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安码头,一艘挂着河道衙门旗帜的船缓缓停靠。

  一方脸怒目之人,身着粗布麻衣,牵着驴子,驴子驮着他的行囊,从船上慢慢下来,到了岸边。

  看着戒备走过来的乡勇,这人掏出了调令送上。

  “我乃新任淳安知县,海瑞。”

  乡勇怀疑的接过了调令,象征性的看了两眼,随即就将调令还了回去,“跟我来吧,大老爷。”

  “你识字?”

  “不识字。”乡勇摇了摇头,“我看大老爷一点儿也不怕,应该是不会骗我的。”

  “你不怕我?”海瑞奇怪的问。

  “您是大老爷,总不会跟我过不去吧?”

  海瑞笑了笑:“那可不一定。”

  乡勇也笑了起来:“那我看你这个大老爷当不长久。”

  “此话怎讲?”

  乡勇摇头不语,他现在是真不怕当官的,在三老爷的带领之下,给衙门里的官吏们收拾了一遍,也给河道衙门的官兵收拾了一遍,更是直接抓了官兵的千户,那可是大官儿啊。

  简单的概括下来,就是他们这些常跟三老爷身边混着的青壮们,对官老爷失去了敬畏之心,一个个全都成刁民了……

  海瑞也没急,就这么牵着驴子,随着乡勇往城里过去,沿途看着各种的情况,不断的发问,倒是都得到了乡勇的解答。

  一路上,海瑞看着灾民们清理道路,还看到了孩子们在露天随着书生念诵经义,弄着树枝就地学习写字。妇女们有的跟着听课,有的在做饭,稚童光着屁股到处跑。

  看的出来苦难,但遭灾的百姓们却都有股子精神,看着并不如何凄惨。

  尤其远远的,他竟然看到了有人在弄着砖石盖房子。

  “那是在盖房子?”海瑞明知故问。

  “正是,三老爷说要在河边盖个市场,以后百姓们可以在这边买卖渔获。另外也是要试试新砖盖的房子堪不堪用。”

  “新砖?盖房子?”

  乡勇连连点头,说到这个事情,嘴都合不拢:“三老爷说了,我们自己筹备木头做栋梁,余下的砖石、瓦片都由官府免费给我们盖房。”

  “免费盖房?”海瑞瞪大了眼睛,“百姓们还遭着灾呢,粮都不够吃,官府如何开支的起?”

  “这你就不知道了,大老爷,方才小人不是说新砖嘛?那就是三老爷带着匠人钻研出来的。说这种新砖虽然不如青砖,但是耗费的材料、时间、精力都要更少。

  三老爷说了,烧砖的土不要银子、烧砖的人工不要银子、盖房子是乡亲们互相帮助,也不要银子,只要都受一些苦累,乡亲们今年就都能住上新房子。”

  海瑞点了点头,转而问道:“听闻昨天你们把河道衙门的官兵给抓了?”

  “抓了!还打了呢!大老爷,您老可得给我们做主啊。这些官兵简直该杀!他们竟然勾结倭寇,想要陷害我等,为的就是逼我等卖田……”

  如此聊了一路,海瑞也就从乡勇口中知道了个七七八八,明白淳安而今的关键,都在新上任不久就遭了新安江决堤,不得不站出来带领百姓们活下去的主簿……

  “主簿王言何在?”衙门中堂,见田友禄双手接过了调令跟衙门里早由吏部送过来的公文进行比对,海瑞不禁发问。

  “回堂尊,三老爷在城外的窑口那边,跟着匠人搞研究呢。”田友禄看过了调函,很有种解脱了的感觉,看着海瑞宛如看着大救星。

  海瑞都被看蒙了,不高兴的说道:“如此看我做甚?”

  “堂尊海涵,海涵呐。”田友禄哭丧着脸,“堂尊有所不知,三老爷为人独断专行,又胆大包天,下官整日胆颤心惊,如今堂尊来了,下官终于解脱了啊。”

  “哦?那王言竟至如此么?田县丞,你与我仔细说说。”

  “呃……”

  田友禄看着边上伺候的小吏,十分明智的说道,“到时堂尊自会了解。去,让伙房赶紧准备酒菜,今天要给堂尊接风洗尘,另外派人去通知三老爷,让他赶紧回来见过堂尊。”

  “是。”

  小吏应了一声,刚要出去安排人跑腿,就被海瑞拦了一句。

  “不必,淳安遭了灾,外面的百姓食不果腹,我等有何颜面在衙门里大吃大喝?”海瑞哼了一声,语气不是很好,对这衙门里的人的觉悟太低感觉不满。

  “堂尊,酒菜还是要有的。”田友禄说道,“虽然淳安遭了灾,可衙门里每日做些饭菜还是足够的。而且三老爷无肉不欢,无酒不欢,他总要吃的……”

  海瑞眉头紧皱,瞪眼看着田友禄,看着那个小吏。

  然后小吏嘿嘿陪笑:“大老爷,小人差人去通知。”

  见小吏走出去,海瑞的目光又落在田友禄身上,目光中的疑问都凝成实质了。

  田友禄也嘿嘿笑:“堂尊,这衙门里的官吏,在三老爷上任的这么一段时间里,基本是换了一个遍,全都是他亲自安排的人手,都听三老爷的话,有的时候下官都指使不动。”

  “你是淳安县丞,知县空缺,县丞暂代正印之职!”

  听见海瑞天真的话语,田友禄只是陪着笑:“堂尊跟三老爷多多相处便知道了。”

  海瑞狠狠瞪着田友禄,一脑门子的官司,这淳安局势这么复杂吗?一个新来的主簿,能有这么高的威望,直接一手遮天了?

  田友禄也没什么话,就带着海瑞在衙门里走动,熟悉衙门里的情况,也见过了衙门里的官吏,同时田友禄也给海瑞说了县里的情况,让海瑞很是惊讶。

  他在杭州那边死顶着,没想到这边王言干的狠多了。第一时间强逼大户出钱粮,为了更多的弄回来粮食,主动掀了新安江贪腐案,海瑞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怕闹大了不好收场,王言真敢带着百姓杀到杭州去抄家……

  听过了一大堆的事情,海瑞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田友禄说王言胆大包天,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俨然也是一块不怕死的硬骨头。

  硬是单枪匹马,在这场淳安遭灾的动乱之中,将县衙、大户全都给整的半死不活……

  如此直到了中午,海瑞终于见到了王言。

  “王言见过堂尊。”

  眼见王言穿着一身青衫,上面还有不少的灰尘,袖口紧束起来,头发也仅仅只是随意的挽起来弄着青玉簪子扎着,脚上的官靴也是脏兮兮的。如此打扮,不文不武,不伦不类,也不合礼法,对他这个知县更是没有展示出重视。

  然而海瑞并没有恼怒,而是带了几分笑模样,拱手与王言见礼:“我对王主簿可是如雷贯耳啊,不想王主簿竟如此年轻。”

  “堂尊说笑了,下官的名姓、籍贯、年龄该是早都为人所知的。”

  “你做得好大事,人们都忽略你的年龄了。寻常二十岁年纪的人,可做不出你做的事。”

  “堂尊过誉,下官也没做什么大事,不过是带着淳安百姓挣命罢了。堂尊,请,下官定然陪堂尊吃好喝好。”

  随着海瑞坐下,田友禄坐到了左手,王言则是坐到了右手,这饭桌上也仅有他们三个人。

  王言亲自弄着酒壶给海瑞和田友禄倒酒,说道:“这是正宗的金华寿生,清香甘甜,真是好酒,下官敬堂尊。”

  “免了,我是个穷苦人,也看不得穷苦人,喝不惯这个酒,也吃不惯这桌菜。”海瑞开始不给面子了。

  王言没有难堪,自顾喝了一杯酒,笑着说道:“堂尊是个心忧百姓疾苦的好官儿,淳安百姓有福了啊。”

  说话间就弄着筷子拆了鸡腿,拿了一个放到海瑞的盘子里,“堂尊,该吃的时候还是要吃的,这酒菜都做好了,不必在乎那许多。”

  “我之前便说了,外面的百姓还食不果腹,我无言消受如此酒菜,王主簿,听说你无肉不欢,无酒不欢,本县倒是要请教一下,你是如何吃得下、喝得下的?”

  王言直接上手将海瑞盘子里的鸡腿拿过来,一口下去就剩了骨头,而后喝了一口酒,嘟囔着说:“堂尊看到了?就是这么吃下、喝下的。”

  海瑞眼睛都瞪圆了,小小主簿太过猖狂……

  王言哈哈一笑:“堂尊勿恼,下官也知道外面的百姓疾苦,可也不能耽误我吃肉喝酒哇。下官做的事情,堂尊该是知道的,自问对得起淳安百姓,每日里的酒菜下官吃得也是心安理得。

  堂尊或有不知,这酒菜的钱可不是县衙的钱,而是本县大户感念下官一心为民,出钱犒劳下官,让下官吃好喝好,也更好的为本县百姓做事。”

  见海瑞看向自己求证,田友禄连连点头:“对,本县大户十几家,都对三老爷十分钦佩,也支持县衙的各项事务。堂尊可以安心吃喝。”

  “此举与敲诈勒索何异?”

  “堂尊此言差矣,是大户们诚心出钱资助。”

  “若是不出钱,你待如何?”

  王言微笑摇头:“堂尊误我良多。便是出了钱,下官也是要收拾他们的,平日鱼肉乡里作恶多端,只是眼下并非良机,还要他们做事。待到改稻为桑之事平息,百姓们缓过了这口气,就是秋后算账之时。堂尊呐,给百姓做事,也不耽误咱们吃吃喝喝嘛。”

  “这都是民脂民膏啊……”

  “堂尊,咱们是真给百姓办事儿的,便是民脂民膏,也问心无愧。”

  海瑞说道:“那你可知你这一顿酒菜,够寻常百姓吃喝半月?”

  “堂尊所言甚是,可下官不吃这一顿酒菜,寻常百姓也没多吃喝上半月。这钱是下官凭本事从大户之家弄来的,百姓可弄不来。当然,彼时亡了这些大户,田产定是要分给百姓的。下官吃用一些而已,于大局有甚么干碍?”

  “诡辩!”海瑞怒极,“你少吃一口,百姓就多吃一口。你既然能从大户之家弄出钱来,当然便要你去弄,如何要百姓去弄?你的俸禄都是百姓的交上来的,是百姓在养着你,你在这个位置上,自然就要给百姓做事,此乃天经地义之理。”

  “堂尊,我大明当官便是如此,想持身克己何其艰难?堂尊或许不知,下官这个主簿,买来的!变卖了辽东的田产才凑够了银子,来这淳安当官儿。

  堂尊可能还不知道,这淳安一介典史,便有上万两银子的身家。二老爷也是,在淳安干了两年有余,捞了上千两银子。”

  眼见海瑞好像要瞪死自己,田友禄陪着笑脸:“堂尊,下官捞的不多,前任知县常伯熙才多呢,他倒卖官粮,侵吞修河道的公款,还收了大户们好多银子,少说也要两万两银子啊。”

  王言拍着气咻咻的海瑞的后背,安抚道:“堂尊切莫生气,气大伤身,实在犯不上。二老爷也诚心改过了,办事还是得利的,平日里衙门事务,赈灾事宜,二老爷做的都很不错,银子不白捞。”

  眼见海瑞还要说更多大道理,王言紧接着说道,“堂尊,水至清则无鱼啊。太祖剥皮揎草,可杀住了人心的贪?没有!杀都杀不绝,人人都想着自己是侥幸走运不被杀的那一个,更何况是想要让人自己克制?

  诱惑太多了啊,堂尊。你就说我来这一段时间吧,大户们给我送钱,送女人,还送我地,可不是淳安的地啊,是杭州的。

  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在上面都有关系,人家给地方官送钱,就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不接受,那就是不给面子,就要被大户拿捏,甚至是弄死。

  如此下边诱惑,上面逼迫,堂尊,想要清清白白真不容易啊。你能严格约束自己一生,别人可不成。”

  “歪理邪说!难道清白也是错?”

  “有时候就是错。”

  “有时候?”

  王言笑了笑:“很多时候。”

  海瑞一声冷哼,不说话,不吃肉,也不喝酒。

  “既如此,咱们便话不多说,从现在开始,淳安一应事务便由堂尊负责,下官还是老老实实的做一个小小的主簿,算好咱们淳安的账目。另外下官先前答应了要给百姓们盖房子,这个事情下官要负责到底,说到做到。”

  “为什么?”海瑞不解。

  “堂尊是个好官,下官也并非贪婪无度,恋权不去之人,不过是先前这些人一心一意坑害百姓,下官虽也是为了银子当官,可到底读得圣贤书,看不过眼去,这才以命相搏罢了。堂尊是七品的正印,肩膀比下官宽厚,还是堂尊来给淳安百姓当家作主吧。”

  王言喝了一口酒,直摇头,“当官太累了,本是开开心心过来捞银子的,谁成想就赶上了这些事儿……”

  海瑞怔怔的看着王言,好像雾里看花,怎么也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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