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场青砖上的血篆被正午烈日烤得发亮,朱棣攥着麈尾的手背青筋暴起。

  翰林院掌院学士捧着被银丝割裂的《永乐大典》草稿,碎纸屑粘在朱元璋龙袍下摆的艾草灰上,竟拼出个歪斜的"女"字。

  "闹市斩首会寒了天下士子的心!"朱元璋将鹅骨掷向刑台,淬毒银针在徐妙云染血的绣帕上擦出火星。

  老皇帝靴底碾过满地星图碎屑,突然指着刑部新制的九尺铡刀冷笑:"这般阵仗,倒像是给北元细作看的《破阵曲》。"

  朱柏玄色披风猛地翻卷,佛珠擦过刑部主事呈上的卷宗,檀香竟将"女户私产"四个字蚀成焦黑。

  他突然抓起刑台上浸透血渍的蒙学课本,泛黄纸页间夹着张破旧的《女诫》残篇:"应天府三十二家私塾,竟无一家收女弟子!

  去年顺天府溺毙女婴案卷,倒比《洪武正韵》还厚两指!"

  秋风突然裹着血腥气掠过刑场,徐妙云发间的翡翠珠链突然绷断,十二颗珠子滚进铡刀底座的凹槽。

  当啷声响中,朱元璋瞥见被血浸透的《周髀算经》上浮现北元密语,浑浊瞳孔里映出朱柏腕间佛珠刻着的"居庸关"篆文。

  "陛下要革陈腐,何须脏了诏狱?"马皇后鸾轿的金丝楠木轿顶忽然撞碎刑场丈二旗杆,八宝璎珞垂帘扫过徐妙云染血的掌心。

  皇后凤头履踏过满地翡翠碎屑,突然夺过赵汝贞捧着的羊脂玉簪。

  礼部尚书嘶吼着扑向匾额:"祖宗规制——"话音未落,马皇后腕间缠臂金已将他官帽击落三丈远。

  簪尖划过"毓秀书院"鎏金牌匾的瞬间,玄武岩匾额突然渗出朱砂,仿佛被利剑劈开皮肉的创口。

  "好个巾帼乾坤!"朱柏突然大笑,佛珠甩在刑部尚书的乌纱帽上。

  檀木珠子滚过《女四书》残页,竟将"夫为妻纲"烧成灰烬。

  徐妙云绣鞋尖碾碎的狼符残片突然浮空,拼成个残缺的北元星象图。

  朱元璋靴底粘着的《洪武宝训》残页突然自燃,火苗窜上他腰间玉带时,老皇帝瞥见刑场外有个卖花女正在青石板上描画。

  卖花担子里的山茶花苞突然次第绽放,沾着露水的花瓣落在她歪斜的"安"字上。

  青石板上歪斜的"安"字被山茶花瓣覆盖,朱元璋俯身拨开花朵时,指节突兀地停在空中。

  那字最后一捺竟与当年滁州突围时,马秀英在断垣上划的记号如出一辙。

  "二十三年前,陛下在壕沟里啃树皮,可曾想到今日要在宫阙里看百姓写安字?"马皇后掀起璎珞垂帘,金丝楠木轿顶的裂缝正对着刑场旗杆断裂处,"当年流民捧着榆钱粥谢恩,如今倒要跪着接玉带诏。"

  刑部官员的呜咽声中,徐妙云反手握住刑杖。

  八棱紫檀木在她掌心转过半圈,杖头划过地面的姿态,恰似当年廖永忠在鄱阳湖水战挥动令旗的弧度。

  "二十杖便哭天抢地,当年陈友谅六十万大军压境时,怎不见尔等涕泗横流?"皇后绣着金凤的广袖迎风展开,刑杖破空声裹着旧年烽烟,"余下十杖,本宫亲自教诸位大人——何谓大明脊梁!"

  杖影翻飞间,礼部尚书官袍渗出血痕。

  徐妙云腕间翡翠镯撞在刑杖铜箍上,迸出的火星竟将《女诫》残页烧出个"民"字窟窿。

  远处神机营火铳手悄然变换阵型,硝烟味混着山茶花香漫过刑场。

  暮色爬上毓秀书院飞檐时,朱柏指尖捻着片带血的狼符残片:"皇后可知,这些北元密探的星象图,倒与钦天监昨夜奏报不谋而合。"

  "陛下在街角布了三门虎蹲炮,莫非当臣妾眼拙?"徐妙云将染血的帕子丢进铜盆,清水瞬间泛起铁锈色波纹,"元人细作要查,贪墨案要办,但有些仗——"她突然握紧盆中沉底的翡翠簪,"得让天下女子自己来打。"

  更鼓声漫过宫墙时,朱元璋弯腰拾起卖花女遗落的算筹。

  檀香木条上隐约可见"洪武六年户部支用"字样,老皇帝正要唤人,忽听马皇后腰间玉珏撞在宫灯铜链上,发出当年他们夜渡长江时的水浪声。

  更鼓声在宫墙上撞出涟漪,马皇后腰间玉珏突然发出裂帛之音。

  她指尖按在檀香算筹的裂痕处,灯笼将《洪武宝训》残卷上的"民为贵"三字映得忽明忽暗:"标儿今日批奏折时......"

  三更鼓点骤然暗哑,仿佛被血水浸透的棉絮堵住了铜钟。

  朱元璋抓着算筹的手背暴起青筋,檀木条上的"洪武六年"字样正在他指缝间扭曲。

  马皇后广袖里滑出半幅染血的绢帕,帕角绣着的五爪金龙被暗红浸得只剩三趾。

  "太医说......"凤冠垂珠撞在白玉栏杆上,马皇后声音比秦淮河初冬的薄冰更脆,"咳出的血带着金屑,怕是熬不过冬至。"宫灯突然爆出灯花,将老皇帝半边脸映成赤色,另半边却沉在浓墨般的夜色里。

  对岸忽有琵琶声破空而来,弹的竟是《木兰辞》变调。

  朱元璋抄起案上鹅骨就要掷向黑暗,却见御河对岸亮起两盏素纱灯——徐妙云领着卖花女跪坐在毓秀书院石阶前,染血的宫装未换,正握着那姑娘的手在《九章算术》上勾画。

  "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卖花女沙哑的诵读混着琵琶泛音,惊起寒鸦掠过奉天殿鸱吻。

  朱元璋手中鹅骨"咔"地折断,碎骨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

  老皇帝望着书院窗棂透出的暖光,忽然想起至正十六年那个雪夜,马秀英就是用这般姿势教流民稚子写"朱"字。

  马皇后将染血的算筹按在《洪武宝训》上,裂痕恰好横贯"重农桑"三字:"陛下可还记得滁州大营那三十七个识字妇人?"她指尖划过徐妙云留在刑场的《女诫》残页,烧穿的"民"字窟窿里正透出对岸的读书灯火。

  值更太监捧着铜漏跪在丹墀下,更鼓声重新响起时已带着暮气。

  朱元璋突然抓起案头裁纸刀,将《洪武宝训》残卷"唰"地劈成两半:"给咱刻块匾。"刀尖点在马皇后掌心,溅起的金粉落进砚台,混着未干的血迹凝成暗紫色。

  "要刻......"老皇帝话到嘴边突然顿住,目光越过宫墙望向漠北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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