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洞穴走回平等镇的路上,星光熠熠高视阔步,奇迹先生跟在后面,皮笑肉不笑,“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小声问。

  “我意识到你说的很对,至少一部分很对。”星光熠熠小声回答。“为了让平等镇更平等,我愿意接受你的指导——前提是它仍是‘我的’小镇。明白吗?”

  “你根本不知道你的行为有多错误。你就不怕我将你的秘密公之于众?”

  “你如果想告诉他们的话,早就这么做了。”星光熠熠显得有恃无恐。“但你没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猜一定有原因让你不敢这么做。而且,你说过需要我的帮助,不是吗?”

  奇迹先生确实不敢戳穿星光熠熠,因为他知道惹她生气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甚至会引起史无前例的时空大混乱。虽然这场混乱在原定的时间线里就会发生,但如果因为他的影响提前发生,那就太糟糕了。

  他希望能和平解决这件事,和平地让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然后试一下能不能打开和谐之匣;如果不行,他就得去人类世界找另一匹小马,或者说另一个人。

  他知道星光熠熠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但他觉得最好不要乱说,否则很容易适得其反。

  “你就不怕把我逼急了,我跟你鱼死网破?”他虚张声势道。“我真会这么做!”

  “放轻松,你需要我的帮助,我也需要你的,兴许我们能达成某种协议。你帮我搞建设,我帮你解决那什么麻烦。怎么样?双赢吧?”

  “你就不怕我找机会逃跑?”

  “那我更求之不得了,你走之后,我们这里会更稳固。而且,那样你也没达成此行的目的。”

  看她那一脸胜券在握的表情,言语劝解是没用的,奇迹先生必须得想别的办法。走了几分钟,他想到了一些初步方案。“好吧,我同意帮你,你也一定得帮我。”

  “早这么说不就得了?”星光熠熠笑道。“我当然会帮你,只要你做得足够让我满意。”

  接着他们没再说话,和镇民们一起回了平等镇。此时天色渐晚,镇民们早早回去休息,奇迹先生就到星光熠熠的家,也就是镇政厅帮她出谋划策——当然是被迫的。

  他率先开口:“在帮你之前,我想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星光熠熠沉吟片刻,说:“我对你说的那个国家联盟很感兴趣,就往那个方向改。你只管说,至于采不采纳,则由我来裁定。”

  “如果你真要建设一个和它类似的国度,你首先就得认识到你的错误。你这种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全镇的做法,和那个国家联盟的纲领和理念大相径庭。”

  “要你管?如果这算第一个建议,那我不采纳。”

  奇迹先生无言以对,对方这算是“叶公好龙”?她似乎只想形式上和那个国家联盟一致,即使内核和骨架截然相反。他长叹一口气说:“你只想要形式上的改进?那简单,先从装修切入好了。”

  “装修?为什么是装修先行?”

  “我猜你肯定不满足这个小镇才这么点镇民,你想让更多小马知道、认同你的理念,即使你的理念根本就是错的,是这样吧?”

  星光熠熠一听他贬低自己的理念,皱了皱眉,但还是对前半句表示认同,点点头。

  “那为了吸引其他小马住进来,首先这个小镇就要够美丽、大方,有独特的艺术感,让小马们见到了就忍不住走进来。这样你之后跟他们说你的信条时,才会事半功倍。”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可这种吸引渠道我们也有,镇歌——《In Our Town》,多好听啊!”

  “那你总不能每来一匹小马都唱一遍吧?就算精神上受得住,嗓子也受不住。”

  星光熠熠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接着奇迹先生就叼着笔画了一张又一张的概念图。他不是学美术出身,只能画个大概;但星光熠熠的美术水准更不行,现在这般死气沉沉的小镇就是她设计的。她看着这些独具美感的建筑,眼前一亮。

  “好,我要让所有房子都变成这样。”她兴奋地说。

  “你‘喜欢’就好。”奇迹先生翻了个白眼。“但我画的只是概念图,你需要真正的建筑设计师将它画成详细的蓝图。”

  “不需要,在平等镇,所有小马没有专职,也就相当于什么都专职。我们可以一起把它变成现实。”

  “你认真的?”

  “那两排房子都建过来了,现在只是在原有基础上搞装饰,有什么难的?”

  “那些都不能称为‘房子’……”

  “好了下一个话题,你还有什么建议?”

  “在提建议前,我想知道镇民们的日常消耗品从哪来?难道完全靠自给自足?”

  “没错。”星光熠熠自豪地说。“粮食是我们自己种的,建房子用的石料、木头由镇子后的山谷采伐而来,偶尔需要更换工具或其他物资,才会拉着特产外出交换。”

  “特产?你们有什么特产能卖的?”

  “采挖石料时,我们会挖到一些诸如宝石、黄金、白银之类的伴生物;吃不完的粮食也能卖。”

  “太原始了。”奇迹先生嫌弃地说。“你们需要火车,这样做什么事都会更方便。镇民的生活也能因此变得更好。”

  “生活变得更好?”星光熠熠单挑眉毛,有点犹豫。“这似乎和继续维持‘平等’不沾边。”

  “怎么不沾边了?只有镇民快乐了,才能证明你的‘平等’有优势;要是生活一直像现在一样无趣、物资匮乏,怎么证明这是理想社会?要是你害怕某些镇民会因为和外界交流而变得更富有,那就以全镇集体的身份对外贸易,收入、支出都算集体的,这样行了吧?”

  话说到这份上,她才缓缓点头。

  “目前就先搞这两件事,贪多嚼不烂。”奇迹先生收尾道。

  第二天,星光熠熠召集镇民公布了第一期建设计划,镇民们要做的主要是翻修所有屋子,就按草图上画的来,至于具体参数,全靠镇民自己琢磨。

  镇民们相当兴奋,总算能换掉那一堆丑不拉几的房子了,纷纷热情高涨,叼着大锤就热火朝天地施工。霎时间全小镇充斥叮叮当当施工的声音。星光熠熠穿梭其间,不时给镇民们提供指导,闲暇之余还不忘得意地对奇迹先生说:“看,这就是我们平等镇的优势,所有小马绝对平等,所以劲往一处使,工作效率极高——”

  她还没说完,一匹小马就叼着两块类似颜色的木板过来,焦急地问:“星光熠熠,草图上的到底是哪种红色?我们分不清。”显然,由于“=”标志的作用,所有镇民都没办法分辨相似的颜色。“我觉得这个是红色,那个也是红色,都是红色,该用哪个呢?”

  星光熠熠眨眨眼睛,看着这些类似的颜色,也无法分辨。虽然她身上的“=”是假的,不影响她的各项能力,但她本身就对颜色毫不敏感。好一会儿,她才说:“随便用吧,反正都是红色。”

  “那怎么能行?没有统一的标准,万一有房子的红色和其他房子不是同一种呢?那不就不‘平等’了吗?”

  “行行行,那就,那就……就这个好了。”星光熠熠随便指了一个颜色。这个镇民走后,奇迹先生在一旁偷笑:“你说的‘效率极高’,就是这样的效率啊?”

  “别笑,我们最终还是能依靠集体的力量,完成建设——”但她没能说完,又一匹小马跑了过来。“星光熠熠,我听说你规定了要用哪种红色,但我看不出区别,你能告诉你选的是哪种吗?”这位镇民一边说,一边秀出好几块颜色类似的红木板。星光熠熠瞪大眼睛,完全分不出来,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刚刚选的是哪个。

  “呃,呃……应该是那个。”

  镇民一听,乖巧地回去施工了。星光熠熠用蹄子擦了一下汗,叹口气,但还没等缓过来,三匹小马跑了过来。她们一口气抛出九块木板,每一块都是红色,却又有细微的不同。她们三个按照星光熠熠的指示选了自认为符合的红色,却都各自不同,于是她们开始争论到底哪个才是星光熠熠要的红色,都坚信自己的选择才对。

  眼看她们三个即将吵起来,星光熠熠劝道:“伙计们,我们必须时刻牢记平等镇的理念,不能和朋友争吵,明白吗?”

  镇民们点点头,接着一起催促她尽快做出决定。星光熠熠咽了口唾沫,绞尽脑汁,勉强记起自己选的是哪种。为了避免再有小马问颜色的问题,她用魔法在街道中央竖了块红木板,让所有小马都参照这块木板选颜色。镇民们没法分辨颜色,但起码的找不同还是会的,于是镇民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拿现有的木板一个一个比对,直到比出一个完全一样的,别提效率有多低了。

  奇迹先生在一旁使劲憋笑,星光熠熠整理了一下情绪,厚着脸皮说:“虽然有一些波折,但问题总归能顺利解决!”

  “你确定?”奇迹先生幸灾乐祸地说,几乎压不住上翘的嘴角。“又有几个镇民来找你了。”

  星光熠熠使劲揉了揉脸,挂着强行的笑容迎接镇民。这次不是颜色的问题了,但没好到哪里去——是螺丝的问题。到底该用一字螺丝、三角螺丝,还是十字螺丝,他们有不同意见。

  “我们的螺丝刀是什么样的,就用什么螺丝。”她拍板说。

  “可我们三种螺丝刀都有——噢,你提醒我们了,我们也得决定用哪种螺丝刀。”

  星光熠熠痛苦地捂住了脸,平等镇初创时没这些问题,因为那时他们的工具相当单一,没得选择,也不用管什么颜色,原材料什么色就是什么色。现在要搞装修,弊端一下子全暴露出来了。

  “随便用吧,反正又看不出来。”

  好像的确看不出来,没哪个镇民会闲着没事盯着螺丝看。这几个镇民感觉这似乎不算什么问题,于是打算回去继续施工,这时候奇迹先生看热闹不嫌事大,打断道:“这可不行!不同螺丝的性质可不一样。”

  星光熠熠愤怒地看向他,但他恍若未见,继续说:“虽然没谁会注意,但大家施工时都心知肚明——自己用的螺丝和其他镇民的不一样。那完工以后,难道不会每天想着‘我和其他小马不一样,因为我家的螺丝不同,完了,我不平等了’这种事吗?”

  几个镇民一听,深以为然。“对啊,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们不能容忍任何不同。一想着自己家和其他镇民的不一样,恐怕连觉都睡不好。”

  星光熠熠无奈地叹口气,说:“就用一字螺丝吧,很契合我们‘=’的标志。”打发走这几个镇民,她立刻回头警告奇迹先生。“你想干什么?故意找茬吗?”

  “冤枉啊,你叫我提供合理的建议,这不就是吗?”他诚恳地说。“为了符合你心中‘平等’的定义,我才提醒他们的。要不然我才不会纠结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星光熠熠感觉像一蹄子打到棉花上,没办法,只好继续硬着头皮面对众多镇民。她不抗拒做决定,反正镇子自成立以来的所有决定都是她拍板的;她只抗拒这些根本不是问题的问题。

  接下来就是参数问题,因为一开始就是草图,所有小马的理解都各不相同,同一块板子,那个说是三米,这个说是四米;单论窗户安装位置,都有好几种安法。

  如果这些问题不尽早解决,她迟早要被这些琐碎事淹没。于是她紧急回家,赶制了一份《施工规范》,将她能想到的问题都写上去。她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了,结果她低估了镇民们的纠结能力。他们的问题很快超出了《规范》,又得问她。她只能不间断地往里面加东西,事无巨细,差点神经衰弱。

  她想让奇迹先生帮她分担一点,但他坚称自己只是提建议的,绝不参与。她没办法强求,毕竟他此时还没有正式加入平等镇,而且这么多镇民看着,她不好发作,只好暗自生气。

  今天就在一堆意想不到的琐事中过去,镇民们依旧兴奋,互相约定明天加油干;星光熠熠呢?眼神涣散,鬃毛蓬乱,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

  “如果这就是你说的‘效率’,那我真是大开眼界。”奇迹先生仍旧不忘幸灾乐祸。

  星光熠熠本想怒喷回去,但她心很累,没那个心思,只是疲倦地说:“这只是暂时的小麻烦……这些问题总会问完的。只要解决这些小问题,我们的效率就能……突飞猛进。”

  “你说是就是吧。”奇迹先生说。“我以为你很疲惫呢,还想给你支点招;看来你完全不需要——”

  “我需要!”星光熠熠一秒破功,冲上来使劲摇他的肩膀。“快告诉我,我忍受不了了!”

  “这就受不了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今天他们做事做得太狠,弄坏了很多工具,用完了很多油漆,还有其他一些没法自给自足的原料。明天你得统计缺的东西,给他们补。”

  “啊?”星光熠熠差点晕倒。

  “你不是早已习惯了管理这个镇子吗?”

  还是那句话,在过去,镇子的生活节奏很慢,虽然大大小小的事都得由她定,但每天其实也没多少事;而现在,因为是全镇大翻修,十几天的任务量集中到一天让她抉择,怎么可能一下就适应呢?

  “也许就不该一拍脑袋大搞,应该一幢房子一幢房子慢慢修。”

  “那这样就和你说的‘效率’不沾边了。这事要放到小马谷,别说两排房子,就算是翻修整个镇子,都不在话下。”

  “所以你有什么好办法?”星光熠熠生无可恋地问。

  “很简单,你需要集体决策。”奇迹先生此时“图穷匕见”。“成立居民委员会,让居民们自行解决问题,解决不了的再由你决定。”

  “嗯?”星光熠熠单挑眉毛,满脸质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耍花招。这不就是挖陷阱让我往里跳吗?”

  “我说的全是好事,怎么叫陷阱?你就看我说的对不对吧!”

  星光熠熠蠕动嘴唇,无法反驳。的确事情一多,她就疲于应对了,有镇民帮她分担压力确实是好事。但她也有疑虑,万一这动摇了“平等镇”的根基怎么办?

  仿佛是看穿了她的忧虑,奇迹先生继续说:“你要是有顾虑,等建设工程结束就取消,这样总行了吧?”

  星光熠熠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说不出来,只好勉强同意。

  次日果然如他所说,镇民们都说工具用坏了、油漆用完了、钉子用完了等等,一堆东西都等着补充;这还没完,房屋装修标准的问题依然存在,他们经过一夜的苦思冥想,又想到了一堆比鸡毛蒜皮还鸡毛蒜皮的问题。

  这下星光熠熠算下了决心,当即表示要成立居民委员会。本来她想钦定几个最忠诚的小马做委员,但奇迹先生提醒她“平等”的重要性,于是他们召开了一场有点草率的公开选举。被选出来的委员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当选。

  看着一脸茫然的被选出来的几个委员:双钻、派提飞、夜翔、舒歌贝,星光熠熠当即分配了任务——组织完善《施工规范》。具体来说,就是镇民们提出问题,委员会组织辩论,根据合理度决定采用哪个;如果有大量镇民对此不满,就进行全体投票,直到没有异议,如果还有异议,就交由星光熠熠裁决。

  居民委员会还要负责监督小马们的工作,同步大家进度,确保所有小马严格按照《规范》施工,毕竟真可能有小马看错、听错的情况。除此之外,他们还要负责统计小马们需要的物资,上报给星光熠熠。当镇民们有矛盾时,他们也得调解。

  听了星光熠熠和奇迹先生的解释,众小马连连跺脚以示赞同。这个主意太好了,怎么之前没有采用?这确实是最能体现“平等”的途径了。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委员们可能会比较累,但他们自己倒觉得很荣幸。

  有了初级的管理体系,小马们又开始热火朝天地工作了。送走他们,星光熠熠感觉心情一阵舒畅,小声问:“如果这个制度这么完美,为什么你说的那个国家联盟没有采用?”

  “因为那个国家联盟的国民有数亿。所以他们必须用另一些更有效率的办法。”

  “……那没事了……”

  现在,星光熠熠的担子一下子轻了不少,是时候集中精力解决火车站和工具、原料的问题了。光靠平等镇这点劳动力,而且还是被压制能力的“半劳动力”,别说修铁路,就连钢铁都炼不出来。所以他们必须请求其他镇子的帮助。

  奇迹先生提议星光熠熠跟他回小马谷,一方面可以购买那些紧缺的物资,另一方面自然是和小马谷谈谈修铁路的问题,最后就是他说过的需要她帮忙的事。星光熠熠对此半信半疑,她总觉得里面有陷阱,比如只要她踏入小马谷,就会有一堆皇家守卫冲出来。

  但奇迹先生至今的行为都表明,他完全不想制造任何冲突,否则他大可以直接揭穿她。

  见她犹豫不决,他直接挑明这是她作为镇长的义务。她既然享受了作为镇长的权力和权利,自然要担起镇长的责任。此话一出,她不接受也得接受了。

  “先说好,要是中途我觉得不对,我会立刻用魔法突围跑回来。之后你就再也别想找我帮忙了。”

  “随你便。”奇迹先生完全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他本来就不想动她。如果他有这个打算,完全可以写一封信给惊异闪电军团,然后她就会被各种见所未见的高端战术制服;但那太过了,真不至于。

  准备一番后,星光熠熠和奇迹先生踏上了前往小马谷的路,她不在的时候,居民委员会负责平等镇各项事务。为了不失去掌控力,她要求双钻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向她写信汇报情况。

  这一趟注定要去很久,毕竟修铁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现在,他们得走好一阵才能抵达最近的火车站,期间他们只能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而因为她这时还没悔改,他们俩聊的东西只能是粗浅的、不交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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