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看到年少的自己,是如何不设防的喝下了那杯咒印酒。

  他看到自己喝下那杯酒之后,他的师长,老僧温夷,目露愧疚地对他说,“那是伐灵咒印的咒引酒,联盟想要削弱你的实力,如果没有个能拿捏你的筹码,他们恐怕就要对你用更暴戾的手段了。”

  临渊原本早已经不记得,当时的自己是怎样的心情,怎样的表情了。

  但眼下在这场仿若不会醒的梦境里,却是将年少的自己脸上的表情,看得那么清楚。

  那是一种被背叛的惊痛,那些淡漠而桀骜的表象在一瞬间被撕得粉碎。

  他问温夷,为什么?

  他问温夷,是不是联盟威胁了你?

  温夷不置可否,只笑得一如往昔,看着他,对他说,“你能韬光养晦一阵子也好,比起锋芒毕露,有时候内敛才是更好的。我希望咒印是对你的磨练而不是你的弱点。”

  然后临渊看到了温夷唇边滑落的血线,原来早在让临渊喝下咒印酒之前,温夷就已经服了毒。

  年少的临渊想,或许比起自己惊痛师长的背叛,温夷自己更没办法接受自己对学生的背叛吧……

  温夷临死之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临渊,我希望有一天,你能不再孤身一人。你现在身边就算有再多的拥趸,但你的心,没有任何人能进去,你就是孤苦无依的,我希望有一天,你能不再孤身一人。”

  临渊一直觉得,临死之前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不会是坏的,所以他到头来,也并未恨过温夷。

  一刻都没有。

  甚至,他已经明白了温夷临终所言的真意。

  临渊这才在这场不醒的长梦里,惊觉了过来。

  为何自己会觉得空空落落的。

  因为,自己心里已经有人了,而这人,至此尚未出现在他这场长梦里。

  他在这场长梦里,看到的都是自己的苦楚,那些痛不欲生的曾经。

  他也是有美好的,但他的美好,并未在这场长梦里出现。

  惊觉如此,临渊眼前一幕幕切换的画面,此刻又再次切换。

  在看到那画面的一瞬间,临渊哪怕是在梦境里,都有了想要流泪的冲动。

  画面里,君卿若一身大红的嫁衣,对他笑颜如花。

  她眼眸里浓浓的情意仿佛要溢出来似的。

  她声音软软的,在他耳边低吟浅唱,“你蒙上物是人非的眼睛,那是没有离别的风景,忘掉名字吧,我给你一个家。”

  “我只担心你的未来与我无关,如果全世界都对你恶语相加,我就对你说上一世情话。”

  “你来的那天,春天也来到。风景,刚好。”

  这个女人,永远不会对他说失望。

  这个女人永远相信他,永远看着他。

  这个女人对他说,“因为是你啊,你什么都值得,临渊值得一切的好。”

  临渊恍然的明白了,温夷说得没错,没有人活该一世孤独,人生而为人,身边就是应该有人陪伴的。

  心里只要有人,就不再孤苦无依。

  他已经不是孤苦无依的临渊了,他有家了,有妻子,有孩子……

  我还不能死!

  临渊心中惊痛!我还不能死!

  混沌中,他仿佛听到了女人的声音,不再是那样软绵绵的对他低吟浅唱时的声音。

  那声音沙哑的,疼痛的,可怜巴巴的。

  让他的心,好痛。

  这种痛,仿佛比丹火烧灼,更痛!

  她说,临哥你怎么还不醒啊,你要是再不醒,我真不知道我怎么撑下去,我说不定会疯掉呢……

  她说,我好想你啊,你什么时候能睁眼看我一眼,什么时候能再和我说说话。

  她说,临哥……

  然后她说不下去了,她哭了。

  一声声压抑的低泣,敲进他的耳朵里,也敲进了他的心里。

  她每一声低泣,都犹如剜心的刀,在临渊的心上割一刀。

  他的若若,他的宝贝。她掉一滴泪,他心里就恨不得流一滩血……

  而此刻她却哭得这么伤心,哭了这么久。

  自己却连抬手都做不到,睁眼都做不到。

  直到君卿若嘟嘟囔囔着对他的思念,哭得累了,在他怀里睡着了。

  他那么努力,依旧掀不开眼皮子。

  都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外头的天际已经泛起蒙蒙的鱼肚白,床上的人,交颈而眠。

  哪怕在沉睡中,君卿若的手也一直紧搂着临渊。

  昏迷中的男人,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将眼皮掀开了一道缝。

  入目的是房间里昏暗的光线。

  他为了睁开眼,精疲力竭,眼下别说抬手了,就连垂头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艰难地动了动眼珠,垂眸看去,就看到怀中的女人那消瘦的小脸,哪怕在睡梦中,她都依旧牢牢地搂着他的腰。

  临渊想要叫她一声,但努力地动了动嘴唇,却只能发出空洞的气音。

  那嘴型看上去,似乎是在叫,若若……

  然后他失了力气,精疲力竭地阖上了眼皮。

  君卿若在梦境里看到了临渊,他笑着叫她,若若。

  他那么近,仿佛触手可及。却又那么远,无论她怎么往前,都触碰不到。

  她焦急难耐,最终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临渊!”她惊呼一声,蓦地睁开了双眼。

  眸里是惊惶不定的目光,连呼吸都急促了些。

  赶紧坐起身来,仔细看着身旁依旧没醒的男人,伸手探了他的鼻息他的脉搏。呼吸依旧是温暖的悠长的,脉搏依旧是稳健的。

  这才让君卿若心里那些惊惶一扫而空。

  外头的天,已经亮了。

  君卿若这天起来得挺早的,早早洗漱了之后,就乖乖吃了早膳,不管怎么样,就算她想自暴自弃的颓着,眼下结界已经被她撤了,父王和儿子说不定时不时就会过来。

  起码不能让他们看到她太憔悴的样子。

  起码不能让他们担心。

  就算再食不下咽,也努力的吃了。

  她甚至还对着镜子拾掇了一下自己,化妆是没有的,没那个心情,但换了一身衣裳,算不上多华丽,但做工精良用料考究,很上档次。

  君卿若没忘,今天是要去听听青霜殿那些人给个什么答复。

  她就算有再多脆弱,那都是只在自己人面前。

  在敌人面前,她心里就算已经难过得不行了,也绝对不跌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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