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忏悔室,看到种种,说实话,高深的内心是有些失望的。

  根本没有所谓的“天堂”。六扇黑门,只是李剑慕设下的新的飞船船长的候选人。所谓飞往亿万光年之外,重建人类的新家园,需要使用到的能源也是来自阴司,这意味着,在新地球上,人类同样无法摆脱怪谈的侵扰。

  虚拟投影中,早已死去的李剑慕看不到高深的表情,或者说,就算他看到了也不会理会,仍然在侃侃而谈:

  “就连传说中的人类英雄,高深,也无法拯救这个绝望的时代。毫无驱鬼人才能、从小只会坐在教室中做着数学题的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唯一的好消息是,伴随着怪谈不断入侵,阴司入口逐步扩大,人类世界和地狱已经差不多融为一体了。从阴司中涌出来无穷无尽的能量,开始变得极其廉价。

  “伴随着这个世界物理规则的扭曲,许多旧物理书上曾经被嘲笑的概念——永动机、时空机,在这个变异的世界也开始变得有可能。

  “我在无数次失败之后,第一次借用阴司的力量研制出了时空机,开启了时间之门,成功穿越到了一千多年前的南北朝时代,并在那里找到了人类史书上记载过的第一位驱鬼人,李剑隐。

  “那时候他还是一位游侠,因为年代久远,对于怪谈缺乏最基本的常识。就凭着徒手一把剑,就能杀伤那么多怪谈,确实很了不起。

  “我确实对他抱有很大的希望,手把手传授了他许多对付怪谈的经验(是林淮南、羊枯、高深这些不同时代的英雄人物,流传下来的宝贵守则),我甚至把他的剑,用最先进的物理技术,改造成了能切断一切的激光剑。

  “经过我的帮助,李剑隐的实力提升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他在斩尽这个时代大部分怪谈之后,跳入了怪谈来源的阴司,准备彻底斩断怪谈的入侵口。

  “毫无疑问,最后他还是失败了。差距太大了。

  “我同时所做的备用手段,是建立一个叫做怪谈论坛的超级云端储存系统,所有当代死于怪谈的顶尖驱鬼人,都会被大概率复制意志,储存进入怪谈论坛之中。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在那种末世的大决战之中,倾尽人类的所有精英和智慧,去帮助人类最后的希望和神明——高深。

  “死后的李剑隐,成为了怪谈论坛的第一个用户。但是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开始意识到我根本不是他的哥哥,他真正的哥哥李剑慕是一个贪婪又愚蠢的农夫,被穿越过来的我随手杀了,顺便易容成他的模样,潜伏在了李剑隐身边。

  “意识进入怪谈论坛的李剑隐,表现出了极大的抗拒性——他留下了一个帖子,警示后来的进入者要小心这个论坛。并且选择了自杀——注销账号。

  “但这是毫无意义的反抗,他留的帖子,我将其转化成了加密模式,没有其他用户可以看到;他一个复制意识死后,我又复制了好几份李剑隐,将一部分上传到了新的肉体,将其在现实中几大可能灭世的怪谈事件中复活。通过这种方式,延缓人类末世的到来。

  “事实上,怪谈论坛这项计划,在我开启后不久,就基本被半废弃了。因为我逐渐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如果说,人类文明中每一位顶尖驱鬼人的实力为一百,高深这样顶级驱鬼人的实力为上千,通过怪谈论坛,将所有驱鬼人收集起来,可以组成一支战斗力接近十万的队伍。

  “那么当阴司之门大开,人界和地狱融为一体的时候,我们要面对的怪谈的实力,是一百万,一千万,一个亿的战斗力。

  “远远不够,就算是把历史上所有驱鬼人加在一起,也远远不够阻止末世到来。

  “在意识到,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之后,我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

  “没有主机维护下,怪谈论坛仍然在自动运行。但是我管不了这些了,在漫长的历史中,我又陆陆续续进行了一些重要研究,可是全部失败了,没有一个能够拯救这个时代。

  “我所做的最后一项决定,也是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一千多年积累的财富,和远超这个时代的见识,一步一步爬到了各国政府和财阀的高层,运用各种高科技公司通力合作,建造了一艘巨大的宇宙飞船,然后埋入大海之下。等到150年后,世界末日再次来临之时,这艘飞船将会浮出水面,停泊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等候着通过六扇门的英雄到来,驾驶着这艘飞船离开早已沦为怪谈乐园的地球,延续人类的文明。”

  说到这里,李剑慕的身影明显开始闪烁起来,他的演讲已经接近尾声了,所残留的影像进度不足,

  “需要告诫你,新一位船长的是,我们人类现有的能源技术,当然造不出,一艘能够穿越漫长光年的飞船。

  “所以这艘飞船上采用的能源来源,仍然是阴司所提供的能量。

  “这些能量虽然巨大,可以支撑着你飞跃无尽银河,但是副作用也是,当我们到达新的星球之后,这些能源同样会不断产生新的怪谈。像是跗骨之蛆一般纠缠着我们人类。

  “对此,我也早已想好了解决方法,请你不必焦虑。

  “在进入这里之前,你想必已经看到了,我在外面的生命装置中,预留了不少现成的人类躯体。

  “到达新的星球之后,怪谈论坛上那些顶尖驱鬼人的意识,将会被下载到这些躯体之后。不同时代的驱鬼人,将会在那片新的星球上重新‘复活’。

  “我们飞船上的第一批开拓者,也是旧地球的最后一批驱鬼人。

  “人类和怪谈的战争,在新的星球上,仍然会持续着。

  “只不过,这一次,主场变成了我们的。

  “祝你好运,新的船长。

  “最后,再一次,请原谅我的自私。虽然我已经找到了终结这一个绝望时代的唯一方法,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意离开这颗我深爱的星球,我宁可走向外面,最后看一眼无尽的地平线和美丽的星尘,然后被怪谈潮撕成碎片,也不愿意驾驶这座飞船,离开这里。

  “我用死亡——这种最懦弱的方式——逃脱了原本属于我的责任。

  “这一千年,我实在是太累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李剑慕没有留给高深任何问问题的机会,浑身的虚拟粒子,刹那间化作了无数萤火虫般的星火,散落了一地。伴随着最后一滴星火的熄灭,这间狭小的房间,也重新归于死和宁静。

  呲呲呲,呲呲……

  脚下,圆盘机器人仍然不安地发出噪音,在等候着高深的回复。

  这位新的船长,是否会下令立刻起航,作为最后一个原生人类,离开这片他们的家园。

  高深站立在黑暗之中,沉默了许久,久到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变成了一座雕像。

  没有天堂,这世上,根本没有天堂。

  这就是你给出的最后的解决方法么,李剑慕。

  像是在考场上打铃前最后一秒匆匆写下的答案,虽然填满了空白的试卷,但是远不够完美。

  人类的未来,真的只有,要么团灭在地球上,要么离开这片故乡,前往新的异星生活?

  呲呲,呲呲……

  “该做出选择了,船长。”

  圆盘机器人,开始催促。

  高深的脚动了动,从几乎忘我的冥想状态回过神来。

  他的嘴唇动了动:

  “这艘飞船,还可以停留多久?”

  圆盘机器人,根据设定,内心已经把高深当做了新的船长,恭敬地回应道:

  “还可以停留376天6小时15秒,船长阁下。

  “但是,我建议您,还是立刻下达出发的命令,越快越好。

  “在宇宙中,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命运希望捉弄人,可能,到时候多一丁点能量,就是到达新家园和机毁人亡,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结局。

  “另外,飞船坚固的外壳虽然能抵御外面99.9%的怪谈的攻击,但是不排除0.01%的可能性,遇到一些灭世级别的怪谈,凑巧路过这里,又被这艘飞船的外形所吸引。

  “到时候,我们可能就走不了了。

  “所以,还是尽快出发为妙。”

  高深并没有理会它的催促,只是淡淡道:

  “再在这里停留一周时间左右,可以吗?

  “我所在的时代,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掉。”

  他的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个计划的轮廓。

  当然,这个计划太过激进,自己必须保持冷静,冷静。

  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商榷,一个不慎,可能就会毁了李剑慕留下的人类最后的希望。

  圆盘机器人设定中,不能拒绝“船长”留下的任何命令:

  “你的意愿,就是我们执行的方向。”

  在暂时告别了李剑慕的宇宙飞船之后,高深走出了忏悔室,回到宁静古朴的大教堂之中。

  对面,连同钟楼的黑门仍然存在着。

  现在,他要回到钟楼之中,敲响第四座钟,许下自己最后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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