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班初开,正如顾盼所料,不温不火。

  为期三天的免费试听课结束,教室外只零零散散站着几个家长,神情各异,看不出是满意还是失望。

  顾盼心里有底,丝毫不慌。

  “顾老师。”

  第一个冲进来的是豆豆妈,她儿子是班上最皮的那个,上课坐不住,下课捅娄子,是所有老师眼里的老大难。

  顾盼对她微微颔首:“豆豆妈,豆豆还适应吗?”

  “适应!太适应了!”

  豆豆妈激动得一拍大腿,嗓门瞬间拔高八度,竟是从兜里直接掏出手机,点开付款码就怼到顾盼面前!

  “顾老师,我不多说!先交一年!不,你要是肯收,我交两年的!”

  那架势,不像缴费,倒像是疯抢什么绝版限量款。

  顾盼还没来得及回应,门口几个原本还在观望的家长听见这话,瞬间炸了锅,一窝蜂地涌了进来。

  “顾老师,还有我!我家那个混世魔王,昨天回家居然主动给他爷爷奶奶捶背倒水!”

  “他爷爷激动得差点犯心脏病,当场就要给我转账,让我无论如何要把这个名给报上!”

  “何止啊!我家闺女,以前让她写作业跟要她命似的,昨晚居然跟我说什么‘今日事,今日毕’,自己关上门就把作业写完了!我当时还以为她发烧了,摸了半天额头!”

  “我家也是!吃饭不挑食了,还会念‘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把掉在桌上的米粒都捡起来吃了!我跟我老公面面相觑,还以为接错孩子,把别人家孩子带回家了!”

  家长们七嘴八舌,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狂喜与不可思议,仿佛自家那个“小恶魔”一夜之间被神仙点化。

  这动静太大,很快吸引了更多闻讯而来的家长。

  “请问这里是那个上了就变乖的国学班吗?我听我邻居说的,还收不收人啊?”

  “顾老师,求您了,给我家孩子也报个名吧,多少钱都行!”

  小小的教室瞬间被围得水泄不通,缴费的,咨询的,场面一度有些失控。

  “大家静一静。”

  顾盼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像带着一股奇特的安抚之力,让嘈杂的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一个一个来。”

  她不疾不徐地处理着报名,同时扬声宣布:“因为报名人数超出预期,国学班下周会换到隔壁最大的教室,已经报名的家长不用担心。”

  这话一出,报上名的家长吃了颗定心丸,没报上的更是铆足了劲要抢下这珍贵的名额。

  其实,孩子们哪是懂了什么高深的大道理。

  顾盼的课,一半讲学,一半习武。

  讲《弟子规》,她用的是最浅显生动的故事,孩子们听得懂,自然就愿意学。

  而另一半的五禽戏,更是点睛之笔。

  一群小萝卜头像模像样地模仿着虎之威猛、鹿之安舒、熊之沉稳、猿之灵巧、鸟之轻捷。

  动静结合,既释放了他们过剩的精力,又在潜移默化中,锻炼了他们的专注力与体魄。

  张泽睿俨然成了班里的小老师,还会像个小大人一样,去纠正其他孩子的动作。

  孩子们喜欢,身体好了,性子沉静了,回家在家长眼里,自然就成了脱胎换骨般的“懂事”。

  忙碌接近尾声,顾盼刚松了口气,一个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来人一身高定套装,妆容精致,气质却冰冷如霜。

  “顾老师,我是王炜的妈妈。”

  顾盼认得她。

  这三天,她每天都来,但从不多话,只在教室外隔着玻璃静静地看,像个冷静的评估官。

  “王太太。”

  “钱我付了。”女人推了推鼻梁上纤细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我承认,您的课在‘教养’方面的确立竿见影。”

  “但我儿子明年要考全市最好的私立小学。”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字字清晰地砸向顾盼:“我更关心的是,您这里,除了教孩子懂礼貌,能教他考高分吗?”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顾盼迎着她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退让,唇角反而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那笑容,像春风吹皱一池冰水,让女人镜片后的冷意,出现了一丝裂痕。

  “王太太,您先别急。”

  顾盼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掌控全场的从容。

  “我问您一个问题。”

  “您是希望您的孩子,现在能考一百分?”

  “还是希望他拥有,一辈子都能考一百分的能力?”

  王炜妈妈一愣,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反问。

  不等她回答,旁边一直没走的豆豆妈忍不住插了句嘴,嗓门还是那么敞亮:“那还用问?肯定是一辈子的能耐重要啊!我家豆豆要是有那本事,我做梦都得笑醒!”

  这话糙理不糙,周围几个家长纷纷点头附和。

  王炜妈妈的脸色有些挂不住,镜片后的目光愈发锐利:“这是两码事。”

  “不,这是一码事。”

  顾盼接过了话头,目光重新锁定在她身上,平静而强大。

  “王太太,您看重分数,我完全理解。但分数是怎么来的?”

  “是孩子安安静静地坐在书桌前,一个字一个字看进去,一道题一道题算出来的。”

  “一个坐不住、静不下心、心浮气躁的孩子,您就算请再贵的家教,把知识点掰碎了揉烂了往他耳朵里灌,他又真正能吸收多少?”

  “我的课,是不教语数外。”

  “但五禽戏,能让孩子浮躁的心沉静下来,锻炼他们的定力。”

  “讲《弟子规》,是让他们明白‘事必躬亲’,让他们对自己的学业真正负起责任。”

  顾盼的语速不快,却字字如锤,敲在在场每个家长的心上。

  “这些,是地基。”

  “地基打不牢,您想在上面盖万丈高楼,那不是空中楼阁,又是什么?”

  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看着已经陷入沉默的王炜妈妈,抛出了最后一击。

  “磨刀,不误砍柴工。”

  “您觉得,是每天逼着他多做两道他不情愿的题重要……”

  “还是让他自己拿起笔,主动去钻研更重要?”

  一番话说完,满室寂静。

  之前还喧闹的家长们,此刻都陷入了沉思。他们只看到了孩子回家变乖了,却从未想过,这背后竟藏着如此深远的道理。

  王炜妈妈彻底沉默了。

  金丝眼镜下那双向来精明锐利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掩饰的动摇。

  她自问为儿子规划了世界上最好的路,报了沪市最贵的班,却从未想过,问题的根源,可能出在孩子本身。

  顾盼也不催她,只是平静地看着她,最后轻描淡写地补充道:

  “当然,我的教育理念就是这样。”

  “如果您觉得不合适,报名费我可以立刻全额退还给您。”

  “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教育孩子,更是如此。”

  这话一出,不仅是王炜妈妈,连其他所有家长都惊呆了。

  放着送到手里的钱都不要?

  这位顾老师……还真不是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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