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染血的袖口垂落在《清丈田亩册》上,洇开的血珠正沿着"七万顷"的字样蜿蜒成蛇。

  他望着砚底泛起的靛蓝色浮沫,忽然想起三日前东宫偏殿那碗药——同样的孔雀尾羽般的诡艳光泽。

  "砒霜遇雄黄则显青。"主考官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这墨锭里掺了至少三钱霜雪白..."

  太子突然笑起来。

  这笑声惊得檐角积雪簌簌而落,穿过明伦堂的镂花窗格,在那些悬着的"为国求贤"匾额上撞出细碎回音。

  他沾着黑血的指尖划过裂砚,竟蘸着残墨在掌心画了半阙《破阵乐》,"孤的血,可比这砒霜毒多了。"

  话音未落,北风撞开糊着高丽纸的槛窗。

  案头堆积如山的考卷忽如白蝶纷飞,朱标掩唇的绢帕瞬间绽开墨梅,点点猩红溅在飘落的宣纸上,竟将某张考卷中的"天下为公"四字蚀成了骷髅形状。

  寒门举子就是在此时抬起头的。

  这个跪在庭前雪地里三个时辰的年轻人,粗麻单衣早已冻成冰甲,怀中却还揣着半个硬如石块的杂面馒头。

  当身旁那个江西口音的考生栽倒时,他毫不犹豫地掰碎馒头,将最后一块糖霜似的冰渣塞进对方口中。

  "使不得..."江西举子蜷缩如虾,喉结在结了冰碴的皮肤下艰难滑动,"你自己也..."

  "嚼碎了咽。"寒门举子突然提高声音,这话竟是对着明伦堂方向说的。

  他布满冻疮的手掌拍在对方后背,震落一片雪尘,"洪武年的粮食,硌牙却养人。"

  狂风卷着染血的考卷扑向庭院,其中一张正盖在寒门举子膝头。

  他望着朱批旁新添的血印,忽然将冻僵的手指按在"清丈田亩"四字上——冰晶在字迹间消融成水,竟隐约显出一幅塞外舆图的轮廓。

  明伦堂内,青铜烛台轰然倾倒。

  朱标踉跄扶住楠木梁柱时,听见腰间玉佩撞在镇纸上的清越声响。

  二十年前马皇后为他系上这枚螭龙佩时,奉先殿的日晷指针正指向"贤"字刻度。

  "殿下!

  这墨毒..."主考官突然噤声。

  他看见太子染血的指尖正在空中虚划,那些凝固的血珠竟悬成北斗七星的形状,而案头裂开的砚台里,不知何时生出一枝带刺的红梅。

  朱标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的血线缠上飞散的考卷。

  那些写着"均田""改制"的奏章忽然泛起青光,墨字如同活过来般在纸上游走。

  当某张考卷飘过寒门举子头顶时,他看见"摊丁入亩"四字正在蜕变成"山河永镇"。

  "拿火盆来。"太子喘息着扯开银狐裘,玄色蟒袍上暗绣的金龙在烛火下忽明忽灭,"把这些...咳咳...沾了毒的考卷..."

  话未说完,庭前突然传来玉罄清鸣。

  寒门举子正用冻裂的额头叩击石阶,他身旁晕厥的江西考生被这声响惊醒,竟挣扎着摸出半块歙砚,蘸雪水在青砖上写下"寒门骨可碎,田册不可污"。

  主考官抱着鎏金火盆跌跪在地时,朱标突然按住心口。

  他腕间那串伽南香珠猝然崩断,十八颗沉香木子落地成卦——坤上离下,明夷待访。

  当年刘伯温在东宫演此卦象时,窗外也是这般铺天盖地的大雪。

  "烧了...都烧了..."太子的呢喃混着血沫,却突然攥住主考官的手腕,"除了那张..."他染血的瞳孔里映着寒门举子脊背——粗麻布衣下凸起的脊椎骨节节分明,宛如未开锋的镇尺。

  暮色染血的时刻,贡院飞檐下的铜铃突然同时转向北方。

  寒门举子搀着江西考生踏出龙门时,怀中那张被血浸透的考卷突然发烫。

  他回头望向明伦堂冲天的火光,隐约听见琉璃瓦碎裂的脆响——那是朱标摔碎了案头端砚,碎瓷片上沾着的墨毒正将青砖蚀出星图般的孔洞。

  风雪更急了。

  雪粒子落在朱元璋肩头时,老皇帝恍惚听见了濠州城头的箭矢声。

  四十年前那支射穿他护心镜的狼牙箭,此刻正化作贡院檐角的冰棱,将月光劈成细碎的银屑。

  "标儿还在改田册?"马皇后掌心的暖炉贴在他后颈,朱元璋才惊觉自己甲胄未除。

  鎏金山文甲结着薄霜,肩吞兽首的眼窝里积着半掌雪——那是他在奉先殿外站了三个时辰的证据。

  老皇帝转动拇指上的铁箭簇扳指,扳指内侧的"朱"字烙痕硌得指骨生疼:"当年陈友谅的楼船撞过来时,标儿在你腹中踢腾得厉害。"他忽然抬手接住片雪花,六角冰晶里竟映着文华殿的飞檐,"如今这孩儿..."

  明伦堂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朱元璋五指猛然收拢,四十年前折断的箭杆刺破掌心,血珠坠在雪地上竟发出编钟般的嗡鸣。

  他看见自己映在雪地上的影子突然扭曲成甲士模样,那是至正十九年濠州城破时,他背着高烧的朱标在尸堆里爬行的轮廓。

  马皇后解下翟衣罩在他铁甲外,金线绣的翟鸟触到冰霜突然振翅欲飞:"记得标儿七岁那场高烧吗?

  昏睡三日还攥着你的旧战袍,呓语都是'爹爹快躲开流矢'。"她指尖拂过朱元璋甲缝里的雪粒,那些冰晶竟化作细小的"贤"字落入掌心。

  贡院内的咳嗽声突然急促如战鼓。

  朱元璋按住剑柄的瞬间,听见腰间玉带扣发出鄱阳湖水浪拍船舷的声响。

  二十年前教朱标骑射时,少年太子不慎跌落马背,掌心被砂石磨出的血痕此刻正在他眼前晃动。

  "当年该让他多吃些苦。"老皇帝的声音混在风吼里,震得丹墀下跪着的锦衣卫铁牌叮当作响。

  他忽然抽出佩剑砍向石阶,迸溅的火星里跃出至正二十三年的火光——那时朱标躲在粮车下,用他教的法子给中箭的伙夫包扎,血浸透了《武经总要》。

  马皇后突然握住他持剑的手。

  剑锋悬在距地三寸处颤抖,映出贡院窗格里跳跃的火光:"陛下可记得标儿初临朝政那日?

  他把你批红的'斩'字全改成了'查'。"

  雪粒砸在剑身上的声响忽然变了调子。

  朱元璋瞳孔骤缩,他看见朱标的血从窗缝渗出,在雪地上蜿蜒成《大明疆域图》的轮廓。

  应天府的位置正巧落着片冰晶,内里裹着粒未化的砒霜。

  "传刘伯温!"老皇帝突然暴喝,惊飞了贡院柏树上栖息的寒鸦。

  他玄色大氅扫过雪地时,藏在暗处的十二名带刀舍人齐刷刷割破指尖——这是洪武年定下的血誓,凡储君遇险,影卫需以血为引追查凶器。

  马皇后却望向更漏。

  铜壶滴下的水珠在将冻未冻之际,忽然折射出紫微垣的星图。

  她腕间的伽南香串无风自动,十八颗木珠依次亮起,在雪地上投出"北"字形状的暗影。

  贡院内的咳血声戛然而止。

  朱元璋铁靴踏碎冰面时,听见自己骨骼发出攻城槌撞击城门的闷响。

  他眼前闪过朱标婴孩时期抓住他染血战袍的画面,那抹猩红此刻正在雪地上蔓延,化作居庸关外的烽火台。

  "陛下!"满头霜雪的太医令跌跪在仪门前,"太子殿下他..."

  老皇帝抬手止住话头。

  他布满箭疮的手掌按在贡院铜钉门上,掌心纹路竟与门上的《河图洛书》纹严丝合缝。

  四十年前郭子兴教他识星象时,曾指着心宿二说此星亮则储君危——此刻那颗赤星正悬在明伦堂飞檐上,将朱标吐在窗纸上的血影照得妖异非常。

  马皇后鬓边凤钗突然断裂,衔珠坠入雪堆发出玉磬清音。

  她弯腰拾珠时,发现雪层下竟埋着半片带血的考卷,"清丈田亩"四字被血渍浸染成"山河永固"。

  卯时的更鼓就在这时撞碎了雪幕。

  贡院钟楼突然自鸣,九重铜钟的声浪震得满城冰棱齐颤。

  朱元璋看着掌心随钟声跳动的"贤"字冰晶,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朱标捧着《贞观政要》问他:"父皇可愿做后世眼中的贤君?"

  狂风卷着染血的雪粒扑向紫禁城,奉先殿藻井的北斗七星突然倒转。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跪在丹墀下的官员们都看见了骇人景象:老皇帝的影子在宫墙上忽而化作持剑将军,忽而变作抱子农夫,最终定格成手捧《田亩册》的佝偻老者。

  贡院内的火盆突然爆响,某种带着铁锈味的香气渗出门缝。

  朱元璋按在门上的手背青筋暴起,他听见自己三十年来头一次诵起了《度人经》——这是当年渡江时,为战死的弟兄们超度用的。

  马皇后的翟衣下摆突然无风自起,金线绣的翟鸟竟在雪地上投出凤凰展翅的影子。

  她望着逐渐染红天际的朝霞,忽然从袖中取出块硬如铁石的杂面馍——正是寒门举子怀中那半块的分身。

  钟声第七响时,紧闭的贡院大门突然渗出血线。

  那血珠沿着《河图洛书》的纹路游走,在卯初刻的曙光里凝成卦象:离火焚木,泽水困龙。

  寅时末刻的梆子声穿透宫墙,朱元璋掌心那枚"贤"字冰晶突然迸出幽蓝光芒。

  奉先殿藻井上的北斗七星投影在《求贤诏》绢帛,朱标咳嗽着将太子金印按在冰晶正中,印钮狻猊兽的双目霎时染红。

  "父皇当年说...说贤字要刻在百姓心坎上..."朱标的指尖在诏书落款处颤抖,贡院方向突然传来编钟裂帛之音。

  七重宫门外,三千举子诵读《礼记》的声浪竟与钟鼓形成共振,太庙脊兽口中衔着的铜环齐齐转向北方。

  朱元璋扶住儿子后仰的身躯,发现诏书背面渗出暗红纹路。

  那些血迹沿着《河图洛书》的脉络游走,在卯初刻的曙光里凝成"离火焚木"的卦象。

  他猛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朱标捧着《贞观政要》时,马皇后正在偏殿教宫人用艾草灰止血。

  "标儿!"老皇帝的手掌压住正在消散的冰晶,却见金印挪移时带起血珠,在"奉天承运"的"天"字上凝成水渍。

  贡院明伦堂的门轴突然发出牙酸声响,李善长当年题写的"明德亲民"匾额轰然坠落,惊起檐角蹲着的铜铃风铎。

  朱允炆捧着药盏僵在屏风后。

  他看见祖父的玄色龙袍鼓荡如帆,那些飘散的雪粒在触及诏书时竟化作细小的金甲武士,举着牙旗在"贤"字笔划间列阵。

  贡院传来的《礼记》诵读声忽然变了调子,掺进幽咽的埙音,像是万千书生在荒野上齐唱挽歌。

  "当啷——"

  太子金印滚落青砖的声响惊醒了众人。

  朱标的手掌仍死死扣在诏书边沿,指节因用力过猛泛起青白。

  朱元璋掰开儿子手指时,发现"镇国将军章"的印文竟在绢帛上洇出双影,宛如两条蛟龙在云纹间角力。

  卯时的晨光恰在此时刺穿云层。

  贡院屋檐垂下的冰凌突然炸裂,带着铁锈味的雪水在地面汇成八卦图形。

  马皇后袖中的杂面馍发出脆响,裂缝中钻出几缕带着麦香的青烟,与三千举子怀中的干粮产生微妙共鸣。

  "陛下!

  贡院血线爬到丹陛了!"刘伯温的惊呼混在钟鼓声中。

  老臣官袍下摆沾着奇异的银粉,每走一步就在雪地留下发光的星宿图案。

  他手中罗盘的磁针正疯狂旋转,最终指向朱标逐渐冷却的躯体。

  朱元璋忽然嗅到熟悉的血腥气。

  建元初年鄱阳湖决战时,他战甲缝隙里就渗着这种铁锈味的血水。

  低头看向诏书,发现"泽水困龙"的卦象竟在冰晶消融处重现,而朱标最后的指痕恰好压在"贤"字的竖钩上,将那个笔画拽得像把出鞘的剑。

  贡院明伦堂的门缝渗出青光,当年宋濂讲学用的青铜香炉突然自鸣。

  蓝玉带着玄甲卫撞开朱漆大门时,看见《河图洛书》拓片正在半空燃烧,灰烬组成新的谶语:亢龙有悔。

  他战靴碾过灰烬的刹那,太庙方向传来梁柱断裂的闷响。

  "标儿可知这'贤'字要多少白骨来垫?"朱元璋用龙袍衣袖抹去诏书上的血卦,却怎么也擦不掉冰晶折射出的画面——二十年前那个捧着《贞观政要》的幼童,此刻正在光影里对他微笑。

  贡院藻井的北斗七星忽然大亮,将朱允炆手中药盏照得通体透明。

  卯时三刻的更漏声里,最后一声钟鸣在奉天门久久回荡。

  马皇后翟衣上的金线凤凰突然振翅,投影笼罩整个贡院考场。

  三千举子同时抬头,看见《求贤诏》的虚影在朝霞中缓缓展开,而太子的手印正化作点点金雨,落入他们砚台的松烟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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