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坐在主位上,手中拿着茶盏,目光却落在陈执安身上。

  他面容肃然,眉目威严,脸上全无半分笑意。

  陈执安默不作声,心中却翻涌起滔天巨浪。

  自从成了白玉京主,白玉京中神秘的伟力,让他屡屡化险为夷。

  甚至时至今日,陈执安广寒楼中还藏着谷阳子的元神,这成了陈执安最大的倚仗。

  只需要祭祀这一道造化元神,便可以开启无矩楼,请老黄梁入世而来!

  老黄梁能够与大离女天将争锋,甚至带领数百万玉璧人与大离抗争,便绝非是什么寻常的造化天端修士,极有可能踏入玄纲境界。

  再加上他手中那一杆极为强大的玉璧神枪,老黄梁的战力必然强横无双。

  正因这般的底蕴,陈执安在许多时候即便遭遇危机也有恃无恐。

  可今日,这安国公不知以何种手段影响了他的心绪,让他前来这安国公府持天楼下。

  甚至在最初,南流景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而现在,安国公悄无声息之间,不过一道神通落下,就将他捉拿到了这楼阁之上。

  自己根本没有时间沟通白玉京、南流景,甚至自己被那神通捉拿,端坐于这雕龙紫檀椅上……

  这其中的过程,陈执安竟然记不清了!

  于是,陈执安也不由神色肃然,眼神中不免带出几分警惕,看向眼前这位人物。

  安国公在这大虞,必然是最为位高权重的人物之一。

  陈执安始终不了解大虞诸多朝臣,为何会如此惧怕安国公。

  可现在看来……偌大的大虞,能够与安国公比肩的人物,其实极少。

  宋相算是一个,魁星算是一个,姜国师大约只能算半个……

  “也不知大虞六姓族长,与安国公相比,究竟孰强孰弱。”

  陈执安深吸一口气……

  怪不得魏灵玉区区一个国公之女,便那般嚣张跋扈,甚至不将公主皇子放在眼中。

  自己断了魏灵玉一只手,却能够安然活着,大约也算是一种幸事。

  “那么……我与魏灵玉有此深仇大恨,这安国公为何不曾对我出手?”

  陈执安沉默不语,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茶盏。

  茶盏中的茶汤清澈,又带着一缕难得的清香。

  香味落入陈执安鼻腔中,他顿时精神一振。

  “这茶叶也不逊色于李归晚那十年产出一两的太涿茶。”

  陈执安想了想,眼中的警惕逐渐消散,他举起茶盏,一口喝下其中的茶水。

  浓郁的茶香连同着难言的玄妙气息,落入他口腔中,又流入他的喉咙里。

  顿时,陈执安的真元、血气都开始运转,元神之上的光彩也更浓郁了几分。

  “李家太涿茶、还有今日一盏茶,最低节省了我五月苦修。”

  陈执安感知自身的真元疯狂的流动,剩余的道真之气不断消解,只留下一丝。

  凭借着两盏茶水中所蕴含的玄妙气息,陈执安距离玄池境界已经不远。

  “仔细想来,李家那一杯茶叶,又或者今日这安国公府的一杯茶,只怕都绝不逊色于一枚二品天丹。”

  陈执安心中感慨。

  “陈将军倒是丝毫不防备于我。”

  安国公眼见陈执安喝下那一杯茶水,悠然开口:“你就不怕我在那茶水中做了什么手脚?”

  陈执安笑了笑:“国公说笑了,我曾见过道玄宗宗主出手,天地倒转,气魄惊人。

  可我如今仔细想起来,那道玄宗宗主的手段,比起国公来说却还弱小一些。

  国公的修为,也许已经踏足了传说中的道劫境界!

  如同国公这样的人物,如果想要对付我,又何须做什么手脚。”

  安国公闻言,却轻轻摇头:“天下妙法无数,强者自有其玄妙。

  只是……即便是道劫强者也不愿在悬天京这样的所在展露真正的道劫神术。

  所以许多奇妙的宝物便起到了作用。

  就比如我手中有一枚宝珠,浸泡在茶水中,那茶水若是被人饮下,那人便会彻彻底底成为那宝珠的傀儡。

  我神蕴只需操控宝珠,潜移默化之间,便可以操控那一具傀儡!

  傀儡甚至不知自己已成傀儡,还以为是自己所思所想。”

  陈执安面色一变,他皱起眉头看向安国公。

  安国公全然不像开玩笑,甚至自顾自饮了一杯茶。

  陈执安低头思索一番,却轻轻摇头,笑道:“国公何须吓唬我?

  在大虞悬天京,国公乃是最强者之一,却并非是唯一的最强者。

  我若是成了傀儡,圣人、宋相恐怕都不会满意。”

  陈执安这般开口,眼神笃定。

  他之所以这般确信安国公是在吓他,不仅仅是因为悬天京中还有昭伏皇以及宋相的存在,也因为白玉京南流景中全无半点反应,甚至不曾有光辉落下照在他的元神上。

  南流景虽然在安国公神通之下失利。

  可陈执安不信区区一个傀儡宝珠,便可以瞒过南流景。

  安国公闻言,神色终于有所变化,不再那般严肃,嘴角反而露出几分笑容来。

  “陈执安,如今你我近在咫尺。

  我若想杀你,昭伏皇不会拦我。

  宋相可以拦住我,却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他乃是心怀苍生之辈,心中念着普天之下亿万生灵,想要行大变革!

  他不会将那般的代价浪费在你身上。”

  安国公含笑开口。

  陈执安颔首,又询问安国公:“国公修为高深,悬天京中能够拦你的确实不多。

  可国公今日大费周章,捉我前来,想必不是为了杀我取乐。”

  安国公嘴角的笑意收敛而去,他站起身看着陈执安。

  此时,安国公距离陈执安尚有几丈距离,目光是在平视陈执安。

  但不知为何,陈执安却觉得眼前这极为古朴豪奢的东堂,乃至广大的安国公府,连带那一座持天楼都好像化作了安国公的化身。

  安国公注视着他,就好像有一头古老的妖物俯视着他,甚至已经将他吞进肚中!

  陈执安只觉得毛骨悚然,又猛然想起宋相曾经叫安国公比作“饕餮”!

  “这安国公真的是人属?又或者是某种古老的凶兽?”

  陈执安默默思索:“他寻我前来,是因为魏离阳、魏灵玉?”

  他思绪刚落,安国公一道神蕴却悄然而至,在陈执安耳畔乍响。

  这位强大至极的人物,全然不曾提及自己的儿女,反而对陈执安说道:“我今日寻你前来,是要赐你一场造化。”

  一场造化……

  陈执安深深吸气,正要仔细询问。

  安国公背负双手,朝前踏出几步,继而眼神微动。

  须臾之间,周遭的一切都化作灰白色。

  陈执安坐在座椅上,只觉得自己五感颠倒。

  他甚至感知不到自己的真元,感知不到自己的神蕴。

  紧接着,他看到一方大地无限延展,大地之上多出一条条河流,又多出一座座山岳。

  在河流与山岳的正中,一座高楼拔地而起,正是那持天楼!

  陈执安看不透这奇妙的神术,可他脑海中,南流景的光辉骤然照耀而出,落在这灰白色的虚空中。

  刹那之间,陈执安只觉得这灰白空间的大地、山川、河流、楼阁都化作一切,继而演化出天地。

  然而这天地阴森恐怖,便如同一座牢狱。

  “此乃我之神术,名为【连山】、【归藏】!”

  陈执安已经看不到安国公的身影,可他的声音却充斥在这天地牢笼中,不断的落入这陈执安耳中。

  “来!”

  “你受我神术,自此之后,你脚踏大地,便可连山!以五十州山川河流为根基,与天地共鸣。”

  “你受我神术,自此之后,承万物归墟之象,以九幽为源,归藏为终,演化道下规则。”

  “等你踏入造化,便可知我神术之威能!”

  可怕无比的气息,无时无刻不在陈执安耳畔轰鸣作响。

  陈执安身在这灰白之中,随着安国公的声音传来,周遭的一切虚空仿佛琉璃一般剥落,又转瞬之间演化出灰白色的大地山川河流。

  陈执安不由闭起眼睛。

  可即便如此,他的元神却鬼使神差的流转出神蕴,将这一切收归眼底。

  “国公!既然这神术如此玄妙,你因何要传授于我?”

  陈执安身在灰白中,强压心头涌动的心绪,高声询问。

  安国公的声音再度传来,道:“在这天地之间,强者即便死了也有盖世的余威,弱者哪怕活着,却也无权过问。

  我授你神术,陈执安……你无权拒绝,甚至这广大大虞也无权拒绝。”

  声音至此,周遭的黑白之气骤然间凝聚,化为安国公的身影。

  只见安国公轻轻拂袖,陈执安探目看去,看到一座悬天宫,看到宋相的院落,也看到秀霸山上,一尊无比伟岸的身影正在俯视。

  昭伏皇、姜国师!

  宋洗渠!

  魁星!

  大虞真正的强者俱都落下目光。

  ……陈执安清楚的看到……

  昭伏皇紧皱眉头。

  魁星面不改色。

  宋洗渠留下泪来……

  可是无人出手。

  陈执安深陷持天楼中,仿佛陷入无尽的轮回。

  他的耳畔,无数个安国公的声音不断鸣响。

  与此同时,南流景光辉阵阵,却又好像根本无法抗衡安国公这恐怖的神术。

  “白玉京玄妙无比,可我如今的力量太弱,白玉京的力量与我自身的力量息息相关。

  此时的南流景,根本无法发挥完整的力量。”

  “安国公究竟为何要传我神术?”

  陈执安不需多想,也知道安国公不怀好意。

  恰在此时,南流景的光辉落入陈执安眼中,陈执安随意一瞥,恍惚之间却瞥到那山岳与河流之间的持天楼第十六层中,竟然密密麻麻的摆放了许多泥塑。

  那些泥塑栩栩如生!

  陈执安一眼看去,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泥塑。

  这一个泥塑的模样与自己一般无二,甚至泥塑背后都篆刻着自己的名姓。

  此时,陈执安的泥塑散发出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息,与另一具泥塑散发出的气息融合为一。

  “那一具泥塑雕像,又代表着谁?”

  陈执安想要尽力看清,其余的泥塑却朦朦胧胧,令人看不透彻,更看不清楚!

  随着又一道灰白之气逐渐涌来。

  陈执安眼前的持天楼也隐入那灰白之气中,彻彻底底消失不见了。

  “来!”

  安国公的声音便如同雷霆,仍旧轰然作响。

  刹那间,陈执安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开始恍惚,和白玉京却依然清晰。

  他的元神在不断颤动,生出警兆!

  “这是天大的危机。”陈执安恍惚之间,心中升起惊惧来。

  只是……安国公太强大了!

  “倘若我沟通白玉京无矩楼,请老黄梁入世,又会如何?”

  “老黄梁是否是安国公的对手?他若入世,也许会死在此处。”

  陈执安咬牙。

  此局便如死局!

  竟然令他有些绝望起来。

  直至……陈执安忽而听到一道声音。

  “我不在,我儿你们便可以随意欺凌了?”

  灰白之气翻涌的刹那,悬天京上空陡然炸开一道春雷。

  秀霸山巅两只白兔仰头望月,忽有青气自云层垂落,裹住其中一只白兔化作点点清辉消散。

  另一只白兔骤然弓身,浑身毛发迸发出四色神光——

  “四时蝉鸣.这是陈水君的剑意!“持天楼中安国公瞳孔骤缩,手中茶盏寸寸龟裂。

  轰!

  白兔化作的剑光贯穿九重云霄,春雷、夏雨、秋霜、冬雪在光柱中轮转不息。

  持天楼诸多大地山川河流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无数黑白雾气寸寸飞起,竟在半空凝成四时轮盘的虚影。

  那剑光裹挟着天地间最本真的时序之力,直劈持天楼十六层!

  “放肆!“安国公额间浮现血红竖瞳,【连山】神术催动的灰白之气化作巍峨山岳。

  然而剑光中忽有寒蝉振翅,蝉鸣声穿透三千里河山,山岳虚影竟如春雪般消融。

  陈执安眼中的混沌骤然清明。

  他看见剑光深处浮现父亲执剑踏浪的身影,四柄本命剑器在陈水君身后结成「岁暮」剑阵。

  当剑锋触及灰白屏障的刹那,悬天京上空惊现四时禅的虚影。

  蝉鸣之间,剑气爆发出万丈清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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