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石匠脸上忧色未消,楚天青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放得更缓和些、

  “老哥,先别自己吓唬自己。你这眼睛不都好好的?能恢复就是好事儿。眼下咱们先把这伤口料理好,眼睛的事儿,你按我说的留心观察就是。记住,千万别慌,也别硬扛着,只要再出现,立马来找我。”

  “哎,哎,听楚大夫的。”

  石匠连连点头,楚天青沉稳的态度让他心里的石头稍稍落了地。

  就在这时,那药箱的工匠也赶了回来,楚天青淡盐水给石匠清理完伤口,又嘱咐了他些注意事项,随后便也回了家。

  推开院门,只见灶房里亮着灯,薛母已被薛仁贵小心接了回去,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沈灵儿一个人在灯下忙碌着。

  “公子。”

  看到楚天青回来,沈灵儿也是迎了上去,接过手中的药箱,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

  “薛大娘......她是不是身体有恙啊?”

  “哦?你看出来了?”

  楚天青反问,他确实有些意外。阿尔兹海默之症,在患者神智清明、未犯糊涂之时,言行举止与常人几乎无异,沈灵儿这丫头,眼力竟如此敏锐?

  沈灵儿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赶忙解释道。

  “倒不是看出薛大娘有什么不妥,只是小薛刚刚神色格外紧张,搀扶的动作也小心翼翼的,虽然他平日里也孝顺,却不至于如此......便猜想,或许是大娘身体有什么状况,让他格外忧心,才这般模样。”

  楚天青闻言,眼中那丝讶异化作了然,随即又浮上一抹温和的笑意。

  这丫头心思倒是细腻。

  “嗯。”

  楚天青点了点头,肯定了沈灵儿的猜测。

  “薛夫人八成是得了病,而且这病颇为棘手,目前......还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解决方法。”

  “啊?”

  沈灵儿颇为意外,毕竟在她看来,薛夫人精神尚可,面色也未见异常。

  “可......我看大娘气色还好,说话也清楚,不像是那种......”

  她一时不知如何措辞形容重病缠身的样子。

  “因为这是种慢性疾病,而且损害的是神经,一时半会儿是看不出来的。”

  楚天青一边解外衣,一边解释道,语气沉凝了几分,“它最可怕之处,不在于立时要人性命,而在于……它一点点、一天天地,把人最珍贵的东西偷走。”

  “偷走?”沈灵儿的心莫名揪紧,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

  “对。”楚天青叹了口气,眼神也是有些沉重。

  “它会让人渐渐忘记事情,从忘记早饭吃了什么,到记不住最亲近的亲人是谁,甚至......会忘记回家的路,站在自家门口,却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且,性情也可能大变。曾经温和慈祥的人,也许会变得焦躁易怒,无故猜疑,或者沉默寡言,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

  听到这话,沈灵儿想象着那个总是乐呵呵、待她极好的薛大娘变成楚大哥描述的样子,心中着实有些不忍,然而,楚天青还没有说完。

  “日子久了,到了病入膏肓的时候,生活自理的能力也会一点点丧失。她可能会忘记如何穿衣系扣,忘记如何吃饭,甚至......忘了该如何吞咽,大小便失禁也不见怪。”

  楚天青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最令人揪心的是......它就像一块无形的麻布,慢慢地、不可逆转地,擦去一个人几十年积攒下来的记忆、情感、认知,乃至她之所以为她的一切,最终......全都会化为虚无。”

  沈灵儿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头顶,指尖冰凉。

  她想象着那个画面。

  曾经温暖慈祥的大娘,眼神空洞茫然,身体枯槁僵硬,如同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在寂静中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那种感觉,比任何剧烈的疼痛都更让人喘不过气。

  也比任何一种看得见的病痛,更让人难受。

  “楚大哥,难道,就没有办法吗?”沈灵儿忍不住问道,她急切地看着楚天青,实在不愿相信那样善良的薛母最终会沉沦于如此绝望的境地。

  楚天青摇了摇头。

  “治愈不可能,但我们可以控制,减缓病情的进展,不过,具体怎么治疗,还得先做检查才能知道。”

  楚天青记得自己穿越之前,市面上有一种治疗阿尔兹海默症的新药,叫做多奈单抗。

  不过一来,这种药物只适用于早期的阿尔兹海默症患者。

  二来还需要做基因评估,如果基因不匹配,那这种药不但不能缓解,反而会加重病情的进展。

  还有第三点就是。

  太贵了。

  一个月需要两万多块钱,而且还不能走医保。

  这也使得这种药,目前还没有被大多数人熟知。

  楚天青也是叹了口气。

  新医院建成在即,他本想着薛母为人勤快热忱,是最合适帮忙管理食堂的人选,既能让她发挥余热,又能贴补家用。

  可现在,薛母这病......

  唉。

  还是另找他人吧。

  一夜无话。

  ......

  晨光熹微,透过窗棂洒在简陋的床榻上。

  楚天青起身披衣,推门而出,打算先洗漱一下。

  已经开春,晨风已经不像之前般凛冽,楚天青的目光落在院中井台边。

  沈灵儿正蹲在那里,用力搓洗着一件衣物。

  阳光勾勒出她单薄的侧影,但那张平日里总是温婉含笑的小脸,此刻却紧绷着,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眉头紧蹙,眼神里压抑着明显的怒气,洗衣服的动作也带着一股发泄般的狠劲。

  楚天青心中微讶,不知道这小丫头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儿,刚要开口询问,他的视线便被院门外吸引了过去。

  只见院墙外,影影绰绰站着好几个人,都是村里的熟面孔。

  他们探头探脑,目光闪烁,在院门和楚天青、沈灵儿之间来回逡巡。

  当楚天青的目光扫过去时,那些村民像被烫到一般,瞬间缩回了脑袋,脸上堆起尴尬又讨好的讪笑,互相推搡着,却没人敢第一个进来。

  楚天青的心微微一沉,瞬间明白了沈灵儿为何如此。

  他想起那日这些村民是如何用怀疑,冷漠甚至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他,又是如何窃窃私语,质疑他这寻求医女的事情。

  甚至可能还说了些更难听的话。

  那份被群体排斥和不信任的冰冷感,此刻随着这些人的出现,清晰地回涌上来。

  沈灵儿自然也看到了楚天青注意到了门外。

  她猛地将手里的衣物往木盆里一摔,溅起一片水花,头埋得更低,搓洗的动作更加用力,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懑都揉进那布料里。

  就在这时,一个平日里在村里就有点混不吝、脸皮颇厚的汉子,被后面的人推搡着,硬着头皮跨进了院门。

  他搓着手,脸上挤出夸张的、带着几分谄媚又几分不安的笑容,几步凑到楚天青跟前。

  “楚......楚大夫,您......您起来了?嘿嘿,那个......昨儿晚上没睡好,这不,一大早起来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头也昏沉沉的,肚子也拧着疼......”

  他一边说,一边还煞有介事地揉了揉肚子,眼神却不敢与楚天青对视,只一个劲儿地瞟向院门外的同伴,仿佛在寻求声援。

  楚天青静静地看着他表演,没有立刻回应。

  被人质疑时弃如敝履,需要时又笑脸相迎?

  他不是圣人,做不到毫无芥蒂,以德报怨。

  小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沈灵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湿漉漉的手背擦了擦额角,目光冷冷地扫过那个汉子,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看向楚天青。

  院门外,其他村民更是屏息凝神,紧张地等待着楚天青的反应。

  【宿主,苍蝇再小也是块儿肉。】

  系统突然道。

  【送上门的积分,哪儿有不要的道理。】

  听到系统的劝慰,楚天青仍旧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掠过眼前汉子那强装痛苦实则心虚的脸,又扫过院门外那些充满期盼又夹杂着羞愧的眼睛。

  楚天青的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求医的汉子额头都冒出了细汗。

  “病,我可以治。”

  就在这时,楚天青突然说话。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院门外那些屏息凝神的村民,紧绷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甚至有人悄悄吐了口气。

  楚天青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那额头冒汗的汉子,又缓缓移向院门外那一张张混杂着期盼与羞愧的脸,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但钱,我照收。”

  “什么?”

  那求医的汉子猛地抬头,脸上的谄媚笑容僵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院门外也响起一片压抑的、难以置信的吸气声。

  楚大夫......要收钱了?以前他给村里人看病,可从来没提过钱的事儿啊!虽然大家也会送些鸡蛋、米粮作为谢意,但那都是自发的、随意的,何曾像现在这样,如此直白地开口要钱?

  “楚......楚大夫。”

  那汉子结结巴巴,试图挽回,“您看,都是乡里乡亲的......这,这......”

  ”我欠你们的?”

  楚天青瞥了他一眼,唇角似乎弯了一下,但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显疏离。

  “那日在这儿,诸位看我的眼神,可不太像乡里乡亲的样子。”

  这话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中了所有人的心。

  院门外的村民纷纷低下头,或尴尬地搓手,或眼神飘忽,无人敢与楚天青对视。那日那份不加掩饰的怀疑和冷漠,此刻成了最响亮的耳光。

  “医者仁心,治病救人是本分。”

  楚天青的声音依旧平静。

  “但这仁心,并非理所当然,我的医术,我的药,不是大风刮来的。以前不收,是我想着与人为善。但诸位既以疑我,那这看诊问药的规矩,也该立一立了。”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从今日起,凡来我这小院求医问药者,无论轻重缓急,诊金——十文。”

  “开药另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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