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一舟一船,挡住江东水军?

  这句话如平雷炸响,听的刘备身形一震,猛的与诸葛亮徐庶对视一眼。

  纵然是诸葛亮,羽扇也停下摇动,惊奇的目光则看向了萧和。

  不用一舟一船,那用什么?

  用步军阻挡江东水军么?

  那不是开玩笑么,长江那么阔,你挡得住吗?

  几人脑海中,瞬间转起一连串疑问。

  诸葛亮眼中惊奇一闪而逝,旋即恢复淡定,问道:

  “伯温快说来听听,你有何手段,竟能不用舟船,就挡住江东水军?”

  萧和本待开口,又发现光靠嘴解释不清楚,索性捡起一根树枝在沙地上画了起来。

  刘备便带着诸葛和徐庶,仨人瞪大眼睛,围着萧和蹲成了一个圈。

  “主公,和的意思是,我们可令文长他们连夜开始…”

  萧和边画,边将自己的办法,详详细细的尽数道出。

  刘备开始倒吸凉气。

  徐庶眼眸亦渐渐瞪大。

  诸葛亮脸上的好奇,则转眼变为了惊喜。

  “和的办法,大抵就是这样了,主公看着可行不?”

  萧和将树枝扔在地上,拍了拍手。

  刘备盯着地上图示,一时间竟无法做出评价,只得抬头看向了诸葛亮和徐庶二人。

  “伯温军师此计,可谓是亘古未有,庶…庶无前车可鉴,实不敢妄做评价也!”

  徐庶倒吸着凉气,声音中略带颤栗。

  萧和轻咳一声,心说此策你当然不可能有前车之鉴,最近的例子,至少也得在八十年后吧。

  “亮知你伯温用计,素来是不徇常理,每每皆是出人所料,只是你这一计,着实是太过天马行空!”

  诸葛亮亦是啧啧称奇,不过奇色之中,却又掺杂着浓浓喜色。

  “不过这计策越是天马行空,才越是叫敌人防不胜防,才越是能出奇制胜。”

  “主公,依亮之计,伯温此策可以一试!”

  刘备虽也觉惊奇,但对萧和本就是深信不疑,现下听了诸葛亮这番话,心下便更觉有了底气。

  “好,那就依伯温此策,速速着令文长暗中准备吧。”

  刘备再无顾虑,当即便欣然拍板。

  于是西灭刘琮,东防孙权的战略,就此定下。

  刘备精神为之振奋,便叫摆下酒宴,边喝美酒,边与众谋士共商具体细节。

  “伯温啊,备认识你这么久,还未曾问过,你可有妻室?”

  酒过三巡后,刘备想起了关羽前番私信中的托付,便是试探性的笑问道。

  萧和笑了笑,自嘲道:

  “让主公见笑了,和一直在山中随恩师修行,自然至今还是光棍一条啊。”

  光棍?

  刘备一怔,茫然不知其意。

  “主公,亮猜想,伯温这光棍的意思,大抵就是没有婚配之意吧。”

  诸葛亮联想能力远胜刘备,立时便推解出光棍之意。

  刘备恍悟,旋即心下暗喜。

  关羽担心萧和已娶妻,只怕关银屏嫁过去要做妾,如今萧和说他未曾婚配,这不正好让关羽宽心么。

  刘备稍稍酝酿后,便语重心长道:

  “伯温啊,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娶妻生子,为你萧家开枝散叶了。”

  说话间,刘备笑看了自家侄女一眼。

  关银屏脸畔顿染微晕,立时紧张起来,忙是将目光移开。

  萧和酒刚入喉,不由呛了一口。

  怎么突然间,刘备关心起了自己的私生活?

  听这口气,这是想给他做媒呀。

  萧和心头顿时一紧。

  这莫不是刘备麾下哪位大员,想把自家女儿或是姐妹许配过来,好跟他这位右军师攀亲附姻,所以私下恳请了刘备做媒?

  这倒也没什么,自己到了娶妻年龄,有一个体己的妻子能暖暖被窝,嘘寒问暖倒也是件美事。

  关键刘备是那谁的姐妹或是女儿,自己又没见过,美丑难料啊?

  虽说娶妻要娶贤,不能光看脸,可也不能太丑吧,不说是绝世佳人,至少也得有个中人之姿吧。

  这要刘备做媒这女子,当真难以入眼,拒绝吧驳了主公的面子,接受吧又苦了自己。

  为难啊…

  萧和眼珠飞转如梭,蓦的有了主意。

  于是酒杯放下,脸上换作慷慨之色,一脸郑重道的回了一句:

  “汉室未兴,何以家为?”

  刘备酝酿了满腹的“媒妁之言”,硬生生给萧和这八个字给堵了回去。

  身为刘氏子孙,他当然记得,当年汉武帝也问过爱将霍去病,为何还未娶妻成家。

  霍去病回了一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汉武帝遂大赞霍去病。

  萧和这是仿效霍去病的回答,将他这个主公,与汉武帝那样的千古一帝做类比啊。

  既然如此,那他自然只能仿效汉武帝的回应,这媒妁之言肯定是说不出口了。

  念及于此,刘备只得高举酒杯,慷慨回应道:

  “好一个汉室未兴,何以家为!”

  “伯温你有此志向,备何愁不能扫除汉贼,匡扶我大汉社稷!”

  “此杯酒,备敬伯温你!”

  刘备举杯一饮而尽。

  萧和暗松了一口气,忙也举杯一饮而尽。

  主臣二人相视,豪然大笑。

  一旁的关银屏,脸畔晕色却是褪散,秀眉不紧微蹙,贝齿暗暗一咬朱唇。

  “汉室未兴,何以为家…先成家后立业的道理,你就不记得了么,你个榆木疙瘩…”

  …

  五日后。

  刘备率两万步军,自汉水南下进抵了夏口,与刘琦关羽会合。

  此时巴兵方面,关平已传回急报,称蔡瑁已统两万五千余荆州水军,战船近千艘杀至巴丘江域。

  陆上方面,刘琮则令武陵太守金旋,长沙太守韩玄,桂阳太守赵范,零陵太守刘度,集结荆南诸郡数万联军,沿湘水东岸北上,从陆上逼近巴丘。

  这一次,刘琮蔡瑁蒯越三人,可谓是调动了一切可动用兵力,不惜一切代价要夺回巴丘。

  刘备遂不敢耽搁,在进抵夏口后次日,便会同关羽,水陆大军沿江西进,要往巴丘迎击荆州联军。

  黄昏时分,郡府内室。

  昏暗的房间中,一位须发半白,道风仙骨的医者,正在为榻上的刘琦切脉诊视。

  刘备则立于榻边,关切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这位形容憔悴的大侄子。

  医者,正是华佗。

  不久前华佗云游至襄阳一带,恰逢当年刘备为徐州牧时,曾与华佗有过一面之缘,这位神医便登门拜会。

  刘备遂盛情挽留,请华佗暂留军中救治伤卒。

  医者皆有仁心,对刘备这位宽仁之主,自然是心心相惜,遂欣然答应了刘备所请,留在了襄阳。

  刘备得知刘琦久病难治,身体每况愈下,此番南下之时,便带了华佗前来顺道为刘琦医治。

  诊视许久,华佗摇头一声叹息。

  刘备忙是问道:“华神医,公玮病情如何?”

  华神医瞥了眼刘琦,欲言又止。

  刘琦撑着身子坐起,说道:

  “我这身子还有没有救,华神医但说无妨,琦并非讳疾忌医之人。”

  华佗叹了口气,向他二人一拱手:

  “刘将军此病,乃是常年受惊吓积郁所致,再加上后来过度纵酒,已然伤及肺腑根本,恕在下医术浅薄,所能做的也只是稍稍延缓刘将军病情而已。”

  华佗话已暗示的很清楚,刘琦的病是没得救了,他能做的只是令其多活几日。

  刘琦对这个结果,似乎早有心理准备,并未太过伤感难过,只是又一声苦笑。

  继母蔡氏的谗言,父亲刘表的冷落不喜,蔡瑁的处处针对,蒯越的各种算计…

  这十余年的窝囊憋曲,惶惶不可终日的巨大心理压力,早已将他压到身心俱疲。

  为解愁闷恐慌,每每无人之时,他只能借酒销愁来麻痹自己,却对身体是雪上加霜。

  长此以往之下,自然是病入膏肓,渐已无药可救。

  刘备却是心头一震,急问道:

  “华神医,你可是有妙手回春之能,公玮这病当真治不好了吗?”

  华佗面露歉意,叹息着摇了摇头。

  刘备希望落空。

  “生死由命,此乃天意也,叔父莫要伤怀。”

  刘琦却是看得很开,已然能坦然面对死亡将至。

  “公玮…”

  刘备轻轻一拍他肩膀,想要宽慰几句,却又不知该说点什么。

  刘琦脸上坦然收起,眉宇间燃起了恨色。

  “琦并不惧死,却只恨不能手刃蔡瑁蒯越二贼,以解心头之恨!”

  “琦只恳请叔父,有朝一日务必将蔡蒯二贼首级,祭奠于侄儿灵前,如此琦九泉之下,也当瞑目了!”

  说着刘琦强撑身体下榻,向着刘备深深一拜。

  “公玮快快起来!”

  刘备忙将刘琦扶住。

  看着刘琦眼中悲愤怒火,他自然能理解自己这侄儿心中那份仇恨。

  这些年,蔡瑁和蒯越二人,为了扶持刘琮上位,可谓是处心积虑,用尽了手段来压制打击刘琦。

  刘琦所受的不公,所吃的苦头,他是清清楚楚看在眼中,却又无能为力。

  如今刘琦这番恳请,形同于临终嘱托,于公于私,他焉有不答应之理?

  于是。

  刘备深吸一口气,正色道:

  “公玮你放心,备在此指江为誓,必诛蔡蒯二贼,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刘琦脸上浮现几分欣慰,遂向刘备再一揖:

  “叔父有孔明和伯温两位奇士辅佐,连曹操孙权皆不是叔父对手,何况是蔡蒯二贼和我那愚蠢的弟弟。”

  “琦就为叔父死守住夏口,坐等叔父巴丘大捷的好消息!”

  刘备精神为之一振,当即郑重其是一揖,就此拜别而去。

  三万余水陆大军,遂离夏口,水陆并进,浩浩荡荡溯江西去。

  …

  江东,濡须坞。

  载有四千降卒家眷的战船,已驶入了水坞之中。

  凌统所统的一万水军,也在昨晚从合肥南归,驶入了坞壁之中。

  随行秘密抵达的孙权,此刻正负手立于壁墙之上,远望着上游方向。

  一船自上游而来,驶入了濡须坞中。

  不多时,伤势初愈的程普踏入坞壁,来到了孙权跟前。

  “德谋老将军,你总算是安然无恙归来了!”

  孙权欣喜若狂的迎上前来将程普扶住。

  “主公,老朽,老朽……”

  程普紧紧扶着孙权的手,眼中老泪夺眶而出,脸上是羞愧与感激共存的复杂神色。

  感激,自然是感激孙权为营救回他,不惜以数万丁口与刘备交换。

  羞愧,则是羞愧于自己兵败被俘,自己颜面扫地不说,还害得孙权向刘备求和,更赔了数万丁口。

  “普以性命起誓,早晚必率我江东军荡平荆州,亲手斩下刘备首级,以报主公大恩!”

  程普憋了半天,憋出了一通嘴炮誓言。

  孙权则诡秘一笑,说道:

  “不用早晚,吾现在就兵发荆州,为老将军你报仇雪恨!”

  程普一愣。

  孙权便捋着紫髯,将吕蒙的全盘计策,一一向程普坦白。

  一旁的凌统,此刻也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孙权为何密令周瑜,叫他率一万水军趁夜南下濡须坞。

  原来,这一次乃是吕蒙的计策。

  他这一万人马,将在这里换乘战船,伪装成那四千降卒的家眷,瞒过刘军细作耳目,一路奔驰越过夏口,直插巴丘刘备水军之后!

  “吕子明,这计策当真是你想出来的?”

  幡然惊醒的程普,惊喜的目光射向吕蒙。

  吕蒙淡淡一笑,自嘲道:

  “蒙这雕虫小计,让老将军见笑了。”

  程普突然间哈哈大笑,拍着吕蒙肩膀大赞道:

  “子明啊子明,没想到我江东竟有你这等奇谋之士,难怪主公会破格拔擢于你,主公识人之能,当真是天下无人能及也!”

  程普眼界素来极高,今得其如此盛赞,吕蒙嘴角弧度不由暗暗上扬。

  大笑声陡然一收,程普向孙权慨然一揖:

  “主公,老朽请亲统这支奇兵,长途奔袭巴丘,为主公击灭刘备水军,斩杀关羽那狗贼!”

  孙权吃了一惊,忙道:

  “老将军,你刚回江东,身上伤势还未痊愈,不如还是…”

  不等孙权说完,程普突然跪伏于地。

  “夏口一役,我正是为关羽所败,此仇不报我程普有何颜面立足于江东?”

  “普虽伤势未愈,却足以统帅我军击破关羽!”

  “主公若是不准,普便跪死在这里!”

  孙权明白了。

  程普这是要亲手洗雪兵败被俘之耻,一者解心头之恨,二者也能重树自己在江东诸将中的威望。

  “程德谋水战之能众所周知,虽伤势未痊愈,但若只是统军的话应该不碍事,倒不妨是成全了他洗雪前耻的念想…”

  孙权眼珠转了几转,旋即慨然一笑:

  “好,德谋老将军你既有此胆魄,吾焉有不许之礼!”

  “凌公绩,你便为程老将军副将,你们速速伪装为百姓家眷,昼夜不停直奔巴丘!”

  “吾稍后将会同公瑾,率主力随后跟进!”

  “关羽水军由你们来破,夏口城就交给吾亲自踏平!”

  程普大喜,慨然领命。

  当下,程普便不顾一路劳顿,与凌统统帅一万伪装百姓之水军,趁夜离开濡须坞,直奔荆州而去。

  …

  四日后,夏口以东江域。

  几百艘战船,正溯江西进,一路疾驰。

  程普扶剑立于船首,望着两岸熟悉的景致,心情越来越激动。

  船队一路所过,沿途并未遇刘军战船阻拦,两岸布防的刘军,也不见惊慌失措的样子。

  显然,刘军上下皆以为,他们是运送剩余四千降卒家眷的船队,并未对他们有丝毫防备。

  “老将军,前方就是夏口城了!”

  耳边响起凌统的提醒声。

  程普抬头凝目细看,只见上游北岸方向,一座城池轮廓已依稀可见。

  夏口已近。

  程普剑柄握紧,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当初夏口一役被俘时的耻辱经历。

  心中一团怒火烧起,他是恨不得即刻血洗夏口,以解心头之恨。

  深吸一口气,怒火还是被程普压了下来。

  他很清楚,夏口有魏延和五千精兵驻守,单凭自己一万水军,就算突然登岸发难,在没有内应的情况下,想要攻破绝无可能。

  “传令,大军不必停留,继续向巴丘进发,夏口城留给主公收拾便是!”

  程普眼神冷静,摆手下令。

  凌统遂将号令传下。

  随着信旗摇动,各船速度不减,继续溯江向西疾进。

  时间飞逝,夏口城的轮廓已清清楚楚。

  眼看再有一刻钟,他们的船队,就能顺利从夏口城前江域经过。

  程普眼睛已微微眯起,心中已在盘算着,杀至巴兵,该以什么战术击破关羽的水军。

  突然。

  程普眼珠爆睁,苍老脸庞霎时间扭曲出无尽惊骇。

  那眼神,仿佛看到了这世上,最匪夷所思一幕。

  左右的江东士卒,无不是骇然变色,一片哗然。

  一条铁索巨链,竟是横亘于大江两岸,封住了他们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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