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甲板上。

  作为这艘船的主人,来自江阴府上九行之一‘驿传行’的长房嫡孙狄远,顿时间被这一声‘神魄’肃喝,给震得不轻,只觉脑子一懵。

  不是。

  什么玩意?

  祖师?!

  这么沉重的词汇,出现在这区区偏安一隅的小县城里真的合适吗?

  他捂住双耳,忍不住后退两步。

  随即看着一侧道袍震荡,面色肃然,恶狠狠的瞅向那药行黄七少一行人,仿佛下一刻大耳刮子,就要横空抽了过去的飞仙观主,禁不住勃然变色。

  驿传行,做的是海运、护送等生意,要的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狄远自小在这种环境下熏陶,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不少。

  哪怕黄七乃是过江龙,和一个县中地头蛇起了冲突,他依旧只是看看热闹,没有管闲事的意思。

  因为家中长辈曾说过,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

  若是整天在外惹是生非,万一哪天踢到了块铁板,你怎么办?

  给人运货,押镖,遇到麻烦事,第一时候想的不要是用拳头去解决,能和稀泥和稀泥,能靠名头靠名头,只要把事儿办成了,过程怎么样,不重要。

  整天在船上天南海北的跑,哪怕是大族的公子哥,也叫狄远和黄七少这种出身药罐子世家,爷爷供养着,嘴上没个把门的性子,截然不同。

  反正能用嘴来解决的,他绝不轻易动手。

  这不,遇到事茬了吧?

  段沉舟,天刀流派那位‘惊世奇才’,销声匿迹几十年。

  这少年是否是他的徒弟,暂且不论。

  光说江阴府,飞仙观!

  这名头.

  可不能算是名不见经传。

  江阴府芸芸千万户,背靠浩渺八千里东沧海,真可谓四通八达,乃是大玄远东水利之府,其中藏龙卧虎难以计数。

  而最直观的,都避不开三者。

  一是成就气关底蕴,抵达‘练气大家’造诣,在府城也算初步登堂入室,有了脸面,所以开馆授徒的各方道馆。

  二是统筹百业营生,根深蒂固,最起码都是绵延一族上百年的‘三十六大行’。

  最后.

  就是拥有秘传师承,于练气大家之中都属强者的流派主,亲自坐镇,于府外大大小小岛屿,开宗立派的真正‘流派’!

  道馆、大行、流派,层层分明!

  而飞仙观乃是‘外道势力’,却凭借独一份的神魄法与各种奇技方术,与道馆、大行、乃至于流派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虽论底蕴比不上经营百年的大行、流派。

  但这位‘飞仙观主’的面子,确实好使!

  而且他靠着买卖神魄法,赚取金银盆满钵满,换得自身人仙武道与道艺修行齐头并进,等闲练气大家,估计都不是对手。

  这种人物的面子,大行的老爷、龙头们,或许权衡利弊下,能够对他不理不睬,不给他台阶。

  但,似他们这些大行大族底下的嫡子嫡孙辈们

  见到了,那都得毕恭毕敬的候着。

  不然回去要是叫家中的老东西晓得,自己在外胡乱惹祸,得罪了真正有背景的老家伙。

  不得被罚跪在祖宗祠堂前,扒去外衣,狠狠抽上一顿荆棘条子啊?

  那可都是带着罡气的,任你筋骨皮膜打得再是圆满,你也遭不住!

  “黄七这下不好收场了。”

  狄远默默看着,悄悄后退了好几步。

  同时看向季修,眸泛异彩:

  “段沉舟、天刀派大衣钵秦拙、‘江水二剑’之一‘江阴府官’叶鸾的徒弟,来自绣衣行的叶凝脂,还有飞仙观的观主范南松”

  “这些人,搭上一个就算一只脚踏入了府内。”

  “搭上四个.”

  “哪里还是地头蛇?”

  “事后派人查查底子,要是能与这等县中手眼通天,府内还有人脉的角儿攀上交情。”

  “就算黄七是药行的宝贝嫡孙,还有他家老爷子特地为他拉拢来的风云会势力催使。”

  “我也未必不能替着‘徐老爷子’入地龙窟,寻觅地宝‘玉髓寒莲’,借机博得他之青睐,求得他一身本事真传。”

  狄远心中暗思。

  场内诸人,各怀心思。

  但要论这时候,最懵的是谁。

  别人不知晓。

  但看着场中形势的季修,原本眼神冷冽的他,看着一眨眼间风云变化,形势突变。

  不觉有些愣神。

  他原本拄刀立于码头,心中想得很简单。

  就是想要靠着自家师傅段沉舟的名头,扯作虎皮,震慑一二这些外来的‘府城过江龙’。

  县里的三大馆教头、还有赵大县尊,每每听到他师傅段沉舟的名字,不都是忌惮不已吗?

  说明段师曾在江阴府的名声,很大!

  而不管是好名声,坏名声。

  只要这些人听说过,再乍一听闻,他不仅没有因为曾经断臂之事就此坠落,反而销声匿迹十几载,一跃而起,便修成了练气大家.

  再不济,都得投鼠忌器几分吧?!

  季修原本是这样想的。

  但还没等他扯起虎皮,叫这府内来的大行公子哥忌惮,随后带着这来历神秘的龙女白烁,蚌女青团离去.

  突然出现,罡气四溢,飒沓流星,一把长刀跃上甲板的黑白阴阳道服刀客!

  一柄袖剑,只是稍稍展露锋芒,就叫季修心中一股‘悚然’的少女剑手!

  就当他脑子里冒出,这些从方才茫茫人群里,突然窜出来的家伙,又是何方神圣的同时。

  一尊身披道服,袖袍鼓荡,在季修抬头望去船舱时,只觉神魄凝实如大日,道艺造诣极为深厚的一中年道人

  突然大步踏出,极其张扬,不加掩饰,一出场,便以神魄震慑全场,逼格满满!

  但紧随其后,这道人的双眸便锁住了自己,叫季修一时间心惊肉跳,只觉手心出汗,如芒在背的同时.

  那道人堪称石破天惊的一席话,却是叫他大为震撼。

  等一下。

  季祖师?

  我?

  还没等他回神,却见范南松于船舱一跃而起,神魄念头在季修注视下,宛若凝实,白日出窍,隔开了十好几丈.

  便凝作大手,一巴掌一个,将神色大变的黄修文,连同牙齿混着血液,直接给扇飞到了一侧的码头江内!

  噗通!

  “七少爷!”

  跟在黄修文身侧的老仆如同老猿弓背,披上宝衣,死死盯着突然露头的飞仙观主范南松。

  但当他察觉到了主子落水,一张老脸上顿时浮现出浓浓惊骇之色,最终也只余下了一个念头————

  他是如何出手的?

  练气大家,以肉身开神窍,叫气蕴自生,从此可谓武道为神通,但那好歹有着形状,有迹可循,但是

  这神魄修成之后。

  仅仅只是念头一动,毫无警兆,招法便已降临!

  真真是不讲道理!

  眼看这老仆人一脸见了鬼的表情,飞仙观主冷笑一声:

  “枉你也是筋骨皮三炼大成,披上仙衣的角色,连一点更高境界的感知,窍门都觉察不到,怪不得这辈子,也只能给人看家护院。”

  “你主子都去泡了澡,你也一起下去吧!”

  眼见他大袖一拍,来回一掌扫落。

  便将这与安宁县赵大县尊身畔,所跟随着的那个‘梁伯’一般造诣,都是力关修满的武夫高手,直接如同落汤鸡般,打入江内。

  季修只觉匪夷所思:

  “这是哪里来的道艺高人?”

  如此程度的手段,普通武夫,根本看不清楚其中玄妙!

  只有识文授箓功成的季修,才能窥见其中端倪。

  那隔了十几丈的无形大手,赫然是那道人煌煌凝实,耀眼得不能直视的念头所化。

  比之他所了解的道艺三境‘识文授箓’、‘养气辟谷’,都要更加高深!

  “他叫我季祖师,这道人不是脑子抽了,就是”

  季修看着飞仙观主三两下拍落那药行主仆,脑筋正在疯狂运转,而当他想起自己修行的‘授箓观想图’之来历时.

  突兀一惊,脑袋一拍:

  “是了!”

  “我修行的乃是小妹刻录,由姜璃姑娘破解的‘万法道篆观想图’,听闻是什么筑基不传之秘,足有八百道篆真言,极难参读修成。”

  “这江阴府来的道人,道艺造诣如此高超,却偏偏一脸激动,大庭广众的将我捧得这么高,还唤我为祖师。”

  “他八成是认错人了。”

  季修面色精彩,想起之前季薇曾极为不确定的告诉过他,或许安宁县外,便有不少她的‘徒子徒孙’,会在未来寻她。

  以前季修听后也没在意,转头就给忘了。

  但现在.

  估计八九不离十!

  然而。

  范南松却不在乎这些。

  他看着船舱上听到动静,走出来被药行黄家供奉的气道丹师徐黎,只轻哼了一声:

  “道爷看在搭了你这趟船的面子上,小惩大戒,教训教训你主家这不成器的崽子。”

  “要是下次再犯到道爷手里”

  飞仙观主哼了一声,语气不言而喻。

  随即转头直接改头换面,换了一副模样,搓了搓手,望向季修便一脸和善:

  “祖师,小道范南松,乃是尊师座下不成器的支脉旁门,偶然听得你老流落安宁县,这便马不停蹄的赶来,幸好来得及时,若不然.”

  他一挥袖袍,冷嗤一声,瞥向那宛若落汤鸡般,涨红着脸面爬上甲板的黄家主仆:

  “什么阿猫阿狗,也都能欺负到咱们这一脉面前了?”

  “小羽子,过来!”

  范南松对着身后一捧着拂尘的少年道士,猛地挥一挥手:

  “还不快来,拜见你季祖师!”

  那一身飞仙黄衣,手中捧着拂尘的少年道人闻听此言,面色有些没绷住,想他出身府内名门,少有俊才,乃是.

  砰!

  脑海芜杂念头还未定下。

  便见蒲扇般的大手一掌拍落,直接被范南松揪着耳朵,拽了过来,大眼一瞪:

  “心思芜杂,又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

  “你这样,未来怎么上进,唉!”

  范南松一脸恨铁不成钢,但转而挠了挠头,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眸一眯,看着自家徒弟,忽然不怀好意:

  “对了。”

  “小羽子,你前两日不是说你家老头给你整了一枚.”

  秦羽被自家这位‘好师傅’的大掌,扇的晕晕乎乎的,才刚回过神,闻听此言,顿时怔愣了下,本能反应般的捂紧兜子:

  “可师傅”

  然而话没讲完,飞仙观主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抽着后脑瓜子,指着表情有些绷不住的季修,勃然色变:

  “大胆!”

  “有好东西,不给你祖师先孝敬?”

  “孺子不可教!”

  “拿来吧你!”

  说罢,他就正义凛然的掏出手,从秦羽兜子里‘借’来了一枚以地宝碎屑,炼制而成的‘筑基宝丹’,足有六品,一边嘴上不停:

  “能得到你师祖对你的赞赏,对你未来的好处大大的.”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入了季修口中,一边还以神魄念头,助季修消化,语气带着殷勤:

  “祖师,我看你修得淬骨功法不凡,此丹乃是列入灵品,用了地宝‘碧海琼树’之碎屑炼的筑基宝丹,足有六品!”

  “哪怕药性有些烈但有我以神魄助你消化药性,亦能叫你这一身骨头架子,再行蜕变,起码修出个第二大限,‘汞血银髓’!”

  “走走走,我这便去你府内,助你消化此功!”

  看着季修吞丹入腹,整个人的气血都开始浑厚起来,飞仙观主不由洋洋得意:

  “我如此待祖师,祖师日后,岂能不念我的好?”

  “到时候飞黄腾达,入教中夺了个‘万法行走’的称谓,到时候道爷乃是从龙之功,岂不是也能混个首座、宫主之流当当?”

  “大大的好!”

  想到这里,范南松期待的看着季修:

  “祖师,你府宅在这县中何处?”

  “我带你去!”

  季修额头渗出细汗,感受着排山倒海般的药性,涌上脊骨。

  这一刻只觉得二十四节真蛟脊,似乎真连成一齐,宛若出海蛟龙,就要腾飞之时————

  突兀艰难一指,指向了白烁、青团主仆:

  “在西街季宅”

  “将这两位也请入府宅”

  他话未说完,便听到范南松连连点头,随后大手一挥:

  “小羽子,你替祖师招待贵客,记得请来西街季宅,要是完不成,拿你是问!”

  随即,范南松迫不及待的,便搭上季修的手,神魄念头一起,身躯腾挪间,竟比驾驭玉鹿都要快捷,直奔季宅:

  “祖师,这份见面礼.”

  “不知你老人家喜不喜欢?!”

  季修被飞仙观主范南松夹带着,看着还未开口的秦拙、叶凝脂,还有自己的鹿越来越小,在黄昏下逐渐化作黑点

  他真想说。

  我不是你家祖师。

  你这殷勤献得

  是否太过勤快了点!?

  但是。

  【授箓主吞服六品灵丹,真蛟脊蜕变,二十四节蛟龙骨经药力洗礼.预支进度大涨!】

  【凡蜕跃龙门第三卷,淬金骨之‘真蛟变’进度 2!】

  【凡蜕跃龙门第三卷,淬金骨之‘真蛟变’进度 2!】

  【真蛟变】

  【授箓主淬得二十四节真蛟骨,劲通四肢百骸,凡兵难伤,通体泛金淬得金骨!】

  【凡蜕跃龙门第三卷——'真蛟变’成!】

  当火辣辣的触感,攀登袭上了季修全身。

  他只觉得浑身二百零六块骨,在这一刻都连成了一齐,宛若蛟龙成势,在他这一张如弓绷起的脊柱大龙之上,似咆似哮!

  不由咬牙:

  “通体金骨,真蛟变成!”

  原本

  他还将希望寄在那一枚丧失了几分气蕴的妖丹上,但这一刻!

  飞仙观主却告诉了他,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虽然过程曲折。

  但这实打实的泼天好处

  却是叫季修大为舒爽,连带着这一路的颠簸,似乎都没有那般重要了。

  而背着季修,感受着他受到蜕变的飞仙观主,也是面泛喜色:

  “是了,是了!”

  “能被‘万法真尊’看上,岂能不是天纵奇才?”

  “哪怕不经我助,也能自行消化、吞服药性,淬炼浑身脊骨”

  “这位祖师,在‘人仙武道’上面,天资也分毫不比道艺差啊!”

  “未来说不定”

  “也能修成那大玄所谓的人仙,甚至超越那位.”

  就在他念头发散的同时,也已通过神魄,寻觅到了季宅的方位。

  而当飞仙观主范南松,看到暮色黄昏之下,竟有一粉雕玉琢,浑身都弥漫着几分道篆道艺的少女,急匆匆的看着他迎接季修入内时

  原本的喜色,突然凝滞了半晌,忽得怔愣住了:

  “等等。”

  “两两个‘万法道篆观想图’的传人!?”

  “如此秘传,岂能轻易相授,这这怎么可能!?”

  而当他看见季薇身上,有若有若无的‘万法加护’时。

  忽然得寒气上涌,直冲天灵盖来。

  等等。

  不对。

  真尊显圣时的描述

  好像,这少女更加贴切。

  而当他听到季薇看向季修,口中喊出的‘哥哥’时。

  整个人的表情都凝固住了。

  坏。

  道爷我.好像认错人了。

  这小子,不是祖师!

  是和道爷我一样,都想要将‘万法教’秘法发扬光大的同道中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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