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城南大营。

  如火的毒日头,将偌大的校场烤得像一块滚烫的铁板。

  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尘土、汗水和皮革混合的味道,黏稠得几乎能拧出油来。

  然而,与月前那场朝阳门外阅兵时的浮躁截然不同,此刻的京营,正被一种冰冷而严酷的肃然所笼罩。

  数千名赤膊的士卒,此刻正分为数个巨大的方阵,进行着最基础也是最枯燥的队列操练。

  他们的口号声嘶力竭,脚步稳健整齐划一,汗水顺着他们黝黑的脊背肆意流淌。

  高台之上,没有华盖,没有冰釜。

  年逾六旬的英国公张辅,只着一身轻便的麻色布甲,顶着烈日,如一尊铁铸的雕像般伫立着。

  他那双看过四朝风雨的虎目,此刻正如同鹰隼般扫过将台下方的每一个方阵。

  他身后的亲卫们,手中拿着的不是冰镇的酸梅汤,而是一把巨大的牛角号和十几根杯口粗的军棍。

  “第五营!第三总!队形散乱!号令不一!”

  张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质感,清晰地传入了校场每一个角落。

  下方负责操练的一名千户官闻言,浑身猛地一颤,连忙嘶吼着挥舞令旗,试图重新整队。

  “晚了!”张辅的命令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拖下去,当众,杖,二十!”

  高台上的两名亲卫立刻应令而出,如狼似虎地冲下台去,在那名千户官惊恐的求饶声中,将他死死按在早已备好的条凳上。

  “啪!啪!啪!”

  胳膊粗细的军棍带着风声,一下下结结实实地抽打在皮肉之上。

  那压抑的闷响和凄厉的惨嚎,成为了整个校场唯一的背景音。

  所有的士卒,脸色都为之一白,但队列却在瞬间站得更加笔直,口号也喊得愈发响亮。

  这便是张辅的治军之道。

  没有温情,没有道理,蛮横的只剩下铁的纪律和血的教训。

  自领受陛下敕谕,全权总督京营戎政以来,这半月光景,整个京营早已被他用雷霆手段清洗了一遍。

  凡是与军械案有涉,平日里克扣军饷、操练懈怠的将官,轻则罢黜,重则直接锁拿下狱,交由三法司论处。

  一时间,京营上下,人人自危,风声鹤唳。

  “公爷,”一名身着都督府佥事官服的中年将领快步登上高台,他叫樊忠,是张辅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您要的各营军械、粮草的核销账目,都已送到帐中了。只是……”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难色:“户部和兵部那边,卡着咱们新请调的五千套夏甲和三万石军粮。说是……说是账目不清,需得内阁票拟之后,方可批复。咱们送去的条陈,已经压了七八日了。”

  张辅闻言,缓缓转过身,面沉如水。

  “又是这套把戏。”他冷哼一声,“文官的笔,有时候,比鞑子的刀还快。”

  他知道,这是内阁在反击了。

  他们不敢公然违逆陛下整军的敕谕,便用这种最寻常也最有效的官僚手段,来拖延掣肘,试图让他这个武夫知难而退。

  “公爷,还有一事。”樊忠的神色一肃,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旁边肃立的亲卫,复又回到张辅脸上,

  “被您罢黜的那几个指挥千户,这几日在京中四处活动,串联了不少侯伯,在背后说您……说您滥用君恩,擅杀朝官,行事酷烈,非社稷之福,扬言要叩阙鸣冤,去慈宁宫告您的御状。”

  “社稷之福?”张辅的嘴角,勾起一丝冷哼,“他们这群酒囊饭袋,断脊之犬,也就只敢在慈宁宫前狂吠了?”

  说完他没有再理会樊忠,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中军大帐的方向。

  大帐门口,此刻正跪着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年轻武官。

  他叫吴兴,是神机营的一名指挥佥事,也是惠安侯张升的内侄。

  此人仗着后台,在张辅整军之时,依旧我行我素。

  并且昨日竟敢公然违令,在军中聚赌,而且还鞭打了一名前来劝阻的百户。

  张辅知道,此刻周围所有观望抵触,心怀不满的势力,都在看着他如何处置这个吴兴。

  “传我将令,”张辅的声音虽然平静,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召集京营所有指挥使以上将官,至中军大帐,议事。”

  一刻钟后,中军大帐内。

  数十名顶盔贯甲的高级将领分列两侧,他们或是勋贵之后,或是行伍出身,但此刻却都屏息凝神,连大气也不敢出。

  张辅大马金刀地坐在帅案之后。

  “诸位,”张辅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陛下敕谕在此,整饬京营,再造雄师,乃国之大计。然,总有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欲以卵击石,螳臂当车!”

  他猛地一拍帅案,声若惊雷!

  “把吴兴带上来!”

  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吴兴,立时被两名亲卫粗暴地拖入帐中,丢在地上。

  “英国公!我舅父乃是惠安侯!你……怎敢如此对我……”吴兴色厉内荏地嘶吼着。

  张辅没有理他,而是从怀中,缓缓取出那份用明黄绫缎包裹的敕谕。

  他亲自起身,走到帐前,将敕谕展开,声如洪钟道:

  “陛下敕谕:……凡营伍整饬、兵员简拔、械饷稽核、将弁黜陟、操演布防诸务,皆由尔专决!……敢有推诿怠惰、阴奉阳违者,尔可先行拿问,以贻误军机、悖逆圣意论处,奏闻之日,立。斩。不。赦!”

  当“立斩不赦”四字从张辅口中说出,帐内众将立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而吴兴的嘶吼这时也戛然而止,他脸上血色褪尽,瞪大的双眼里此刻只剩恐惧。

  张辅缓缓抬起手,用马鞭的末梢轻轻敲了敲面前的帅案。

  “神机营指挥佥事吴兴,整军之时,公然聚赌,殴打同僚,目无军法,动摇军心!此等行径,与通敌无异!若人人效仿,京营与一盘散沙何异?国法何存?军威何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帐内早已噤若寒蝉的众将。

  “来人!”

  “在!”

  “拖出去,就地正法!传首三营,以儆效尤!”

  “不——!公爷饶命!舅父救我——!”

  吴兴的惨嚎声被破布堵回了喉咙,整个人被亲卫们如同拖死狗一般拖了出去。

  片刻之后,帐外传来一声沉闷的落刀声和一声短促的惨叫。

  随即,一名亲卫面无表情地捧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

  木盘之上,盛着的正是吴兴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骇得心胆俱裂!

  军法处置寻常士卒,本是主帅之权,可吴兴……那终究是朝廷钦命的四品大员!

  非战之时,不经三法司,不过内阁,说斩就斩……英国公这哪里是整军,分明是在拿吴兴人头立威!

  张辅看都未看吴兴那颗头颅一眼,只是缓缓走回帅案,将敕谕重新卷好。

  他坐回椅中,目光如朔风般扫过帐下那一张张煞白的面孔,再次张口说道:

  “诸位,从今天起,京营,只有一条规矩,那就是军法。”

  “现在,还有谁对本公的治军之法,有异议吗?”

  帐内,无人敢言。

  只有那颗头颅上的血,顺着木盘的边缘,滴答,滴答的落在中军大帐那滚烫的地面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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