它们姿态各异，痛苦蜷缩，无声地呐喊着临死的绝望和不甘。
这些烙印密密麻麻，铺满了每一寸土地，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构成一幅规模宏大、超越凡人想象极限的地狱画卷。
“这里是哪？”
“到处都是战争的痕迹，这个世界曾经彻彻底底的燃烧，将一切生命都化为灰烬。”
“死亡，到处都是死亡的气息。”
黎曼鲁斯有些艰难的说道，他的嗅觉是所有原体中最为敏锐的，此刻更是捕捉到了难以计量的气味信息。
这个鬼地方居然同时挨过轨道轰炸和病毒炸弹打击，这显然是极其不寻常的。
原体们没有吭声，只是从坠毁的雷鹰中走了出来。
所幸这颗星球虽然大气成分极其复杂，充斥着剧毒粉尘和放射性物质，但是原体们强大的肺脏依然能够从中获取足够维持生命运转的氧气。
随着原体们开始散开，寻找一些可能存在的痕迹，越来越多的遗物也被挖掘了出来。
伏尔甘发现了星际战士动力盔甲的残片，如同被强酸腐蚀后又投入熔炉，扭曲变形，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和流淌熔融的痕迹。
黎曼鲁斯则是找到了泰坦神机的巨型钢铁骨架，这些被机械教奉为欧姆弥赛亚化身的庞然大物，如同被啃噬过的巨兽骸骨，孤零零地刺向污浊的天空。
这些坚固金属本身也呈现出一种被病毒炸弹侵蚀后的脆弱和扭曲，表面覆盖着灰白色的骨灰沉积层。
众原体细细的感受着这个绝望的世界，没有风声，没有虫鸣，没有流水，没有任何生命活动的声音。
只有他们踩在厚厚的骨灰上发出的，令人心悸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大地深处因冷却收缩偶尔传来的低沉轰鸣。
“至少有几十亿人，在短时间内死于轨道轰炸和病毒炸弹，这样的战争，即便是在帝国的战争史上，也不会丝毫找不到痕迹。”黎曼鲁斯感慨道。
而荷鲁斯看着周围的一切，眼中闪过一丝意动，不过他并没有发声。
荷鲁斯已经明白，这里到底是哪里。
虽然他的记忆只是停留在了戴文星的那场刺杀之前，但是心思细腻的荷鲁斯，早就通过和其他的克隆兄弟进行细致交谈，补全了那些大致的记忆。
这里是他的本体，那个战帅荷鲁斯曾经犯下的无法宽恕错误的地方。
和荷鲁斯有着类似表现的还有福格瑞姆、莫塔里安以及安格隆，他们同样表现的惴惴不安，似乎这颗死寂的世界有什么能够让他们感觉到恐惧的存在。
伏尔甘凝望着这片荒芜死寂的世界，庞大的身躯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那双总是充满温和与坚韧的猩红眼眸，此刻骤然被无边的痛苦和愤怒淹没。
他单膝跪地，巨大的手掌颤抖着抚过地面上一个扭曲的，明显属于某个人类儿童的小小人形烙印。
“我知道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伊斯塔万Ⅲ号星球，那一场背叛开始的地方。”
火龙之主的声音低沉沙哑，蕴含着无尽的悲痛。
“那些忠诚的阿斯塔特…帝皇之子、吞世者、死亡守卫，还有荷鲁斯之子，他们被自己最为信任的兄弟杀死。”
伏尔甘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些惨烈的画面：忠诚的战士们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身体在绿色的病毒浓雾中迅速溶解、液化，变成冒着气泡的脓浆。
紧接着，从天而降的光矛引爆了弥漫的易燃毒气，将整个星球化作一片炼狱火海，他仿佛听到了六十亿灵魂在瞬间蒸发时发出的无声尖啸。
“背叛，最可耻的背叛，军团内部的大清洗。”
科拉克斯的声音如同来自墓穴的寒风般凛冽。
“许多的阿斯塔特至死都不明白，他们的基因原体为什么会背叛帝皇，背叛自己，甚至毫不留情的将他们全都扼杀在这颗普普通通的星球上。”
相较于伊斯塔万Ⅴ这颗让火蜥蜴、钢铁之手、暗鸦守卫几乎团灭的噩梦星球，伊斯塔万Ⅲ的存在感或许并不算强。
这颗星球上爆发的军团内部大清洗，因为几乎没有幸存者残留的缘故，导致罪恶被隐藏在了时间之中，鲜少有人知晓。
但是只要稍加提醒，这些忠诚派原体立刻就回忆起了这一场可耻的战役，也是整场荷鲁斯大叛乱开始的起点。
黎曼鲁斯转过了头，而跪在地上的伏尔甘也是缓缓起身，科拉克斯犹如幽灵般寂静无声的在他的身边游走，他们的矛头对准了荷鲁斯等人。
“你不想说些什么吗，卢佩卡尔？”
“我想你应该早就认出了这座战场，这颗星球，你难道真的无动于衷吗，兄弟？”
荷鲁斯哑然，一向能言善辩的卢佩卡尔此刻在黎曼鲁斯的诘问面前，不知道从何处开始为自己辩驳。
“我…鲁斯，我……”
荷鲁斯的嘴唇蠕动了半天，还是挤出了几个不成句子的字词。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一直都沉默寡言的安格隆却在此刻站了出来，替荷鲁斯开口。
“是的，这里是伊斯塔万Ⅲ，是我彻底毁灭十二军团，让战犬灭亡，让吞世者彻底堕落的世界。”
没有屠夫之钉的安格隆声音平静，逻辑无比的通畅，他站在这片曾经挥洒过鲜血的土地上，开始描述自己的内心感触。
安格隆抓起一把骨灰尘埃，将其抛到了空中，在纷飞的尘埃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些穿着吞世者盔甲的忠诚派战士，挥舞着链锯斧，骄傲的冲向自己。
然而面对自己，他们除了鲜血飞溅，骨肉成泥之外，无法造成任何有效的伤害。
“他们都是好样的，他们比我要强，他们没有屈从于强权的压迫，而是用自己的勇气和牺牲，证明了我错的离谱。”
安格隆说着说着，双眼流下了血泪。
“是的，在大屠杀开始之前，我让伽罗留在轨道上，我舍不得他在清洗中死去。
但我没有料到他居然能够察觉到情况不对，并且劫持了一艘爱森斯坦号逃离了星系，向泰拉发出警告。”
莫塔里安闷声闷气说道，身为克隆体，他也有着对纳撒尼尔·伽罗的特别宠爱。
在他心中，这个子嗣格外的像自己，但是最后，伽罗却选择了背叛自己，站在了帝皇的那边。
“我还是无法理解‘我’的决定，我的帝皇之子是如此的宝贵，我从他们只剩下两百人时回归军团，并且重新拯救了军团，让其变成大远征时代的一支劲旅。”
“如果我要清洗军团，那么至少要清洗掉三分之一，甚至更多的帝皇之子，这和自杀没有任何的区别。”
福格瑞姆喃喃自语道，他感觉自从自己醒来之后，一切都糟透了。
先是被告知自己只是个可悲的克隆体，随后又被告知自己的本体堕入混沌，还砍下了费鲁斯的脑袋。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福格瑞姆的心态受到强烈冲击。
黎曼鲁斯观察着这些发动了伊斯塔万Ⅲ惨案原体的细微动作，随即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让一个忠诚时代的原体，去理解背叛时代的自己，这的确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荷鲁斯上一秒还停留在自己是帝皇最信任的战帅，所有原体的领袖，帝国骄傲的牧狼神，下一秒就得知自己亲手把一切烧成灰烬。
这种感觉……光是想一想，黎曼鲁斯就感觉到不寒而栗。
“我现在是领袖，我不能让兄弟们陷入内战。”黎曼鲁斯再度在心中不断地自我催眠。
“好了，好了，让我们跳过这个该死的话题。”黎曼鲁斯说道。
“现在，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他妈的会从恐惧之眼跑到这个该死的星球？”
“恐惧之眼距离伊斯塔万星系，这几乎跨越了小半个朦胧星域！”
“这一切……太诡异了，仿佛有一只手把我们推到了这里，我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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