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宫,午后

  正殿内熏着淡淡的百合香,阳光透过茜纱窗,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孙太后斜倚在贵妃榻上,身着杏子黄缠枝莲暗纹的常服,乌发松松绾着,只簪了一支通透的羊脂白玉凤头簪。

  这让其卸去了几道皇太后的威重,多了几分属于母亲的温婉闲适。

  她手中正拿着一柄小巧的玉滚轮,心不在焉地在眼角轻按,目光却频频望向殿门。

  “母后——”清亮的童音带着雀跃在殿门口响起。

  朱祁镇小小的身影雀跃着闯入,明黄的袍角带起一阵轻风。

  他小脸因奔跑和经筵下课的兴奋而红扑扑的,额角沁着一层细密的薄汗。

  孙太后闻声,眼中霎时迸发出璀璨的光彩,脸上真切温暖的笑意直达眼底,再无半分慵懒。

  她立刻坐直身子,放下玉滚轮,张开双臂,声音里是满溢的关切与宠溺,还带着一丝久别重逢的急切。

  “我儿可算来了!这些日子母后在慈云观替你皇考祈福,心里头最记挂的就是你。”

  “今早一回来,就听说你今日开始进讲《春秋》了?累不累?”

  孙太后语气温柔,笑意里带着母亲对小儿特有的纵容,仿佛想将这几月分离的时光都补回来。

  侍立榻边的掌事女官王嬷嬷,也悄然捧着一盏温度恰好的蜜水奉上,脸上同样带着慈和的笑意。

  朱祁镇几步便由殿门扑到榻前,先依着规矩先行了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礼毕,便像归巢的小鸟般,迫不及待地依偎进那熟悉的温暖怀抱,小脑袋习惯性地在母亲柔软的臂弯里蹭了蹭,贪婪地汲取着那份独属于母亲的馨香与安宁。

  “不累!”他仰起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孩童分享新鲜事的雀跃,“今日先生讲《郑伯克段于鄢》,可有意思了!”

  孙太后爱怜地用温软的帕子替他拭去额角跑出的薄汗,手指轻柔地拂过他稚嫩的脸颊,嗔怪道:“瞧你跑的,这一头汗。左传‘郑伯克段’?讲的是兄弟阋墙的故事,听着怪沉重的,有何趣味?”

  她语气温柔,目光却似透过儿子稚气的眉眼,望向了更悠远的光阴。

  “唉……你父皇当年,最是厌憎这等典故。他常说,为君者,当以仁孝为本,以宽厚为怀,手足骨肉之情,尤是天地间至贵至重……”

  朱祁镇感受到母亲情绪的变化,小脸上的雀跃也收敛了几分,带着一丝好奇和懵懂:“父皇……也跟儿臣讲过故事吗?”

  孙太后回过神来,看着儿子酷似其父的眉眼,眼中瞬间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连忙眨了眨,将那点湿意压了下去。

  她把朱祁镇搂的更紧了一些,柔声道。

  “讲过,当然讲过。你父皇……最是疼你。他常在灯下抱着你,给你讲太祖爷打天下的故事,讲太宗爷五征漠北的英武……盼着你将来,能做个比他更圣明的天子。”

  “后来……他龙体违和,日见沉重,”孙太后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弥留之际,心心念念的唯有你。千叮万嘱,要护你周全,教你成才,守好这祖宗传下的锦绣江山……还有……”

  她顿了顿,搂着儿子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些,脸上的温情也淡去几分,换上了一层复杂难言的疏离与一丝……警惕。

  “……还有宫外那对母子。”她轻轻抚摸着朱祁镇的后脑勺。

  “你父皇说,稚子无辜。他临终前给了吴氏和那孩子一个名分,让她们在西山白云观里清修度日,也算……全了一段尘缘,给她们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她语气刻意平静,却难掩一丝冷漠:“那孩子叫祁钰,比你小两岁,今年……约莫七岁了罢?听说身子骨也弱,在观里静养着,倒比在这纷扰宫闱中更安生些。”

  朱祁钰!

  孙太后口中的那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朱祁镇脑中炸响!

  景泰帝!夺门之变!

  那个在土木堡灰烬中临危受命的景泰帝!

  那个在“夺门之变”的血色晨曦里黯然退场的身影!

  母后此刻,在自己刚讲完《郑伯克段于鄢》的当口提起这个名字。

  是告知?还是借这兄弟阋墙的典故划界?

  那句“稚子无辜”里,有父皇的仁厚,也应有她不得不遵从却又如鲠在喉的无奈吧?

  历史的余响在脑中翻滚,但朱祁镇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他努力眨巴着清澈无辜的大眼睛,小脸上堆满懵懂与好奇:“弟弟?祁钰?这人儿臣怎么从未见过?”

  朱祁镇一边问一边把小脑袋又往母亲温暖的颈窝里埋了埋,像是寻求更踏实的依靠。

  听闻儿子似乎对吴氏母子并无亲近之意,孙太后眼中闪过一丝释然,随即换上疏离的口吻,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道:

  “莫理这些!镇儿,记住!你是父皇母后唯一嫡子,堂堂正正的天子!是母后和皇祖母的心尖肉!江山社稷系于你身!不相干之人,自有缘法,莫扰心神!”

  偎在母亲温暖的环保里,朱祁镇心中那点因“朱祁钰”三个字掀起的微澜,此刻已悄然平复,甚至还泛起一丝自嘲。

  瞎紧张什么?

  “景泰帝”?“夺门之变”?那是原本的剧本!

  现在坐在这儿的可是他!

  土木堡?不可能发生!瓦剌人也别想让他“叫门”!

  没了那场辱祸,西山白云观里那个叫祁钰的小孩子,就只是个普通的宗室子弟而已。

  他舒舒服服地把脸在母亲颈窝里蹭了蹭,闷闷地“嗯”了一声,彻底放松下来。

  孙太后感受到怀中儿子彻底的放松和依赖,心头那点因提及旧事而生的阴霾彻底散去,只剩下满溢的柔软。

  她抬头示意了一下,王嬷嬷立刻会意,端着一个剔红葵瓣式捧盒上前,盒盖揭开,露出几块晶莹剔透、点缀着金黄桂花的藕粉糖糕和一盏温润如玉的杏仁酪。

  “来,尝尝小厨房新做的藕粉桂花糖糕,还有杏仁酪,你最爱的。”孙太后拈起一块糖糕,亲手喂到朱祁镇嘴边,眉眼弯弯,尽是满足。

  看朱祁镇吃得香甜,孙太后不经意地再次问道:

  “对了,前些日子廷议河南水患,你举荐的那位于谦……”她低头看儿子,眼中有关切亦有探询,“听说是个硬脾气的能吏?。”

  朱祁镇立刻咽下糕点,小脸认真:“于卿极好!他心急救民,急得眼眶都红了!母后,河南的老百姓是不是很苦?”

  孙太后眼中怜意闪过,颔首:“天灾无情,你能慧眼识才、心系黎庶,是仁君之德,望那于谦不负圣望。”

  她眉尖忽地一蹙,语气染上薄怒:“说起任事尽责…你那舅舅家的表兄孙泰,当真不成器!”

  朱祁镇立刻竖起小耳朵佯装无知道:“表哥怎了?”

  “前几日在西华门!”孙太后声含愠色,“竟敢纵马喧哗,冲撞值守侍卫!简直无法无天,目无君上!”

  “你舅舅已重责于他,禁足三月,抄《礼记》百遍!本宫也传谕申饬了你的舅母!”

  她语气稍缓,隐含赞许:“倒是那拦阻的侍卫袁彬,尽忠职守,不畏权贵。听说你已将他擢至御前?做得极好!这等忠直敢为之士,正该近身卫护天子。”

  言及此,她冷哼一声,目光扫过殿角侍立的太监,意有所指:“比某些…尸位素餐、纵容跋扈之辈,强过百倍!”

  听母后这不满,七分真在怒其不争,三分演在借机敲打。

  真在孙泰的蠢行累及门楣和她自己在太皇太后心中的形象。

  演在……这是旗帜鲜明地支持我提拔亲信,要给那老阉降权重?

  母亲啊,您这池水,也不浅呐……但是您对儿子的这份回护之意,是真实炽热的。

  朱祁镇仰着小脸,黑亮的眼睛里满是孺慕:“母后最明事理了!”

  孙太后看着儿子信赖的眼神,心都化了,那点因外戚不争气和王振弄权带来的阴霾也散去不少。

  她笑着捏了捏朱祁镇吃得鼓鼓的小腮帮。

  “好了,糕点也吃了,故事也听了,人也见了,回去歇个晌吧。晚膳想吃什么?水晶肴肉?还是蟹粉狮子头?母后让他们早早备下。”

  朱祁镇赖在母亲怀里,小脸蹭了蹭,带着一丝撒娇的倦意:“儿臣想吃母后小厨房做的蟹粉狮子头……”

  孙太后满眼宠溺,连声应好,然后示意王嬷嬷小心伺候皇帝起身回宫。

  看着儿子小小的身影被宫人簇拥着消失在殿门外,她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敛去,目光投向殿外沉沉的宫阙,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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