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里了。”

  司机按照弓子和梅吉的指示,在浅草的居民区附近停了车。

  他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有点抓不准,回头看了眼弓子两人,见他们点了点头,这才放心的解锁了车门。

  “麻烦你了,黑木桑。请你在这儿稍等片刻,我们看完后马上回来。”

  北川秀拉开车门,对司机黑木笑道。

  黑木连忙解开安全带,飞也似的下车帮他们开车门,并九十度鞠躬回礼道:“北川老师,您言重了!能为您工作,我感到十分荣幸!

  我会一直在这儿等着你们的,请不用太急,把事情办妥再回来吧!”

  “嗯。”北川秀冲他微微欠身,随后把视线放回到了附近的居民区。

  浅草虽说属于新宿区,但贫穷感却比他当初去过的北伊豆还深。

  一辆豪车来到这儿,顿时成了周围无数居民的视线焦点。

  北川秀向四周望去,只见到一幢又一幢上了年纪的一户建,墙壁班驳,还长了不少常春藤和爬山虎。

  一户建周边透露着一股又一股阴湿的气息,分类的垃圾桶外也堆满了各种生活垃圾,完全没有城市中心那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整洁感。

  有人说,想要知道一个国家民众的真实经济状况,就看他们最好的城市的最低工资标准;

  而想要知道一个国家最真实的民众生活状态,就看他们农村地区的卫生环境和条件。

  新宿区在东京各区里都算富裕和知名的,走在区中心任何的地段,你都能感受到类似隔壁魔都的气息。

  但只有来到浅草这样的城中村,你才能真正体会到新宿区普通民众的生活情况。

  住在这种居民区内,别说生活,北川秀感觉他们能不能吃饱饭都是个问题。

  可即便是这种无人问津的贫民窟,众人依旧能看到墙体上用油漆书写的“选举宣言”。

  桥本龙太郎此前答应民众要将日本经济带回到鼎盛时期,他的部下走遍东京各区,在各种地方写下了类似的标语。

  时过境迁,桥本龙太郎的选举宣言还在墙上,新的首相却已经蓄势待发。

  从这点看,日本政治也挺有些滑稽感的。

  当然,居住在浅草的民众根本不关心谁当选首相,哪个政党会长期执政。

  他们只看社区和町内会什么时候发救助粮,哪个政党和首相愿意保障他们的底层生活,他们就支持谁。

  “北川老师我们真的要在这儿逛几圈么?”

  出生在浅草,生长在浅草的弓子对这里完全没有好感和归属感。

  她跟着阿信她们跑去歌舞伎町工作,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攒够钱,彻底脱离这个鬼地方。

  梅吉对这里的印象也不好。

  自记事以来,搬家到这儿后,他的家庭就再没和谐过。

  浅草是无数人的回忆,但也是无数人的梦魇。

  尤其是他们这样的年轻一代。

  两人实在搞不懂北川老师为什么非要来这个鬼地方采风。

  难道说有钱人的癖好都那么古怪么?

  “就随便走几圈看看吧。”

  北川秀冲他们摆了摆手,已经拉着薰子朝居民区内部走去了。

  两人没办法,只好快步跟随在后面。

  浅草是日本垮掉一代的聚集地,川端康成的原著里是这么说的。

  当来到池塘边,看见一个莫名其妙的疯子正捞起鱼池里的鱼食大口大口吃着时,北川秀有点能感受到《浅草红团》原著里的那种荒诞感了。

  “这家伙叫秀泽,据说考了十二次东大都没进,后来就变成这样了。”弓子走到前面,偷偷把编辑薰子给护在了身后。

  她可不希望未来能掌控自己命运的“顶头上司”在这儿出什么事。

  “十、十二次!”薰子睁大眼睛,目瞪口呆。

  日本也有所谓的“复读”,不过在这儿,复读被称为“再选”,而复读生则被叫做“浪人”。

  浪人原本指失去主子的武士,即武士中的失业者。

  在古代,成为浪人的武士一般会在各大领地游荡,用杀人越货等各种手段来证明自己的武力价值,以期待能被当地的大名或者贵族看中,重新成为有主的在编武士。

  在现代,这个词被用来指那些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准备来年继续挑战的学生。

  这些复读生在日本还有不同的称呼:复读一次的称为“一浪”,复读两次的称为“二浪”,复读多次的称为“多浪”。

  这些复读生通常没有工作,专门参加各种补习班或者干脆自学。

  他们需要自行安排报名和获取考试信息,通常通过私营的补习学校(私塾)来获取相关信息。

  这批人是学生群体里的边缘人,而大部分的“浪人”最后都没能成功上岸,过着日复一日的“重读人生”。

  因此当弓子说出秀泽连续失利了十二次东大的考试,几人都能理解他现在的状态了。

  “不过我妈妈曾说,秀泽是故意装疯卖傻。不然要是还保持理智却始终考不上大学,会被浅草的其他人笑话的。”

  弓子压低声音,走在前面带路,

  “在浅草,如果还要被最底层的人看不起,人是会疯了的。”

  日本人注重社交礼仪,注重所谓的“不给人添麻烦”,因此也比其他国家的人更好面子。

  他们表面上毫不虚荣,绝不攀比,但实际上,从学校到社会,在各个角落,都充斥着互相攀比的人。

  连最底层的人都看不起你,那你就是最最最底层的废物了。

  在日本,谁都无法忍受这种视线。

  别看那些破产了的流浪汉总是游荡在公园和网吧,但至少他们的外形是得体的,谈吐是优雅的,看起来丝毫没有为现在的困境所困扰。

  “装疯卖傻.”北川秀扭头看了眼还在捞鱼食吃的傻子秀泽,忽然有种悲哀感涌上心头。

  不仅是日本,隔壁也有很多这样的魔怔考试人。

  在旁人眼里,他们蠢到把一辈子都搭进了一场考试中。

  可陷入到那么大的沉没成本中,谁又能轻松脱离呢?

  跟随着弓子的脚步,北川秀和薰子目睹了浅草的一切。

  弹钢琴的姑娘,潇洒的疯女人,船小子,骑旧自行车的一对青年,流浪汉,抱婴儿跑步的夫妻

  川端康成所描绘的“清明上河图”跃然纸上,真实的浅草社区景象可比文字有冲击力得多。

  看着看着,薰子也不禁沉浸进了浅草社区的氛围中。

  弓子和梅吉发现北川老师并不是随意闲逛,特意驻足去观测的居民也不是随便找的。

  他很有目的性的在了解浅草,不仅如此,几人边走,北川老师还一边发问,一边说着些他自己的判断和看法。

  在北川老师的话语中,弓子和梅吉好像看见了一个全新的浅草。

  他口中的浅草,不单单是无数贫民汇聚的底层社区,也是日本在当下时代的一个小缩影。

  广场协议后,泡沫经济让所有人迷失,大家好像都变得非常有钱了,因而都忽视了日本国还有类似浅草这样的地方。

  无论经济怎么折腾,房价怎么变化,物价又是怎么的一起一落,居住在这里的人好像都与世隔绝般,丝毫不受影响。

  隔壁的陶渊明曾写过一篇《桃花源记》,浅草绝对称不上桃花源,但对于长久居住在这儿的民众来说,它就是“桃花源”。

  “浅草是东京的心脏.”

  “浅草是人间的市场.”

  “浅草乃是万众的浅草。在浅草,一切的一切都展示着它原始的状态。

  人类的各种欲望都赤裸裸地跳着舞。

  所有的阶层和人种,混捏在一起成为一股巨大的潮流。

  从早到晚,它无边无际、深不见底地涌流着。

  浅草活着——民众一步一步前进。

  大众的浅草是熔化一切事物的旧形态,并使之成为一种新形态的大熔炉。”

  北川秀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段又一段看似散乱的话语,他顺手将这些笔记又递给了薰子。

  薰子在看过这些话后,整个人都是懵的。

  北川老师的这些话精准描绘出了浅草的精华所在!

  在普通人的视野中,譬如像她这样的女子高中生眼里。

  浅草是混乱的,色情的,低俗的,甚至是肮脏的,丑陋的。

  但是作为繁华的一直延续的浅草,这一些正是它生机勃勃的生命。

  所有这些,让浅草繁华依旧,魅力依旧,就像熊熊烈火,生生不息。

  “我看见了有人被铁棒打死,有人在大道上生了双胞胎。

  马的尸体和人的尸体一起在河上漂浮。

  三天什么也没吃,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

  恋爱?那也和平常的恋爱不一样。”

  北川秀继续用钢笔在草稿纸上书写着,有些意象是他夸大的,有些则是他现在亲眼所见。

  在浅草,你永远都不知道下一秒会看到什么东西。

  这个地方带给他的震撼远超之前所有的地方!

  就这样,北川秀几人绕着不算大的浅草走了大半圈,直到接近社区的角落,这才又停下了脚步。

  在一处破败的平房前,有人哭哭啼啼,厚重的丧乐听得人心头发颤。

  这是北川秀来这个世界后,第三次直面人的死亡和葬礼。

  第一次是好友严井拓也一家,第二次是去伊豆参加某不知名男人的葬礼,第三次就是这次。

  “河也?怎么会?!”

  梅吉第一个冲了过去,难以置信的看着黑白照片里的少年遗容。

  灵堂里还坐着不少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少男少女。

  一看就是暴走族和精神小妹。

  “弓子,你怎么也来了?”阿信和阿九穿着极少见的朴素衣服,身边还围绕着几名神色飘忽的少男少女。

  “这话应该我问你们才对吧!为什么河也去世了,也不喊我们?”

  弓子快步走上去,和几名好友小声交谈了一番。

  北川秀和薰子就站在门口。

  他大概明白了,眼前这些少男少女,应该就是他想要写进书里,用来替代川端康成书里的那个不良少年少女组织“红团”的“红隼团”。

  聊了一小会儿后,弓子先是安慰了几句梅吉,随后快步跑到北川秀身边,小声说了事情原委,然后委婉的表达了他们要在这儿守灵,估计不能陪北川秀他们回去了。

  “死者为大,这没有什么好抱歉的。”

  北川秀让薰子顺道去买了两个白信封,一会儿装点“典钱”,也算是给这个早夭的可怜少年一些慰藉。

  “实在是万分抱歉!”弓子已经换了一身素净衣服,随后冲北川秀不住鞠躬道歉。

  “这真的没什么。”北川秀摆了摆手,正好薰子回来,他就一个白信封封了一万円,让梅吉和弓子将其转交给了丧家。

  看到万円大钞,年轻人们顿时眼睛一直,不敢相信的看向北川秀。

  1998年,日本人均工资还在12万円每月,在浅草社区,这个数字还得砍一半。

  而北川秀一出手就是他们月收入的三分之一!

  比起常见的一千円“典钱”,这简直阔气的不行!

  不一会儿,丧家的主人也哭哭啼啼的跑出来感谢北川秀,让他一时间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河也这小子浑浑噩噩了一辈子,十七年,没想到没想到还能认识您这样的大人物

  呜呜呜.这真的是”

  少年的母亲眼泪止不住的流淌,北川秀也只好顺着她的话不断点头,轻声安慰了几句。

  总算是送走了丧家的人,北川秀和薰子婉拒了留下吃饭的邀请,准备离开这儿,趁着夜色来临前回东京。

  见他们要走,弓子和梅吉赶忙出来送行,并且在路口又多次鞠躬,表达对这件突如其来事件的歉意。

  他们是真的很珍惜这次签约机会,也非常担心这个意外情况会对他们的写作生涯造成什么影响。

  可在前途和朋友的丧礼之间,他们再三抉择,还是选择了后者。

  北川秀安抚了他们,再次表达了自己无所谓的态度,这才让他们稍微放心了些。

  好不容易回到车上,刚在后排坐下,汽车的车窗忽然被人敲响。

  前排司机瞥了眼北川秀的神情,见他点了头,这才摇下车窗,看向那个气喘吁吁跑来敲窗的少女。

  阿信看到这辆豪车,又面对面看见北川秀真容后,才鼓起的勇气顿时烟消云散。

  她愣了好久,眼见前面的司机有点不耐烦了,这才慌张说道:“您、请您不要责怪弓子他们!拜托了!”

  “责怪什么?”北川秀看向她,他记得这个少女就是“红隼团”的头头少女阿信。

  “就是、就是.和我们.我们这样的烂人是朋友这件事。”

  阿信咬牙,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得知梅吉和弓子真被《北川》选中后,她发自内心的为两位好友开心。

  没有一个浅草人不想真正离开浅草。

  而现在,朋友们有了这样的机会,她不希望因为交际圈什么的,导致他们失去这个可能一辈子仅有一次的翻身机会!

  这就是河也突然去世,她拦住所有人,不让他们通知两人的原因。

  她不希望过往的交际圈影响到两人。

  他们的人生,不属于浅草,也不属于她那个没有前途,小小的“红隼团”。

  但今天这一下,搞不好要让这位大人物不爽了。

  所以不管弓子怎么想,她都要跑来,拼尽全力的帮忙解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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