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战之谶语 第13章 烽火黎城

小说:易战之谶语 作者:舞悔 更新时间:2025-07-23 10:28:51 源网站:平板电子书
  青国历1826年,深秋的风,裹挟着来自北境荒原的粗粝沙尘,掠过黎城低矮、布满岁月疮疤的土黄色城头。

  风里没有草木的清气,只塞满了焦糊与铁锈的腥味,沉重得令人窒息。

  城楼上,那面象征着青国统治的、已然褪色发白的玄色旗幡,在风里死气沉沉地卷动,仿佛随时都要断裂。

  城下,目之所及,是叛军布克家族族长布克布鲁麾下那无边无际的黑色营盘。

  无数简陋的帐篷如同蔓延的黑色霉菌,贪婪地吞噬着黎城外枯黄的草场。粗粝的原木被砍伐殆尽,垒成了简陋的攻城器械雏形,如同丑陋的巨兽骨架,狰狞地指向天空。

  更远处,几缕尚未散尽的浓黑烟柱,歪歪扭扭地刺向铅灰色的低垂天幕——那是被焚掠一空的军台驿站最后的残骸。

  军台驿站,这条维系北境与帝都消息、军令、粮秣的唯一脆弱血脉,已被布克布鲁叛军以最暴烈的手段彻底扼断。

  通往帝都的官道,彻底断绝。

  北境告急的文书,如同被狂风撕碎的枯叶,再也无法飞越这被叛军铁蹄踏碎的焦土。

  黎城,这座孤悬于北境边陲的最后堡垒,此刻真正成了一座被遗忘的孤岛,沉浮于叛军掀起的滔天血海之中。

  布克布鲁的身影矗立在叛军大营前一块凸起的风蚀岩上。

  他身形高大,骨架粗粝,裹在深墨色、几乎没有任何装饰的皮甲里,像一尊由北境荒原最坚硬顽石直接劈砍出的雕像。

  深秋的寒风鼓荡着他肩后那面巨大的、绣着布克家族咆哮狼首徽记的猩红斗篷,猎猎作响。

  他粗糙的手掌搭在腰间一柄样式古拙的沉重阔剑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鹰隼般锐利的目光,越过黎城低矮的城墙,投向更南方的天际线。

  那视线穿透了弥漫的尘埃与烽烟,仿佛已经落在了帝都那金碧辉煌却腐朽不堪的宫阙之上。

  那里,是青国权力与腐朽的象征,是无数北境儿郎的鲜血与赋税供养的销金窟。

  他的嘴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削。

  没有胜利的狂喜,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的恨意,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孤注一掷的决绝。

  “帝都……”他低沉的嗓音在风里摩擦,像砂纸刮过粗粝的岩石,“该尝尝北境的霜雪了。”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冷酷,轻易地压过了呼啸的风声。

  他身后,一名传令官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却清晰地禀报着最新的战况:“族长,前方哨探回报,黎城以北,康宁、白沙、铁岩三城……已尽入我手!守军或降或溃,无一能阻我军锋锐!”话语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和嗜血的狂热。

  布克布鲁的目光纹丝未动,依旧牢牢锁着南方。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黎城那在烟尘中显得格外渺小而顽固的轮廓:“传令各部,休整三日。三日之后——”他停顿了一下,那指向黎城的手指猛地收紧,攥成了坚硬的拳头,仿佛要将那座城池凭空捏碎,“踏平黎城!鸡犬不留!”

  “踏平黎城!鸡犬不留!”狂热的吼声如同瘟疫,瞬间在庞大的黑色营盘里炸开,层层叠叠,汇成一片令人心悸的、充满毁灭欲望的怒潮,直冲云霄,狠狠撞击在黎城那单薄的城墙上。

  黎城之内,气氛截然相反,是一种被挤压到极致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与沉重。

  城墙上,疲惫不堪的士兵和临时征召起来的青壮百姓,像蚂蚁一样蠕动着。

  他们搬运着一切能找到的重物:断裂的石磨、腐朽的房梁、沉重的土袋,甚至是从倒塌房屋里扒出来的砖瓦,一层层,摇摇晃晃地堆砌在城墙的豁口上。每一次搬运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咳嗽声。

  城内的屋舍大多破败,街巷肮脏泥泞,到处是露宿的难民,孩子饥饿的啼哭和老人痛苦的**,如同背景里挥之不去的低音,敲打着每一个幸存者的神经。

  一个穿着深青色、洗得发白、沾满泥污油渍的捕快公服的身影,在城墙上疾步穿行。正是神捕刘老五。他身形精瘦,却异常挺拔,如同崖壁上一棵历经风霜的劲松。

  那张脸饱经风霜,刻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像一张北境古老的地形图。岁月和北境的寒风在他脸上蚀刻下深刻的痕迹,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块被投入冰水中的炽炭,燃烧着一种近乎固执的、不灭的光焰。

  他腰间挎着的不是军中制式的长刀,而是一柄厚背、带鞘的捕快铁尺,乌沉沉的,毫不起眼,却透着一股子随时可以敲碎骨头的狠厉。

  “这边!再垒一袋沙土!压实了!”刘老五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常年办案、审问犯人时特有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城头的喧嚣,“李老三,带几个人去那边!把缺口堵死!用门板!快!”

  他的指挥精准、直接,没有多余的废话,每一个指令都指向最实际、最紧迫的防御漏洞。他像一只经验丰富的头狼,用最原始的本能调动着狼群,在绝境中寻找一丝生机。

  一个穿着破旧军服、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兵,是黎城残存守军的头目,姓赵。

  他拄着半截断裂的长矛,拖着一条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到刘老五身边,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老五……兄弟们都尽力了……可你看看……”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城下那无边无际的叛军营盘,又绝望地扫过城墙上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士兵和百姓,“粮仓……最多再撑十天。箭矢……不足千支了。滚木礌石……连城里的祠堂门槛都快被拆光了!还有这城里……”

  他指了指城下巷子里密密麻麻挤在一起、面如菜色的难民,“人太多了!再这么下去,没等布克布鲁打进来,我们自己就先……”

  “撑不住也得撑!”刘老五猛地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像铁锤砸在砧板上,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他一把抓住赵老兵的胳膊,那只手如同铁钳,冰冷而有力,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老赵,你听着!布克布鲁是什么人?他破一城,屠一城!白沙城里那些没跑掉的百姓……什么下场?嗯?军台驿那几百号人,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到了!黎城后面,就是苏什,再后面,就是北境腹地!我们这里跪下了,后面成千上万的父老乡亲,就全得躺在布克布鲁的屠刀底下!”

  他松开手,目光如电,扫过城墙上每一个能听到他声音的人的脸,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我们守的,不是这几堵破墙!守的是家里老人孩子还能喘气的指望!守的是青国的脊梁骨还没被彻底打断的那点念想!谁他娘的要是怂了,现在就给老子滚下去!滚到布克布鲁营前摇尾巴去!看看他那把屠刀,认不认得你这张脸!”

  死寂。只有风声呜咽。城墙上疲惫麻木的人群,仿佛被这滚烫的话语狠狠烫了一下。

  浑浊的眼睛里,渐渐有微弱的光亮挣扎着燃起。

  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更为原始的、守护家园和亲人的悲壮,开始压过那灭顶的绝望。

  赵老兵看着刘老五那双燃烧的眼睛,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吼道:“都他娘的听见没?!神捕大人说了!给老子打起精神来!搬石头!堵缺口!想活命的,就跟***拼了!”

  一声压抑的、却带着血性的怒吼,如同微弱的火星,在死寂的灰烬里爆开。

  疲惫的身影再次动了起来,比之前更多了一分狠厉。

  刘老五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向帝都的方向,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忧虑。

  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前紧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藏着一个硬物。他深吸了一口充满焦糊和绝望味道的空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思绪,转身继续投入城防的指挥中。

  他指挥几个身手还算矫健的年轻捕快,用绳索和铁钩,在城墙内侧布设绊索和简易的陷坑;

  他组织妇孺收集城中所有的粪便和污水,用大锅熬煮,制成原始的“金汁”;

  他让铁匠铺日夜赶工,把能找到的所有废铁,都敲打成尖锐的三角钉……他将一个捕快应对穷凶极恶罪犯时所有的机巧、狠辣和坚韧,毫无保留地倾注到了这座摇摇欲坠的孤城之上。

  时间在绝望与坚韧的拉锯中,缓慢而沉重地流逝。一个月过去了。黎城如同惊涛骇浪中一块布满裂痕的礁石,承受着一波又一波叛军狂暴的攻击。

  简陋的云梯一次次搭上城墙,又被守军拼死推落;粗糙的撞车在箭雨和“金汁”的浇淋下,艰难地撞击着城门,留下深深的凹痕;叛军的箭矢如同飞蝗般射上城头,带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城内的状况急剧恶化。

  粮仓彻底空了。

  士兵和百姓的口粮,从稀粥变成了掺杂着树皮、草根的糊糊。

  饥饿像无形的瘟疫,迅速抽干了人们的力气,也抽走了最后一点希望的光泽。更可怕的是,瘟疫开始在拥挤肮脏的难民群中悄然蔓延。

  先是低烧、呕吐,接着是高热不退,皮肤上出现诡异的黑斑,然后便是成片成片的倒下。死亡的气息,浓得化不开,弥漫在黎城每一个角落。绝望的阴云,比城外布克布鲁的叛军更加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城墙上,守军的身影更加稀疏了。许多人站着站着,就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再也爬不起来。

  刘老五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眼神却依旧像淬火的钢钉,死死钉在城外的叛军大营上。他的青色捕快服上,沾满了早已凝固发黑的血污、泥浆和不知名的污秽,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唯有腰间那柄乌沉的铁尺,依旧冰冷地别在那里。

  他站在一段被投石机砸塌后又勉强用土袋垒起的矮墙后,目光死死盯着城外叛军营地方向。

  那里,一连数日都异常平静。没有战鼓,没有喊杀,没有新的攻城器械被推出来。只有密密麻麻的叛军士兵,在营地里无所事事地走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这反常的平静,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沉沉压在刘老五的心上,比震天的厮杀更让他感到窒息。

  “太静了……”刘老五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他猛地转头,对着身后一个同样疲惫不堪、脸上带着稚气的年轻亲兵低吼:“狗娃!带几个人,去!沿着城墙根,特别是靠近北边那段老城墙,给老子一寸一寸地敲!听声!用耳朵贴在地上听!快去!”

  狗娃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刘老五的担忧,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二话不说,转身就招呼了几个还能动弹的弟兄,连滚带爬地冲下城墙。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爬行。刘老五扶着冰冷的墙垛,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侧着头,将耳朵极力贴近冰冷的夯土城墙,试图捕捉任何一丝不寻常的震动。汗水混着尘土,从他枯槁的脸颊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一阵极其微弱、沉闷、如同地底深处传来的擂鼓声,透过冰冷的墙体,隐隐传入刘老五的耳膜!那声音断断续续,极其细微,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节奏感!

  刘老五猛地直起身,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地……地道!!”他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扭曲变调。

  就在这时,狗娃连滚带爬地从城墙内侧的阶梯冲了上来,脸上毫无人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大人!大人!不好了!北边……北边老城墙根下面……有声音!是……是挖地道的声音!好多……好多人在地下挖!”

  城墙上残存的守军瞬间一片死寂,紧接着爆发出绝望的哀嚎!地道!叛军竟然在挖掘地道!这意味着他们避开了坚固的城墙,将致命的尖刀直接捅向了黎城最脆弱的心脏!

  “集合!所有能动弹的!跟我去北城!”刘老五的吼声如同炸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混乱。他拔出腰间的铁尺,第一个冲下城墙,朝着北城的方向狂奔而去。那柄乌沉沉的铁尺,在昏沉的天光下,划出一道决绝的寒光。

  八月二十五日。这个日子,被浓重的死亡气息浸透,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黎城幸存者的心头。

  北城那片靠近老城墙根的荒僻区域,地面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骤然向下塌陷!

  一个巨大的、黑黢黢的洞口如同地狱张开的巨口,猛地出现在惊慌失措的守军面前!下一刻,如同喷涌的黑色岩浆,无数身披黑色皮甲、手持利刃、脸上涂着狰狞油彩的布克家族精锐叛军,嚎叫着从洞口里蜂拥而出!

  “杀——!”

  “破城!鸡犬不留!”

  嗜血的咆哮瞬间撕裂了黎城最后的宁静!

  刘老五率领着仅存的、还能拿起武器的士兵和百姓,早已严阵以待!一场惨烈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巷战,瞬间爆发!没有阵型,没有章法,只有最原始的、血肉对血肉的碰撞!

  “挡住他们!堵住缺口!”刘老五的吼声在震天的喊杀和兵器碰撞声中显得格外尖利。

  他手中的铁尺早已染成了暗红色,每一次挥出都带着沉闷的骨裂声。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独狼,在狭窄的街巷中左冲右突,铁尺翻飞,精准而狠辣地砸碎叛军的头颅、脖颈、关节。

  一个叛军小头目举着弯刀嚎叫着扑来,刘老五侧身避过刀锋,铁尺如毒蛇般反手啄出,正中对方喉结!咔嚓一声脆响,那小头目眼珠凸出,捂着喉咙嗬嗬倒地。

  鲜血溅满了刘老五的脸颊和衣襟,他浑然不觉。他的眼中只有敌人,只有需要堵住的缺口!

  他身边,不断有熟悉的面孔倒下。

  赵老兵挥舞着半截断矛,捅穿了一个叛军的肚子,自己也被侧面刺来的长矛贯穿了胸膛,他怒吼着,用尽最后力气将断矛掷向敌人,颓然倒下。

  狗娃被几个叛军围住,他像发狂的小兽,用牙齿咬住一个叛军的耳朵,却被乱刀砍倒……

  叛军像黑色的潮水,源源不断地从地道口涌出,越来越多。黎城守军如同暴风雨中的烛火,迅速地被吞噬、熄灭。

  刘老五身边的抵抗者越来越少。他已经被逼退到一处狭窄的死胡同口。胡同深处,是几户惊恐缩在一起的妇孺。

  他背对着胡同口,面对着十几个如狼似虎、步步紧逼的叛军精锐。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的剧痛,身上的伤口不知凡几,鲜血汩汩而出,浸透了他褴褛的衣衫,每一步都在泥泞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深红的脚印。

  握铁尺的手,因为脱力和剧痛而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鸣阵阵。但他依旧挺直着脊梁,那双燃烧的眼睛死死盯着敌人,像两簇不肯熄灭的幽蓝火焰。

  就在这时,胡同口叛军的人群微微分开。一个高大如铁塔般的身影缓缓踱步而出。深墨色的皮甲,猩红如血的巨大斗篷,正是布克家族的族长,布克布鲁!

  布克布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审视,如同在打量一件即将被拆解的器物。他缓缓抽出腰间的沉重阔剑,剑锋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刘老五?”布克布鲁的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情绪,“一个捕快?就凭你,带着一群残兵败将和泥腿子,挡了我布克布鲁两个月?”

  他的目光扫过刘老五身上无数的伤口,扫过他身后死胡同里那些瑟瑟发抖、眼神绝望的妇孺,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却饱含嘲弄的弧度,

  “值得吗?为了那个吸干北境血髓的狗屁朝廷?为了这群……连刀都拿不稳的废物?”

  刘老五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带着血沫的唾沫。他用铁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抬起头,沾满血污的脸上,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死死钉在布克布鲁脸上。

  “布克布鲁……”刘老五的声音嘶哑破裂,每一个字都像从砂砾中磨出来,“你问我值不值?”

  他猛地指向身后胡同深处那些惊恐的妇孺,又艰难地划了一个圈,指向周围早已被战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断壁残垣,

  “你看看她们!看看这座城!你烧军台,断生路!你屠城掠地,杀的人,比那帝都里的蛀虫多千百倍!你口口声声为了北境……你问问她们!”他用尽力气嘶吼,血沫喷溅,“你问问她们!你带来的,是活路,还是他娘的死路?!”

  布克布鲁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握剑的手微微紧了紧。刘老五那嘶哑的质问,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心中某种被刻意包裹的坚硬外壳。

  他屠城时的暴怒、焚掠军台时的决绝,似乎在这一刻,被眼前这个垂死捕快身后那些绝望的眼睛,映照出另一种模糊而刺目的影子。

  “成大事者……”布克布鲁的声音低沉了几分,似乎想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烦躁,“岂能拘泥于妇人之仁!”

  “呸!”刘老五用尽最后力气啐了一口血沫,“你成的大事……就是让整个北境……尸骨成山!血流成河!布克布鲁……你赢不了……永远赢不了人心!”

  他猛地挺直身体,发出生命中最后一声咆哮,如同受伤孤狼的绝唱,“老子守的……从来就不是帝都的狗屁朝廷!老子守的……是黎民百姓还能喘气的那点念想!是人心还没死绝的那点热乎气儿!你……不懂!”

  话音未落,刘老五用尽残存的全部力量,如同扑火的飞蛾,挥舞着那柄早已卷刃、沾满血污的铁尺,踉跄着朝布克布鲁猛扑过去!这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冲锋,带着一往无回的惨烈与悲壮!

  布克布鲁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横剑格挡。哐当一声!早已力竭的铁尺砸在厚重的剑脊上,只溅起几点火星,便被轻易荡开。

  刘老五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彻底失去了所有力量,被阔剑上传来的巨大反震之力带得向前扑倒。

  噗嗤!

  一柄从侧面刺来的叛军长矛,冰冷地穿透了刘老五的后心!矛尖带着淋漓的鲜血,从前胸猛然透出!

  刘老五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动作瞬间凝固。他眼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猛地跳跃了一下,随即开始迅速地黯淡下去。

  就在这生命之火即将彻底熄灭的瞬间,刘老五拼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做出了一个微小的动作。

  他那双沾满血污、已经抬不起的手,艰难地探入自己早已被鲜血浸透的、紧贴着心口的衣襟内侧。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金属物件——那是半块青铜铸造、雕刻着古老虎形纹路的兵符!

  一股无法言喻的力量,支撑着他最后的神志。他用尽全身仅存的、微不足道的气力,将这半块带着他体温和心头血的冰冷虎符,猛地塞到了刚才一直跟在他身后、此刻正抱着他一条腿、哭嚎着“大人”的年轻亲兵——狗娃的手里!

  那动作快如闪电,隐秘无比。刘老五的头颅无力地垂下,几乎贴在狗娃的耳边,嘴唇翕动着,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如同游丝般的气息,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给小……易……告诉……他……守的不是城……是人心……走……”

  最后一个“走”字,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托付。

  话音未落,刘老五眼中最后那一点微光彻底熄灭,头颅猛地垂落在狗娃的肩上。一代神捕,力竭战死,身躯却依旧挺立着,仿佛一尊被血染红的石像,堵在死胡同口,面朝着如狼似虎的叛军,背对着他至死守护的妇孺。

  狗娃只觉得手中被塞入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耳边那微弱却如同惊雷般的话语瞬间炸开!

  他懵了一瞬,巨大的悲痛和惊骇让他几乎窒息。但刘老五最后那个“走”字,如同烙印般刻进了他的脑海!

  他猛地抬头,看到布克布鲁冰冷的、带着审视的目光正扫过刘老五的尸体,扫过胡同口!

  求生的本能和肩上千钧重担的觉悟瞬间压倒了悲痛!

  狗娃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呜咽,猛地将刘老五的尸身向前一推,趁着尸体阻挡视线的刹那,如同受惊的兔子,转身就扑进了身后死胡同更深的黑暗中!

  那里堆满了杂物和倒塌的残垣断壁,他瘦小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一处不起眼的、被瓦砾半掩的狗洞里。

  布克布鲁下意识地挥剑,冰冷的剑锋轻易地劈开了刘老五已然失去生命的躯体,带起一蓬暗红色的血雨。尸体沉重地倒下,发出一声闷响。

  布克布鲁握着滴血的阔剑,站在原地。他的目光扫过地上刘老五那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的脸,扫过他身后死胡同里那几个蜷缩在一起、因极度恐惧而失声、眼神空洞如死水的妇孺。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味、硝烟味和尸体开始腐败的甜腻气息。整个黎城,似乎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叛军零星搜索的呼喝声。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空洞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布克布鲁的心脏。胜利了吗?

  是的,黎城陷落了,这座阻挡了他整整两个月的孤城,终于被他踏在了脚下。刘老五死了,那个像块顽石一样挡在他面前的神捕,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可是,为什么没有预想中的快意?

  为什么没有那种扫清障碍、直指帝都的酣畅淋漓?

  他踏前一步,靴子踩在粘稠的血泊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他环顾四周:断壁残垣间散落着士兵和百姓破碎的尸体,形态各异,凝固着死前的痛苦与绝望;几处房屋还在燃烧,黑烟滚滚升腾;倒塌的墙壁下,一只孩童的小手无力地伸在外面,沾满了灰尘和暗红的血渍……

  这里没有欢呼,只有死寂;没有臣服,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刻骨的仇恨?布克布鲁猛地握紧了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刘老五临死前那嘶哑的咆哮,如同诅咒般再次在他耳边轰然回响:

  “你赢不了……永远赢不了人心!”

  “老子守的……是人心还没死绝的那点热乎气儿!你……不懂!”

  布克布鲁高大如山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帝都的方向。那金碧辉煌的宫阙,此刻在他心中,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由黎城废墟和无数北境冤魂凝结成的血色尘埃。

  他脚下的路,通往帝都的路,似乎并非铺满了荣耀的黄金,而是由无数像刘老五这样不知为何而死的尸骨,以及像胡同里那些妇孺眼中刻骨的绝望与恐惧……一层层堆砌而成。

  他第一次,对这场由他亲手点燃、席卷北境的滔天战火,对这场看似势如破竹的胜利,产生了一丝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怀疑。

  “传令……”布克布鲁的声音响起,异常地沙哑干涩,像是砂轮在生锈的铁器上摩擦,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冷酷决断。他停顿了很久,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才能挤出喉咙,“休整……三日。然后……兵发苏什!”

  命令下达,却听不到往日那种狂热的应和。周围的叛军士兵,似乎也被这满城的死寂和族长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所感染,只是沉默地执行着命令。

  黑色的洪流开始缓缓移动,涌向黎城各处要害,留下遍地狼藉与无声的死亡。

  而此刻,在黎城一条被浓烟和夜色彻底吞没的、满是污水和瓦砾的窄巷深处,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如同受惊的狸猫般,在断壁残垣的阴影里亡命奔逃。

  狗娃的脸上糊满了泪水、汗水和污血,早已分不清彼此。他那只紧握着半块虎符的手,却如同铁铸一般,死死地攥着,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他只有一个念头,如同烙印在灵魂上的火焰:冲出去!冲出这座地狱!去帝都!找到李易!把神捕大人的话,把这半块染血的虎符……交给他!

  冰冷的青铜虎符边缘硌着他的掌心,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刘老五最后的心跳和滚烫的嘱托。

  他穿过燃烧的街巷,跳过横陈的尸体,每一次脚步落下,都仿佛踏在黎城累累的白骨之上。

  死亡的阴影紧追不舍,叛军的呼喝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如同催命的符咒。

  他不敢回头,不敢停下,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终于,在一处坍塌了大半、堆满垃圾、早已废弃的城隍庙后墙根,狗娃发现了一个被疯长的野草和倒塌的土坯半掩着的、仅容一人钻过的狗洞!

  洞外,是黎城之外无边无际的、沉沉的黑暗!

  希望如同冰冷的针,刺穿了绝望的麻木。

  狗娃毫不犹豫,手脚并用,像一条泥鳅般,拼命地挤过那个狭小肮脏的洞口。

  粗糙的土石和尖锐的断木刮破了他的衣服,划伤了他的皮肉,他浑然不觉。当他整个身体终于挣脱洞口,滚落在城外冰冷潮湿的泥地里时,他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城外带着草木灰和血腥味的空气。

  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黎城,这座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城池,此刻如同一头垂死的巨兽,在血与火中痛苦地扭曲、**。

  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浓烟翻滚,遮蔽了星辰。

  城内隐约传来叛军搜索的呼喝和零星凄厉的惨叫。神捕大人……赵叔……狗娃的爹娘……无数熟悉的面孔……都永远留在了那片燃烧的炼狱里。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流进嘴里,是咸腥苦涩的味道。狗娃狠狠抹了一把脸,将那撕心裂肺的悲痛和嚎啕大哭的冲动死死压回喉咙深处。

  他低下头,摊开手掌。半块冰冷的青铜虎符,在远处黎城冲天火光的映照下,反射出幽暗而沉重的光泽,上面的虎形纹路被鲜血浸染,狰狞中透着一股悲怆的威严。

  “小易哥……神捕大人的话……虎符……”狗娃喃喃着,声音哽咽,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坚定。

  他猛地将虎符紧紧攥回手心,那冰冷的触感仿佛给了他最后的力量。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南方!帝都的方向!然后,这个瘦小的身影,一头扎进了城外无边的黑暗,如同投入怒海的一粒微尘,朝着渺茫却必须抵达的彼岸,开始了亡命的狂奔。

  夜风呜咽,卷起地上的灰烬,打着旋儿。

  黎城的火光在他身后渐渐拉远,最终缩成天边一抹猩红而绝望的烙印。

  前方,是漫漫长夜,是未知的凶险,也是仅存的一线微光。

  半块染血的虎符,一句“守人心”的遗言,一个少年肩负的沉重使命,

  就这样,在青国历1826年深秋的寒夜里,跌跌撞撞地,

  奔向了帝国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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