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皇宫之外。

  一处茶棚之下。

  一身灰衫的中年男子端坐在那里,慢慢地喝着茶。

  茶铺的伙计已经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在那里自己烧水、煮茶、喝茶,周围几十丈之内都没有人影,店铺都关了门,避之不及,只剩下一层又一层的禁军和虎贲郎卫像是铁桶一样,将这里包围了起来,但他们谁也没有敢上前。

  唯有一个中年儒士穿过层层包围走了进去,禁军和虎贲郎卫也试图阻拦过他,只是刚刚抽出刀,刀便碎成了两半。

  “我没有恶意,劳烦放行。”

  中年儒士就这么淡淡说着,穿过了他们的包围圈,走到了灰衫男子身边坐了下来。

  “青阳兄。”中年儒士微微垂首招呼道。

  “谢先生。”洛青阳客气的打了声招呼,给谢宣倒了杯茶。

  儒剑仙,谢宣。

  孤剑仙,洛青阳。

  昔日五大剑仙中的两位绝世剑仙,在天启城的宫门之外,并肩而坐。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慢悠悠的喝着茶。

  “你入神游了?”

  洛青阳嗯了一声,给谢宣添了一杯茶。

  “恭喜啊,以前都是天下问剑于你,你现在入了神游,问剑天下倒也不是不可以。”谢宣笑了笑:“不过我很好奇,你准备向谁问剑呢?”

  洛青阳转头,淡淡笑道:“我觉得你不错。”

  谢宣连连摆手:“我不行我不行,虽然我手里拿着剑,但我是个读书人,你看我的书,不,我的剑,就叫万卷书。”

  “看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一直很敬佩谢先生。”

  谢宣笑了笑:“客套的话就不多说了,这一次青阳兄来,只是为了问一问剑?”

  “问两剑是一个心愿,我会在这里等七日,等待天下剑客前来问我的剑,至于七日之后。”洛青阳顿了一下,转头看向皇宫的方向:“我要带走一个人。”

  谢宣收起笑意,叹道:“你想带走的人很难带。”

  “楚昭他们不会出手。”

  “北离不止有楚兄。”谢宣说着,突然转头看向长街,笑道:“你想问剑的人来了。”

  一男一女携手而来,赫然是赵玉真和李寒衣。

  “我们夫妻二人可不是来问剑的。”赵玉真笑了笑,对洛青阳打了个稽首,态度十分客气:“洛兄,好久不见。”

  “赵道兄、雪月剑仙,请坐。”洛青阳站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问道:“不知二位来此是?”

  既然不是为问剑而来,那就肯定是有其他事了。

  “实不相瞒,我们夫妻二人为洛兄手中那颗天道丹而来。”

  洛青阳愣了一下,没有任何犹豫,便将一个小瓷瓶掏了出来。

  一来,他现在已经入神游,根本用不着天道丹。

  再则,他能入神游算是承了望城山的情,理当有所感谢。

  “多谢,今日赠丹之情,来日必报。”李寒衣抱拳感谢道。

  赵玉真点了点头,笑道:“我们夫妻二人便不打扰洛兄了。”

  “既然来了,何不试一剑再走?”洛青阳拿起了九歌剑,看样子似乎不打算给赵玉真拒绝的机会。

  他此番入天启,最想问剑的人有两个。

  一个是楚昭,他想看看自己和天下第一之间多有大的差距。

  另一个就是赵玉真,临江城的那一战,败于赵玉真剑下,如今入了神游,自然想要把场子找回来。

  然而,就在洛青阳准备拔剑之际,一柄长刀裹挟着冲天杀意,自城门口朝宫门口而来。

  洛青阳眉毛微微一挑,手中九歌剑猛然出鞘,他手一挥,那柄奇长无比的剑已经飞出,将禁军的包围硬生生地划出了一道口子,撞上了那柄同样奇长无比的长刀,轻松地将那柄长刀击飞了回去,长剑去势不减,穿过小半个天启城后,才折返了回来,稳稳地落回了剑鞘之中。

  谢宣若有所思:“刚刚那一刀……似乎是南决赵家的飞刀术,只是赵家不是被南决皇室灭门了吗?”

  “飞刀术?”洛青阳愣了愣,有些不确定道:“好像是一个和尚。”

  与此同时,天气城门口。

  叶安世看着嘴角溢血的无尘,关切道:“师兄,没事吧?”

  “没事,他没有杀我之心,神游剑仙果然不是我能碰瓷的。”无尘苦笑,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沉声道:“师弟,洛青阳很强,你要小心。”

  永安王府,萧瑟和雷无桀等人正准备入宫,突然感受到那一刀一剑,雷无桀惊道:“刚刚那一剑是孤剑仙吧,那一刀又是谁?”

  “刚刚那一刀,只怕已有刀仙的实力。”司空千落沉吟道。

  “距离刀仙尚差一线。”萧瑟懒懒地说道:“眼下还真是热闹,连南决的人都来么。”

  “你怎么知道是南决的人?”

  “若是北离之人,百晓堂怎么可能不知道。”萧瑟淡淡一笑:“走吧,瞧热闹去,现在有人动了手,其他人只怕要按捺不住了。”

  注意到那一刀一剑的,自然不止萧瑟等人。

  那一刀一剑从长街上飞过的时候,是擦着两位少年的身子而过的。

  两个少年似乎还想伸手拦下那一刀一剑,却被一个年纪稍长的剑客给拦住了。

  两位少年是无双和楚星河,自那日在城门口打了一架之后,两人就经常在一起玩,原本是想去找洛青阳问剑的,却没想到被人抢先了一步。

  至于拦住他们的人,是从将军府出来,叫无双和楚星河去皇宫门口看热闹的玥康。

  无双惊叹道:“刚刚那一剑,当真是绝世了。”

  “确实,这剑意……很强。”楚星河伸手感受了一下那残留的孤凉剑意,叹道:“刚刚那一刀也不错,可惜比起洛青阳的剑还差的有亿点点远。”

  无双赞同的点点头:“嗯,距离刀仙尚差一线,不过我感觉他的刀法与我剑术有些像。”

  “南决的飞刀术,与你们无双城的御剑术,确实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玥康笑道。

  “飞刀术?”楚星河转头看向玥康:“是无尘?”

  “对,是他,在南决的时候,没少给我添麻烦。”玥康一笑:“好了,去皇宫那边瞧热闹去,他们都已经去了。”

  茶铺之中。

  赵玉真和李寒衣已经走了。

  虽然没有和洛青阳打一场,但另约了时间打一场。

  两人一走,谢宣也准备告辞,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拱手道:“青阳兄,我也先告辞了。”

  “他们夫妻二人是有事去天下第一楼,你有何事着急走?”

  “我倒是想再坐一会儿,但怕是有人等不及啊,我也他误以为我是来抢对手的,他脾气不好,武功又高,我得躲躲。”谢宣笑着站了起来,便见手持破军剑的颜战天已经站在了那里。

  “战天兄,许久未见了。”洛青阳又倒了一杯茶,放在边上:“先喝一杯茶。”

  “砰”的一声,茶杯应声而碎。

  谢宣苦笑着躲开:“我说的果然没错。”

  颜战天没搭理他,看着洛青阳沉声道:“我的剑来了,你问吧。”

  自百晓堂出百兵榜,列出天下五大剑仙后,从来没有人当众见过他们的对决。

  年轻时的李寒衣曾经和赵玉真一剑定情。

  年轻时的谢宣曾经和李寒衣试过一剑,不分胜负。

  年轻时的洛青阳和颜战天则对战过三次。

  但彼时,他们都还只是初入江湖的少年,还不曾名扬天下,这些对决在当时的江湖中无人问津,在后来才成为人们在茶楼中反复提起的传奇故事。

  如今真正成为了巅峰剑仙的剑仙对决,上次错过了临江城的那一战,现在又岂能错过?

  于是,颜战天和洛青阳即将对决的消息,很快就被那些藏在附近的剑客们传了出去。

  以至于,那原本只有禁军和虎贲郎卫藏匿的楼房间,很快就来了许多看客,禁军和虎贲郎卫也得到授意,允许他们的进入。

  当然,他们不允许也没有用,因为来的人都不简单。

  贵为皇弟的金衣兰月侯。

  新晋的太子殿下萧崇和他的侍童。

  赤王府的萧羽和侍从龙邪、岩森。

  永安王府的萧瑟、雷无桀、司空千落、许绫萱。

  青州沐家的沐春风,与其师父小神医华锦。

  做客钦天监的儒圣陈儒、儒剑仙谢宣、望城山大弟子李凡松,未来掌教真人飞轩小天师,以及楚昭的关门弟子紫瞳。

  做客大将军府的楚国皇室众人、暗河高手、西楚儒仙等人,以及大将军叶啸鹰本人。

  甚至许久没有露面,不喜欢这类场合的掌香监也破天荒地出现了。

  或许在他的心中,仍然也把自己当成了一名剑客来看待,也对剑仙之间的对决心驰神往。

  还有那些隐匿在天启城中,没有真正露过面的江湖中人。

  比如:西决剑罗佳、剑杀门陈泽,九剑山庄庄洛天等等,几乎整个天启城的高手们都在消息传出后的一炷香时间里赶到了这里。

  无双、楚星河和玥康藏匿于这些人之间,显得有些不起眼。

  “无双,你有没有见过颜战天的剑?”楚星河问道。

  “见过,之前颜战天和萧崇来无双城,他和我师父打了一场,一剑就将我师父的剑给劈飞了,不过我师父的武功并不怎样,劈飞了也正常。”哪怕在外人面前,无双也丝毫没师父给宋燕回面子,最后正色道:“他的那股气势我记得,天下间难有敌手。”

  玥康点点头:“我也见过颜战天的剑,只论剑的气势,颜战天大概能称得上天下第一,反正我没有见过,比他更强的,就连老爹也不如。”

  楚星河看了眼颜战天,笑道:“光有气势可不够,老爹要杀他,都不需要拔剑。”

  无双重重点头:“确实,楚前辈是真的强。”

  茶楼之上。

  雷无桀的心剑一直在震鸣,萧瑟有些不耐烦的敲了敲桌子:“雷无桀,你就不能让它安静点吗?”

  雷无桀苦笑一下:“又不是我故意让它这样的,两位剑仙在那里打架,这柄世间剑心最纯之剑难免不激动啊。”

  “那就让轮到它上去打的时候再激动。”萧瑟不耐烦地一按,那柄心剑当即安静了下去。

  “你说,我们赶来这里都一炷香,在这里喝茶又喝了一炷香,他们两个怎么还不开打,难道在等人齐吗?”雷无桀闷闷地说道。

  “你以为剑仙打架,和你们这些人打架一样,你一剑我躲开,然后我回身一剑,你避开,回马再刺……”

  萧瑟正说着,却被雷无桀忽然打断道:“我一个纵身跃起,抬手举剑,剑开天门,只见万千天上剑仙从天门而出,举天之剑当头刺下!”

  司空千落呵呵一笑:“雷无桀,你当你是我师父吗?”

  “说起来,当初在西域,就是在那个庙里的时候,我还真见过楚叔叔一剑开天门。”雷无桀一脸神往的说道。

  “嗯?”司空千落一脸疑惑:“我怎么没见过?”

  “当时你们好像都晕过去了,只有我和无双见到了那一幕。”

  萧瑟盯着他:“你之前怎么没提过?”

  “我也是前几日入了剑仙之境,才回忆起来。”雷无桀挠了挠头,随即抱怨道:“说起来,这天启城还真是无趣,你看我们闯荡江湖的时候,多有意思。

  先是遇到杀手榜上的冥侯,再和魔教少主恩恩怨怨弄了一场,之后大战暗河,再去雷家堡和唐门交流切磋,然后就出海见了仙人,人家抬手一挥,就是千层巨浪。

  来了天启城之后呢?要么是一些蒙面的杀手,要么就是几百人,几千人,甚至几万人的军队,靠的就是一个人多,有意思没?

  没意思!

  难得两位剑仙要在这里打架,我们激动啊。”

  萧瑟敲了敲桌子:“不要随便加‘们’字,只是你。”

  在他们旁边,还坐着做客钦天监的几人,听到两人的斗嘴,不禁有些忍俊不禁。

  李凡松笑了笑:“能看剑仙打架,确实很激动,雷兄弟这番话倒是直抒胸臆,很是畅快啊。”

  沐春风打了个哈欠:“我倒是对剑没什么兴趣,来天启拜了神医,我已经觉得不虚此行了,不过剑仙之战,也的确有意思,只是……他们为什么还不打?”

  众人已经聊了许久,但下面两位剑仙还是相对而立。

  颜战天的手按在了剑柄之上,微微躬身,仿佛随时可能暴起。

  洛青阳的手指轻轻碰着剑柄,脸上神色淡漠如常。

  “颜战天真正的怒剑式只有三式,一怒拔剑,一剑怒斩,以及怒回剑。”谢宣悠悠喝着茶,淡淡说道:“虽然对于一些不必要的对手,他不会轻易使用怒剑式,随手挥几剑就把对方杀了,可他现在面对的是洛青阳,只能用这三剑问剑,既然只能用三剑,当然要养够了气势才行。”

  “养够气势?”沐春风不解。

  在场其他人则轻轻点了点头,就连华锦也是一脸了然,她虽然没怎么练武,但这些道理却是在岳麓城的时候,听说过不少。

  谢宣解释道:“每个足以被称为剑仙的剑客,都有属于自己的剑势,从武榜上的名头就可以了解个大概,我的剑势是儒生气,洛青阳的凄凉意,赵玉真的是道,雪月剑仙李寒衣的山水,自然之意,而颜战天的是怒,都是每个人独有的剑势,剑势越盛,剑也越强。”

  说罢,他眉毛一挑:“来了!”

  众人只感觉一阵狂风忽然扫过,桌上的茶杯都轻轻地晃悠了一下。

  然后,他们便见银光一闪。

  颜战天已然拔出了破军剑。

  一怒拔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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