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的祠堂飘着糯米香。

  赵师姐端着青瓷盘跨进门时,竹帘被风掀起又落下,"啪嗒"一声轻响惊得罗姑娘擦供桌的手顿了顿。

  "这糖放多了?"赵师姐皱着眉,指尖戳了戳盘里圆滚滚的糯米团子。

  雪白的团子裹着蜜色糖霜,甜香像活物似的往人鼻腔里钻,连供桌上的线香都被压了风头。

  罗姑娘直起腰,晨光透过窗纸在她发间染了层金。

  她望着那盘团子,忽然想起昨夜睡前项公子偷吃灶房糖罐被她逮个正着的模样——他捧着糖罐躲在梁下,金痕举着半块糖霜花生当暗号,活像只偷油的小耗子。

  "阿婆,您今早换糖了?"她蹲下身把抹布浸进木盆,水面晃碎了她的倒影,"往常没这么甜。"

  正往香炉里添香灰的陈阿婆直起佝偻的背,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哪换了?

  灶上还是去年晒的桂花蜜。"她伸手替罗姑娘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指腹蹭过她耳垂上沾的糯米粉,"许是你心甜了,吃什么都甜。"

  罗姑娘的手指在木盆里绞紧了抹布。

  水溅出来打湿了她的裙角,她却浑然未觉——阿婆说的"妧姑娘爱吃甜的",和她从碎瓷片里看见的画面严丝合缝。

  可瓷片里的记忆是冷的,像被封在冰里的月光;阿婆的话却是热的,带着灶膛里柴禾噼啪的响,带着晒谷场上稻草的香。

  "妧姑娘当年总说,苦命人得吃点甜的才扛得住日子。"阿婆望着供桌上的青瓷平安符,那是罗姑娘用碎瓷片拼的,边沿还留着她亲手描的红漆,"她走的那年,我才八岁......"

  "阿婆您年轻时候是不是也遇见过神仙?"项公子不知何时凑了过来。

  他往常总爱晃着金痕逗罗姑娘,此刻却规规矩矩坐在阿婆脚边的蒲团上,连金痕都蔫蔫地缠在他手腕,像听懂了要安静。

  陈阿婆被逗得拍了下大腿,笑声震得供桌上的烛火晃了晃:"哪有什么神仙!

  我八岁那年,亲眼见着他们拿麻绳绑了妧姑娘往柴堆上送。

  她头发散着,脸上都是血,可嗓子还是亮堂的——"阿婆突然顿住,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过罗姑娘手背,"她最后喊的不是'救命',是'别让孩子看见'。"

  祠堂里静得能听见梁上麻雀啄食的声音。

  赵师姐的笔在纸页上洇开个墨团,她慌忙去擦,却见罗姑娘眼尾泛红,睫毛像沾了露水的蛛丝,明明要哭却拼命抿着嘴——她怕自己一抽噎,就会惊了阿婆怀里的往事。

  项公子的喉结动了动。

  他平时总爱说些没正经的话,此刻却像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慢慢挨着阿婆坐下:"那您后来...为啥敢带头唱童谣护村?

  那年山鬼闹得凶,我师父说你们村的童谣能震得鬼哭。"

  阿婆的手指抚过青瓷平安符上的裂痕,像在抚过自己的皱纹:"因为我记得她啊。"她转头看向罗姑娘,眼里的光比供桌上的烛火还亮,"我记得她被火烧的时候,还护着我们这些躲在草垛后的小娃;我记得她咽气前说'要活的比苦更长';我记得她...所以我敢不怕。"

  罗姑娘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砸在青瓷平安符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项公子突然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声音闷得像被水浸过:"你看,你早就是大家的妧姑娘了。"

  他的金痕不知何时爬到了罗姑娘肩头,暖融融的像团小太阳。

  罗姑娘吸了吸鼻子,突然想起昨夜埋在石阶下的半块桂花糖饼——那是她怕会长再来,偷偷藏的"甜"。

  可此刻她才明白,真正的甜从来不在糖罐里,不在埋起来的饼里,而在阿婆褶皱里的笑,在项公子怀里的温度,在赵师姐笔下簌簌的墨香里。

  "阿罗,你看这个——"赵师姐突然翻出本泛黄的线装本子,纸页间飘出片干枯的槐花瓣。

  她的手指停在某页,睫毛轻轻颤了颤,"村民口述合集里,还有段没录全的......"

  祠堂外的槐树上,麻雀扑棱棱飞走了。

  赵师姐指尖抚过线装本泛黄的纸页,槐花瓣打着旋儿落在罗姑娘膝头。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当年...当年烧完妭姑娘的夜里,村东头的刘铁匠带着十八个汉子,偷偷去了后山。"

  罗姑娘的手指猛地攥住项公子的衣袖。

  项公子反手扣住她发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直往她骨头里钻——他的金痕不知何时缠上两人交握的手腕,鳞片擦过她手背,像在轻轻安抚。

  "他们用铜盆装了骨灰,埋在祠堂供桌下三尺。"赵师姐的声音有些发颤,笔杆在纸页上压出浅浅的凹痕,"刘铁匠的孙子说,他爷爷临死前攥着他的手说,刻字那天月光明得像水,七十岁的老秀才跪在泥里,拿凿子一下下凿青石板——"

  "刻的是'妧儿不死,记得她的人还在'。"陈阿婆突然接口。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着青白,可眼里的光却亮得惊人,"我偷看过。

  那天我躲在梁上,看见刘铁匠的汗滴在青石板上,把'得'字的最后一钩都晕开了。"

  祠堂里的糯米香突然变得很浓。

  罗姑娘望着供桌上自己拼的青瓷平安符,那些她亲手描的红漆此刻像被火烤过,在晨光里泛着暖融融的光。

  瓷片在她袖中发烫,烫得她心口发疼——原来不是瓷片在诉说往事,是往事从来没断过根。

  "阿罗?"项公子的声音裹着担忧,"你手怎么这么凉?"

  罗姑娘抬头,看见他眼底的关切像要漫出来。

  她突然笑了,眼泪却跟着涌出来:"项公子,我想试试。"

  "试什么?"项公子的拇指蹭掉她脸上的泪,可新的泪又涌出来,"你要试什么我都陪着,别怕——"

  "试试我能看见的。"罗姑娘打断他。

  她从袖中摸出那片最碎的瓷片,瓷片边缘还沾着她前晚拼合时蹭的血。

  她把瓷片按在额头上,闭眼前最后一眼,看见陈阿婆颤巍巍抬起手,却在离她发顶半寸的地方停住,像怕碰碎什么。

  黑暗涌上来时,她听见了笑声。

  不是瓷片里那种被风刮散的、带着焦味的笑,是脆生生的、像新摘的枣子般甜的笑。

  有扎着双髻的小丫头追着蝴蝶跑过晒谷场,有光脚的小子举着柳枝当剑喊"杀鬼",还有梳着总角的娃娃拽她裙角:"姐姐,阿婆说你是新的甜菩萨!"

  "是...是未来三天的童谣。"罗姑娘睁开眼,睫毛上还挂着泪,可嘴角却扬得老高,"他们明天要在河边唱《小鲤跃》,后天去山神庙前唱《月打灯》,大后天...大后天会有个扎红头绳的小女娃,把我教她的《甜米团》改得更甜。"

  项公子的瞳孔猛地缩了缩。

  他突然站起来,把罗姑娘连人带椅子转了个向——祠堂后窗正对着晒谷场,此刻有三个小娃娃抱着竹编的小鸭子跑过,扎红头绳的那个正举着根糖画,脆生生的嗓音飘进来:"甜米团,圆又圆,阿婆的手儿赛神仙——"

  "大后天的。"罗姑娘吸了吸鼻子,"她今天才四岁零三个月,可她会记得,等她老了,也会教她的孙女儿。"

  陈阿婆突然跪下来。

  她布满老茧的手抚过地面,青石板上的红纹不知何时全变成了金色,像流动的阳光。"热的。"她喃喃着,指尖沿着金纹游走,"当年妧姑娘被烧时,石板也是这么热的...是她回来了么?"

  "她没回来。"罗姑娘蹲下来,和阿婆并排摸着发烫的地面,"但我们记得她。

  记得她护着小娃娃,记得她教我们吃甜的,记得她的名字。

  所以她的光,就留在我们的记性里了。"

  项公子靠在门框上笑。

  他的金痕已经爬到了房梁,正把供桌上的线香卷成小烟圈,"那你猜,下次会长来,会不会带礼物赔罪?"

  "上次他说我是'不祥的麻烦'。"罗姑娘歪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这次...我得再做个梦,看看他送啥合适。"

  "你请客?"项公子挑眉。

  "这次轮到我问了。"罗姑娘站起来,晨光里她的影子和陈阿婆的影子叠在一起,"下次见面,该我问:'你准备好认错了么?

  '"

  祠堂外突然传来一串银铃似的喊:"罗姐姐!

  阿婆说新晒的桂花糖好了!"

  罗姑娘转头,看见五个小娃娃扒着门框,扎红头绳的那个举着块油纸包,糖霜从纸缝里漏出来,落了她鞋尖星星点点的白。

  她蹲下来张开双臂,小娃娃们像小鸟似的扑过来,有个小不点儿还偷偷往她兜里塞了颗野山枣。

  "明天咱们去村口立块木牌好不好?"罗姑娘捏了捏小丫头的脸,"写...写'妧儿家人'。"

  小娃娃们歪着脑袋重复:"妧儿家人?"

  "对。"罗姑娘望着远处飘着炊烟的屋顶,那里有提着竹篮的妇人,有扛着锄头的老汉,有晒场上翻稻子的少年——他们的影子里都有光,"因为记得她的人,都是她的家人。"

  项公子站在她身后,望着她被小娃娃们围住的背影,突然摸出块帕子。

  他悄悄把帕子盖在供桌的青瓷平安符上,帕角露出半截,正好遮住"妧"字的右半部分。

  等罗姑娘回头时,那帕子上的字就变成了"女",像极了她名字里的"罗"。

  金痕从梁上溜下来,用尾巴尖卷走了他手里的糖罐。

  项公子也不追,只望着罗姑娘发亮的眼睛笑——这次,该轮到他们给那些看不起她的人,上堂关于"记得"的课了。
为更好的阅读体验,本站章节内容基于百度转码进行转码展示,如有问题请您到源站阅读, 转码声明
八零电子书邀请您进入最专业的小说搜索网站阅读遇鬼后我被团宠了,遇鬼后我被团宠了最新章节,遇鬼后我被团宠了 平板电子书!
可以使用回车、←→快捷键阅读
本站根据您的指令搜索各大小说站得到的链接列表,与本站立场无关
如果版权人认为在本站放置您的作品有损您的利益,请发邮件至,本站确认后将会立即删除。
Copyright©2018 八零电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