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人来人往,很多外来的客商都在这儿歇脚——没谁知道一座妖族王城,为何会有人族客商的存在。

  甚至这一片生活着人族的城市区域,很繁荣,青石板长街上的路人也闲适着,没有朝不保夕的紧迫感。

  和煦阳光透过木质窗,打落在客栈上房之内,周牧从床榻上缓慢起身,身旁是小念,正双手捧着小脑袋盯着自己。

  “老周?”她问道:“你醒啦?”

  “嗯,醒了。”

  周牧颔首起身,沉吟了刹那,迎着阳光快步走到木质窗前,透过雕花样式的木窗缝隙,凝视着外面。

  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似乎和自己前往最古年之前,没有什么两样。

  最古盟并未改变现在吗?

  看着街上的人群,周牧微微蹙眉:

  “小念,逛一会儿街?”

  “嗯呢。”

  杨念念乖巧点头,眼睛笑眯成了弯月牙——她到底还是个小丫头。

  从犬绝城出逃后,做了七年的庙祝娘娘,人前显圣,人后还是那副模样,是当初迎来送往的小厮,是骂骂咧咧的打着井水洗澡的少女。

  杨念念身上有一种别样的、属于少年少女的活力——周牧这个年纪本也该有的。

  但他实际上已历经不知多少亿万年.老了。

  老人总爱看后辈活泼。

  “走。”周牧温和开口,带着小念出了客栈,走上了热闹繁华的长街。

  街两旁摆摊的小贩很多,有孩童嬉笑打闹,氛围甚至要比当初的五王城还要好,

  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座妖城,反而像是太古人族王朝的某段太平盛世。

  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瞎眼的老神仙一卦五文钱,街尾的糖铺子孩童成堆,童谣声和叫卖声交织一团。

  祥和、安宁、美好。

  “老周,来串糖葫芦?”

  “可以。”

  杨念念笑声清脆悦耳,花了两文钱买来两根大糖葫芦——铜钱是她跟着路人所使的钱币样式,凭空捏造、重构物质而成的。

  她虽还未完全激发自身血脉,但也已然很不俗了,站在初入大能的层面——周牧估摸着,等小念血脉完全融合,恐怕就是位顶尖大能。

  二郎真君与纯血真龙的嫡女,本身就是最顶尖的先天生灵,只是明珠蒙尘。

  接过红彤彤的糖葫芦,周牧咬了一口,糖衣又脆又黏牙,里面的山楂酸的恰到好处,味道不错。

  “若天下皆是如此”周牧轻声感慨了一句。

  他继续与小念在街上并肩走着,很享受这种闲静的感觉,没有最古年的莽荒和浩瀚,

  没有道与理道复杂和繁奥,没有需要礼待的道友,也没有生死搏杀。

  就像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平头百姓。

  从街头一直走到街尾,不过数百米的距离,却耗费了近半个时辰——小念那丫头,是见什么便馋什么,

  从烙饼、烤红薯、汤圆,再到细柳小面、煎饺、桂花糕,如此种种,再加上她从未见过的金银首饰,玉环骨镯,见上一个便买上一个。

  这般倒是苦了周牧——杨念念两只手是拿不了这般多东西的。

  然,他的心神却越发的平稳,越发的清净,短短半个时辰,竟是将最古之年岁月带来的心灵尘埃,洗去大半。

  周牧看着,也便没有那么沧桑。

  “算命.”

  杨念念捧着小木碗,一口一个大汤圆,嘴巴塞得鼓囊囊,眼珠子落向街尾的卦算摊。

  双手提着竹篓,竹篓里头塞满各种小物件的周牧,亦抬眼瞧去,

  摆卦摊的是一个糟老头子,两只眼睛用黑布条蒙着,身旁还靠着一节竹杖——瞎子。

  老瞎子背后竖一杆旗,上书‘算尽天下’,手中还把玩着一枚看上去年份很大的龟壳。

  “老周,算算?”杨念念兴致盎然。

  周牧提溜着大竹篓,悠悠然点了点头——他倒也不至于这么闲,只是.

  已经到街尾了。

  离开这条街,闲暇到此为止,清闲到此为止,自己便不再是平民,而是要去谋算万般的新三清,是最古之盟的幕后者,是天公,是真王。

  有时候,他其实挺累的。

  两人并肩走向那初卦摊,盘玩着龟壳的老瞎子耳朵一动,便抬起头来,笑盈盈开口:

  “算运势前程,还是近来福凶?又或者算姻缘,算子嗣?”

  杨念念大口大口咀嚼着软糯粘乎的汤圆,口齿不清道:

  “老人家,你算的准吗?”

  老瞎子坐正了,一手捉着龟壳,另一手拍了拍身后的杆,微微昂头,高深莫测,淡定道:

  “算尽天下。”

  他将声调拉的很长,咬字又咬的很重,听起来便有些滑稽,杨念念噗嗤一下笑出声,汤圆里的芝麻芯子从嘴角流淌了一点两滴。

  她一边擦嘴,一边扑闪着眼睛问道:

  “那您来算算,我们要算什么呗?”

  老瞎子傲娇的哼了一声,伸出一只手,反复的握了三次,这才道:

  “手到擒来,手拿把掐!”

  说着,他嘿了一声,摩挲手中龟壳,口中呢喃听不懂的话,杨念念饶有兴趣兴致勃勃,

  周牧却微微蹙眉。

  他感知到了光阴变动。

  哪来的光阴变动?

  疑惑间,老瞎子已然放下了龟壳,黑布蒙眼,伸手指向杨念念,高深莫测道:

  “汝想要算,父亲的下落?”

  杨念念瞪大了眼睛:

  “还真是——你,您怎么知道?”

  老瞎子拍了拍身后写着‘算尽天下’的旗,一副神气模样,又将手指向周牧:

  “这还有一位客人吧?且让我来算算。”

  他掐算了一番,旋而笃定道:

  “这位客人,你想要算的是姻缘,对不对?”

  周牧袖中的猪鸽钻出脑袋,蹭了蹭周牧的手,他则失笑摇头:

  “非也。”

  “非也?”老瞎子一愣:“那客人想算什么?”

  周牧沉吟片刻,笑着道:

  “子嗣。”

  话音才落,他眉头再度蹙起——时光又变动了。

  这一次,清晰至极!

  周牧微微恍惚了一刹,发现方才明明走过的路人回到了片刻前,发现蹭着自己手的猪鸽缩回了袖子,

  而眼前的老瞎子,则摇着头晃着脑:

  “客人想要算的,是子嗣,对,还是不对?”

  猪鸽将小脑袋从袖口中探出,蹭了蹭周牧的手。

  周牧愣住,哑然。

  原来是这么个算法。

  只是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与驾驭光阴相比,窥探天机是极其简单的事儿,

  可这老瞎子,居然花最大的力气用最强的手段,来行卦算之道?

  问出结果,再回退时光,而后给出答案。

  这.

  有点意思啊。

  周牧凝视着这个得意洋洋的老瞎子,方才光阴波动的源头,并非来自对方,而是来自某个虚无未知处——这老瞎子,是借用了某位强大生灵大能为?

  奇怪,奇怪,奇怪。

  老瞎子此时再度开口,语气加重了些许:

  “这位客人,我老瞎子算的对,还是不对?”

  “对。”周牧淡淡点头。

  老瞎子龇起黄色大牙:

  “这可是算两次卜卦的,一共十文钱,若两位要继续算父亲和子嗣,还得再加十文!”

  “喏!”杨念念兴致盎然的递上二十文。

  老瞎子便开始了‘卦算’,但这一次,没有光阴之波动,更没有天机波动——他压根没算,正在信口胡扯,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将杨念念唬的一愣一愣,

  而对周牧解卦的时候,老瞎子也是故技重施,说些模棱两可的言论,符合大部分人的大部分情况,

  就像是周牧上辈子的星座解读.

  “卦已算毕!”老瞎子大声唱完,收好二十文,便又摩挲把玩起那龟壳。

  “走吧老周。”小念也心满意足了,拉着周牧就要离去,却发现后者一动不动。

  “老周?”杨念念一愣。

  周牧摆了摆手,走上前,蹲在老瞎子身前,后者似有所觉:

  “这位客人,是觉着不准?我这卦算,十有九准,我之断言,当得八九不离十——客人觉着不准,是客人你的问题,我那卦金不给退!”

  周牧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迅猛出手,一把扯掉了老瞎子脸上蒙眼道黑布条!

  一双苍老的眼睛显出。

  “你不是瞎子!”杨念念高声。

  老瞎子愤然:

  “年轻人,怎可偷袭?放肆!”

  下一刹,光阴回退,回到了周牧伸手抓向黑布之时,老瞎子灵巧的侧头,就要避过。

  周牧的手依旧将黑布拽了下来。

  “你不是瞎子!”杨念念高声。

  老瞎子愕然,眼皮跳动,时光又一次回退——退的幅度较大,回到了杨念念拉着周牧在卦摊前驻足之时。

  “今日卦已算尽,有客来,亦不算!”老瞎子吆喝着,温吞起身,开始收拾卦摊,

  端着汤圆的杨念念有些失望,嘟囔道:

  “还想算一算的哩!”

  话才说完,她看间老周走上前,一把扯下了算卦老瞎子脸上的黑布条。

  大眼瞪小眼。

  “你,你,你”老瞎子看着面前这青年似笑非笑的神情,意识到了什么,头皮猛然一炸!

  寒气从他尾椎骨而起,刹那汹涌至全身上下!

  ‘啪!!’

  老瞎子狠狠打了个响指,时光第三次回退。

  “老周,吃糖葫芦不?”

  是周牧和杨念念才开始逛街时。

  街尾的老瞎子消失不见了,或者说,他从未曾来过。

  这一次光阴变动较大,周牧锁定了那扰乱光阴的力量来源,锁定了老瞎子所借来力量的源头——不是在人间。

  在九幽。

  模模糊糊间,他似乎看到了一方横压在九幽之上的【终极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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