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将院中的红豆枝叶雕琢成玉枝,院中的一切都已经褪去秋裳,自此秋风化冬风不是。

  悬天京一日入冬。

  陈执安拔出了那一柄宝剑,宝剑剑柄雪白,剑身却是青绿色,其上好像萦绕着一道春风,与这冬日格格不入。

  可无论对于陈水君又或者李音希来说,十八年前的冬日却并非寒冬。

  因为陈执安就诞生于这一场初雪中。

  陈执安站在雪中,小雪簌簌,落在他的肩头。

  而这一把生于梨花的宝剑却透露出玄妙气息,甚至与陈执安掌心中的红豆枝叶生出关联。

  正因如此,陈执安在这一把宝剑中,感受到了锋锐剑气,甚至比起那北陆宝剑,还要来得更加炽盛。

  剑气更深处,隐约埋藏着更加玄妙的东西。

  只是以陈执安如今的修为,根本无法探知到更多。

  “这一柄剑由母亲栽种,由我拔出,却应该归于父亲……他若是持此长剑,自然能够发挥出宝剑最玄妙的威能。

  四剑合一,他那剑心也能圆满。”

  陈执安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欣喜之色。

  他想了想,将无鞘的宝剑配在腰间,探手间,却见他掌心中又有一道印记,若隐若现。

  便如同一片绿叶。

  绿叶闪烁,陈执安神蕴落入自己的掌心中。

  恍惚间,陈执安思绪飘扬,远去一千余里,落在那一处百里战场,落在那山巅上,落在结庐而居的父母二人身上,更落在……

  那白瓷瓶中,一支红豆上。

  红豆翠绿,含苞待放,可却终究未曾盛开。

  就好像……还缺自己掌心中这一枝绿叶。

  宝剑、绿叶……陈执安深吸一口气,他似乎从中看到了一线生机。

  只是,自己应该如何将这宝剑,将红豆绿叶送过去?

  “而且,这绿叶似乎已经与我融为一体,只剩下我掌心中的印记。”

  他皱起眉头:“难道我要将这叶子挖出来?”

  陈执安苦中作乐,自言自语。

  而周遭的雾气升腾而来,飘渺而动,陈执安低头,另一只手穿入云雾中,神蕴真元落入其间,又察觉到这雾气的不寻常。

  “宋相……”

  陈执安眼神中亮出一抹光辉,又仔细将红豆院中母亲的东西收好,这才翻墙出了尚书府,又去了东街。

  宋相院中种植的香椿树自墙里探出头来,垂落的冰晶如悬丝诊脉的银针,又在风雪中摇曳。

  陈执安披雪而来,宋相的门庭仍然半掩着,就好像知道他会来。

  陈执安轻轻敲门,一阵清风吹过,吹开门扉。

  天气冷了,宋相不在院中,东堂中的火炉冒着热气,老人正披着寒衣,在炉火中烤着几枚橘子。

  东堂中的门庭洞开,时不时吹去寒风,老人便咳嗽几声,又紧一紧衣衫。

  陈执安步入东堂,老人拂袖,示意陈执安坐下,又递给他一颗橘子。

  橘子已被烤好,入手温热。

  宋相看着陈执安腰间的宝剑,感叹说道:“活着的道果一举一动,暗合天地之道,也合光阴轮回。

  这一棵梨花树中,竟然能够长出这样的宝剑来,着实令人惊奇。”

  陈执安拨开橘子,宋相又瞥了一眼他掌心中的印记,眼神越发深邃。

  “也不知这宝剑,又或者这印记,出现在那山巅上,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陈执安吃下那一枚橘子,橘汁入喉中,颇为甘甜。

  他站起身来向宋相行礼:“我知宋相有扶天之志,执安在悬天京中,之前陈执安之所以能够在悬天京中放肆乖张,也是因为那些恶人忌惮于宋相之实。

  宋相也曾助我斩去褚岫白那等妖孽……今时今日,我父我母危在旦夕,还请宋相为我指一条明路。”

  陈执安躬身下拜。

  宋相脸上露出笑容来,摇头说道:“我知你气性猛烈,轻易不愿低头,今天特意来寻我,又给我戴了高帽……是想让我再行亲自出手,遮掩你的行踪,好让你出城?”

  那一日的雾气,是宋相亲自出手?

  陈执安有些诧异。

  宋相已经垂垂老矣,身上全然没有半分的真元波动,气息也十分孱弱,不像是一位修行之人。

  他原以为那一日遮掩他们几人行踪的雾气,乃是宋相麾下哪一位强者所为,却不曾想是宋相亲自出手?

  他心中疑惑,却也顾不得这许多,只是又向宋相行礼。

  宋洗渠颤颤巍巍站起身来,亲自扶起他。

  “你既然亲自前来,便是料准我会助你。”宋洗渠摇头道:“如今的大虞,出一位至情至性,又愿意为无辜之人张目的少年并不容易。

  再加上……你杀那褚岫白有功,我本是愿意助你的。”

  本愿意助我?

  陈执安眼神一动。

  宋洗渠又让他坐下,叹气说道:“陈水君的修为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这一场道果之争,已经并非是玉阙层面的争斗,而是已然波及造化境界,甚至并非一尊造化。

  陈执安……你可知这普天之下,究竟有多少人在盯着你陈家三口?”

  陈执安默不作声,静静听着。

  宋洗渠又看向陈执安腰间的宝剑道:“当这长剑自梨花树中长出,酝酿出一缕春风,自然已经落入了无数人的眼中。

  如今那百里战场中,不知有多少人正在等着你走出悬天京,去送这一柄剑。

  昔日那一场大雾,能够遮住很多人的眼睛,可若是想要蒙蔽好几位造化人物,恐怕还不够……”

  “而且……便是我尽力一些,仔细遮掩,你总要入那战场之中,前去送剑,总要暴露行迹。

  以现在的情况,便是有几位造化修士护持于你,只怕也免不了一场惊天的大战。”

  “大战一起,以你的修为落入造化战场中,恐怕活不过转瞬。”

  宋洗渠娓娓道来。

  陈执安抿着嘴唇,眼神如若寒潭。

  “所以……我手中的宝剑,以及我这掌中的印记,都无法送去我爹娘那里了?”

  几息时间之后,他终究开口,呼吸也变得有几分急促:“若能够再给我几年光阴……”

  宋洗渠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道:“光阴不可逆转,万般不由人,李音希天生尊贵,却又不愿成道,甘愿生下你,便总有磨难等着她。

  现在这磨难以来,你父亲不愿放弃你母亲,自然也要承受磨难。”

  陈执安摇头:“若是我父亲愿意放弃我母亲,他便无法悟得那四时机缘,终究不过是一个平常之人,也许早在十几年前,他便因为心中哀怨而颓唐不堪,自此泯然众人。”

  陈执安说到这里,缓缓站起身来,又向宋相行礼。

  “这天下的事谁都说不准,我既然有了手中宝剑,得了一线生机,总要去试一试。

  否则……又怎配得上母亲舍弃一切,让我降生?”

  他握住这梨花宝剑白色的剑柄,一缕剑气在宝剑上激荡。

  “有这比北陆更强的名剑,便是玉阙天关的修士我也能一战。

  我去送剑,且尽力而为,看看事情是否会有转机。”

  陈执安直起身来,正要走出宋相的东堂。

  宋洗渠却好像感知到了陈执安腰间宝剑上的剑气,神色轻动,忽然道:“你愿意冒险?”

  陈执安停下脚步,望向宋洗渠。

  他并未回答,可他的眼神已经给了宋洗渠答案。

  宋洗渠低头思索一番,又抬起头说道:“陈执安,我有话问你,还请你由衷作答?”

  “我知道你最初想要执印,是想要持陆吾鉴权柄,想要阻止司、李两家的婚约。

  可如今婚约已废,其中的道果干系,也并非你能够插手。

  事已至此……你来告诉我,你为何还想要执印?”

  “是因为云停?因为那林家父女?”

  宋相询问,陈执安未曾细想,由衷点头。

  “云将军身负豪气,以宝剑斩去妖鬼,林家父女以性命鸣冤……我本想救那林雨……”

  陈执安说到这里,又微微一顿,继而话语更加坦然。

  “这些是最初的原因,可我一路行来,又找到几个原因。”

  “比如褚岫白杀良冒功,又比如卢海汇也如同那死在云停将军手中的卢慈宽一般,以人命修行。

  这天下的人命实在太贱,王家为了炼制宝物,就能杀去上万人。

  谢家培植的西蓬莱蛟骧公困住五万百姓,又以婴孩、女子为食,想要以此走蛟化龙。

  这些人……实在该杀。”

  他眼神中杀机闪烁,一缕森然的刀意飘渺而出,斩去门外的风雪。

  宋相点头:“嫉恶如仇,殊为不易,除了这些原因之外……还有吗?”

  “自然还有。”陈执安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仰头说道:“执安并非什么舍己为人的圣人,见世间不公想要拔刀相助是真,可更真的是……”

  “自我远在苏南府到后来我前来悬天京,不过七八月岁月。

  就有不知多少世家人物想要杀我,南海褚家、安国公府、龙溪谢家、姑岚王家、上原卢氏……此乃杀生之仇。

  后来,那谢家谢无拘,又为了谋求道果机缘,想要将我炼成傀儡,想要我父母的命,这更是深仇大恨!

  所谓修行,大约便是想要见天地之真,也想要快意恩仇。

  他们想要杀我,我若是缩起脑袋,当这些事情全然不曾发生过,又如何配得上求道二字?”

  “若是能够在报仇途中,顺便为天下除害,顺便让一些本要死在他们手中的人们,多得一条性命,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宋洗渠思索片刻,终于颔首:“若成了无情无性的圣人,反而不好……便如同那道玄宗掌门。

  心中藏着些仇恨,又能助寻常百姓活命,也算是一件好事。”

  他站起身来,走出院子。

  这场雪越来越大,浑然不像是冬日里第一场雪。

  雪花飘然,已然为这偌大的悬天京,披上一层素妆。

  “既然你愿意冒险……那我便助一助你,也助一助我大虞天下。

  你佩剑出城,由我来和那些造化分说一番,打一打赌。”

  “不过……你可要想清楚,我这边的赌注之一,可是你的性命。”

  陈执安深吸一口气,长身而拜,毫不犹豫走出院子。

  宋洗渠站在庭院中,看着远处厚重的云雾,那一片云雾中,似乎有人穿梭而来,落目那一片战场。

  “咳……”

  宋洗渠咳嗽几声,又紧了紧衣衫,缓缓伸出一只手来。

  飘雪落下,落在他的手中,却不曾化去,而是飘飞在老人手中。

  直至这雪花变作数十片,老人忽而轻轻抛起手中的雪花。

  顷刻之间,大虞广大天地间,不知有多少处所在开始震颤。

  老人变得越发苍老,寒风吹过,他连连咳嗽,几乎止不住了。

  可便在此时……

  不知有多少道蕴含着道真的目光落在这老人身上,眼神中全然没有半点轻视。

  “我还想活一阵,你们也想要夺得那一件道果,不想让陈家父子活在这世上。”

  “既然如此……何不……让他走上一遭,你们与我仔细看一看便是。”

  咳嗽停止,老人自言自语。

  雪花飘散,虚空并无什么异样。

  老人却好像听到了什么,摇头:“他不过先天境界,天阙修士岂不是太过了些?

  仔细想起来……你们这些人其实年岁都比我大上许多,怎能如此无耻?”

  他的话并不算客气,可这天空仍然一片寂静。

  老人又道:“天宫也好,天阙也罢,但凡出手,这一场赌约也就没有什么悬念了,无非是陈执安前去送死罢了。

  可我若说天门天关,他手中又有一柄天下名剑。

  既然如此……玄府如何?这场赌约本不应该存在,你们给我几分薄面,我也让一让你们。”

  长风吹过。

  又过几息时间,老人脸上忽然多出些不耐烦了。

  “你们应下吧,否则我要生气了。”

  他这番话说的有气无力,可天上的云气却骤然多了起来。

  冬风吹拂,老人回到东堂中,又躺回那炉火之前。

  他脸上又多了几处老人斑。

  天地之间一切无改,又好像多出了缕缕生机。

  而当陈执安走上街头。

  悬天京中风波又来。

  不知有多少道神蕴落入悬天京,落入那些世家府邸,炸响在那些世家人物耳畔。

  北街琉璃居中。

  王龙盘膝而坐,身上真元燃烧,他眼中还带着震怒……

  只因为他已然得知,前去截杀陈执安的王家人物都已经死了。

  死在了陈水君、陈执安手中。

  王家可谓损失惨重,其中甚至有一位从四品的,位居尚宝监郎中,乃是真正的肥差,即便对于姑岚王家来说,每年在这官职上,也能得来不少油水。

  去杀陈水君,如此人物亲自出手,带着王行良这般的斗牛副使,又带了两位玉阙,四人出手,再加上其余势力的玉阙,杀陈执安本是必杀之局。

  却不曾想……玄府境界的陈水君相助陈执安,竟然让几大世家损失惨重。

  “陈执安出京……宋相势力不会插手?”

  王龙站起身来,身上血气昂扬。

  “已经成了祸患,值此机会,早日杀了他。”

  王家别院中。

  正在修行的卢海汇同样睁开眼睛。

  他之所以未曾跟随卢家家主卢清和一同回上原府,便是为了等一个机会,杀了陈执安。

  今时今日,冬雪飘落,这一场机会终于来了。

  他拔出宝剑,那长剑上剑气昂扬,却好像有颇多滞涩。

  “斩了那陈执安,通达我修行之念,好踏入天门境界。”

  卢海汇长身而起,佩剑走到院子中。

  他身后又多了三位玉阙修士。

  “这陈执安向来出人意料,不可轻敌,再去请两位长辈。”

  持天楼中,魏离阳面色不豫,他派遣而去的那几道黑影,也已然死了,魏离阳种在他们身上的种子,已经枯萎。

  “玄府境界……这陈执安,倒是有几分胆魄。”

  “胆魄雄壮之人,才被我收藏。”

  而持天楼第一层中,魏灵玉咬牙,她想起陈执安,想起那一场道下之约,想起陈执安毫不犹豫想要杀她的一刀一剑,心中骤然生出几分恐惧来。

  可恐惧之后,她又看到自己的断手。

  断手切面上,黑气萦绕,血肉蠕动,看一眼便让她深觉恶心。

  这一切……都是拜陈执安所赐。

  于是,恐惧与怨恨在这位玉下郡主眼中交替,而那段手上的黑气飘然而来,被魏灵玉吸入腹中。

  魏灵玉眼神顿时沉静下来。

  恐惧与怨恨消失不见,反而多出几分邪气来。

  “就派人前去杀一杀他,杀了便将他脑袋带回来。”

  “杀不掉,也无妨。”

  魏灵玉自言自语。

  ……

  除去这些大姓之外,许许多多世家人物同样得到消息。

  悬天京中顿时杀机浮现。

  不知有多少道神蕴流转,落在陈执安身上。

  他佩剑而行,远处几位铁衣本来想要问责于他,又似乎得了什么消息,彼此对视之间,不再理会陈执安。

  陈执安神色不改,缓步去了院里。

  院里依然有许多人。

  陈执安默不作声,牵出北寅马。

  此去路远,又要应对颇多杀伐,叶月舟这样的一品灵宝太过耗费真元,反而不如这一匹好马。

  本就在院中的郁离轲、云停站起身来,一语不发。

  江太平苦笑一声:“陈执安,你的人头已然被明码标价,消息甚至传到了我这里。”

  沈好好低着头,双手紧握,有些不知所措。

  陈执安哈哈一笑,摇头说道:“我要出城一遭,等我回来,再与诸位饮酒。”

  郁离轲、云停依然沉默,腰间却已经配上长刀。

  陆竹君脸上露出笑容来,摇头道:“不久之前,陈兄弟还与我们一同出城打秋风,今日又要出城,又怎能少了我陆竹君?”

  陈执安笑容不减,摇头说道:“你们莫要出城,其中牵连太多,只怕有不少玉阙强者出手。

  到时候我可保不住你们。”

  “保我们?”郑玄泽上下看了看陈执安:“你也不过先天境界,你不怕,我们又怕什么?”

  陈执安耐心劝说道:“先天与先天大不同,我出城,还有几分活路。

  你们随我出去,可谓九死一生。”

  众人皱眉,望向陈执安。

  陈执安摇头,轻弹腰间梨花宝剑。

  刹那间!

  一道锋锐剑气腾飞而出,直去空中,又如若春风,飘渺于云中,斩去一片片雪花。

  众人神色微变……

  看向陈执安腰间的宝剑。

  “陈兄弟的剑道天赋实在令人羡慕。”郑玄泽感慨:“这一把青绿长剑,必然是一柄名剑。”

  “换做旁人,先天境界就算有此名剑,恐怕也无法发挥出宝剑之锋锐。

  可这名剑陈兄弟手中,便成了真正的杀伐之兵,令人叹为观止……这般剑气,寻常玉阙天关都要望而兴叹。”

  陈执安脸上多了些自信,点头说道:“你看,我有如此宝剑,便是出城走一遭也是无妨,几位不必挂念,等我回来便是。”

  郑玄泽、陆竹君对视一眼,同时摇头。

  陈执安脸上装出来的自信消失不见,无奈说道:“你们跟我出去,很有可能会死。”

  “陈执安,你为救云将军,拔出那峦岫长剑时,可曾有万全的把握?”

  陆竹君身躯挺立,比起旁边的假山还要威武。

  他拔出腰间长剑,剑锋过处,燃起烈火,消融了落下的雪:“我戎马已久,早已有了死在战场上的打算。

  这一次前来悬天京,能够结识诸位,已然是大幸。

  你我志趣相投,又让我心生敬佩,今日为你拔剑,便只当偿还你那些丹药的情分。”

  “几枚丹药,可不值得你搏命……”陈执安还想再劝。

  一旁的郑玄泽打断陈执安哈哈笑道:“我们可不是冲着那几枚丹药!也许往后……你会成为真正的将军。

  我们已经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死了,可不算一件好事。”

  “而且…你也不过先天境界,想要杀你的人中,必然也有先天人物,我们……为你分担一番,应当也足够了。”

  两人心意已决。

  陈执安又望向其余几人。

  白间没好气说道:“莫要看我,秦将军让我护持于你,我岂能抗命?”

  云停以及脸戴面具的郁离轲根本不去看他。

  一旁的江太平有些敬佩的看着陈执安。

  能够令如此之多的年轻天才聚拢一处,为其搏命,这陈执安当真是一位人杰。

  他也笑道:“我在你这里……也拿了许多丹药……”

  “只是我有自知之明,以我先天一重的修为跟随诸位前去,只怕并非是相助于你们,而会成为你们的拖累。

  既如此……我便在悬天京中摆上宴席,等候诸位安然归来。

  倘若你们中有人死了,等此事事了,我便告假出城,收敛你们的骨骸……最少也为你们留一处衣冠冢。”

  江太平说的颇为坦然。

  陈执安朝他点头,又朝着低头落泪的沈好好一笑,翻身上马。

  沈好好不敢抬头,只是低头问道:“就不能不出城?”

  陈执安笑道:“我倘若不出城,我便不再是今日的陈执安了。

  现在不知有多少人都盼着我出城,那我更要出去。

  这些人想要杀我,我就给他们一个机会。”

  “可若你死了……”沈好好说到这里,大约又嫌不吉利,连忙擦了擦眼泪,闭口不语。

  “死了便死了,天下岂有不死之人?”

  陈执安握住缰绳,调转马头,骑马出院:“今日我负剑出城,求的便是一个向死而活,不仅我要活命,陈家三口都要活命!

  若因此而死,我也甘愿,只当是死得其所!”

  他脸上展露出清楚的笑容,眼中没有半分惧怕,就此出城。

  “而悬天京中这些想要杀我的人,最好盼着我死在路途中,若是让我活着回来了……我总会去向他们讨债。”

  他声音还留在风雪中。

  北寅马出了院子,马蹄渐疾,奔行而去。

  而他身后,郁离轲、白间早就隐于虚空之中。

  云停、郑玄泽、陆竹君同样骑马跟随。

  马蹄声哒哒,背影都透出几分义无反顾来。

  今日为君死!

  明日盼君扶天下之正。

  三位昔日的将军心中,怀着希望,也怀着对陈执安的感激,就此出城。

  出城之后。

  陈执安掌心中那印记散发出炙热的气息,他一路朝着西南而去,走出数十里之地。

  周遭触目惊动。

  陆竹君、郑玄泽对视一眼,忽然对陈执安笑道:“你看……我早已说过我二人有用武之地!”

  二人话语落下,又高高跃然而起,去往林间!

  两匹马仍然随着云停、陈执安一同奔行。

  十几息时间过去。

  两位将军又从林中跃出,稳稳落在马上。

  只是他们腰间长剑上,多出了几分血腥气。

  又去十里,七枚银针不知何时染血,山野之间又多出十几道尸体。

  陈执安先天修为,头颅却被明码标价,又被许多世家人物觊觎。

  确实引来了许多先天境界的宵小,妄图从陈执安头颅上得一场富贵。

  白间这等天门修士隐在暗处出手,先天人物自然无法打扰陈执安。

  又去三十里。

  陈执安抬头,却见远处一座山上,站着一位女官。

  这女官身着宫服,头戴高冠,气息平静。

  她缓缓从山上站起身来。

  云停顿时握住腰间的长刀。

  陈执安却轻轻摇头,望向那女官。

  女官探手,扔来一个小盒子。

  陈执安神韵流转,带起风波,将这盒子收入手中。

  那女官已经消失不见。

  陈执安看着手中精致的盒子,鼻子里还嗅到一阵芬芳。

  他之前也曾见过这女官,那一次女官送来了山亭玉。

  今时今日,又送来这檀木盒子。

  不需多想,这必然是玲珑公主授意。

  陈执安打开盒子,其中却有一枚丹药。

  那丹药红豆大小,散发着微弱的光辉。

  光辉浮现,便如同天上星辰点点。

  陈执安看到这一枚丹药,立刻便知道这丹药之珍贵。

  他不由深深吸气……

  “这丹药……只怕是三品天丹!”

  三品天丹何其珍贵?

  哪怕是大虞六姓这样的显赫世家,三品天丹的数量也极为有限!

  能够服用三品天丹的人物,在那般世家中也应当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就比如谢家谢无拘。

  “三品天丹药力凶猛,先天修士贸然服下,只怕会丧命于这恐怖的药力中。

  可这一枚丹药却温和如水。

  如此丹药,药力还在三品,价值只怕远超三品。”

  陈执安眼神闪烁,又落在丹药底下的一张纸条上。

  “闻君有难,无力护持,便只能送来一枚丹药,危急之时服下此丹,也许能够救得性命。”

  “我已动身,前去求见父皇、求见……安国公,望能相助一二。”

  玲珑公主的字迹依旧清秀,却带着几分凌乱。

  想来是仓促之间写下这个条子。

  陈执安收起那条子和丹药,继续策马前行。

  心中却想起昔日与玲珑公主之间的谈话。

  玲珑公主提及她与昭伏皇极少见面,话里话外又透着对于“国公儿媳”这一身份的不满。

  她仿佛将公主这一身份视为枷锁。

  可现在,这玲珑公主,命人送来如此珍贵的丹药,又亲自去求见昭伏皇、安国公……

  这让陈执安叹了一口气。

  “若真能活命,看来往后玲珑公主想要逃京,我便不得不帮了。”

  陈执安摇摇头,整理脑海中的思绪。

  又去二十里,

  大雪依旧。

  却见远处燕池河边,已然有人高坐辇上,腰间佩剑,眼中带着烈烈杀气,直视陈执安。

  此人正是卢海汇。

  卢海汇的伤势已经痊愈,眼中的杀机却有如这漫天风雪,寒冷无比。

  他身后,三位玉阙修士虎视眈眈,又有八位先天各执刀兵,身上真元薄发,烈烈而动。

  陈执安策马而至。

  他左右看了看,忽而皱起眉头:“你卢家便只有这几人?”

  卢海汇走下玉辇,头顶厚重的云雾中,却隐隐有两道澎湃的气息传来。

  “这又是卢家哪两位人物?”

  陈执安坐在北寅马上,眼中带着笑意道:“悬天京并非上原卢氏大本营,留在悬天京中的卢家玉阙,往往在悬天京中为官。

  不妨报上名来,等我们砍了你二人的头颅,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轰隆隆!

  一道雷霆炸响,神蕴威压就此而来,落在陈执安、云停身上。

  陈执安浑不在意,又望向卢海汇。

  他指了指天空,道:“你看,这四周虚空中,不知有多少神蕴流转而来。

  他们在远处看着,想要用你卢海汇,以及用你卢家五位玉阙修士做底,试探一下我陈执安为何胆敢出城。

  卢海汇,你太急了。”

  卢海汇身后一座天关耸立,那天关以内,一尊模糊不清的神相浮现而来,足有两丈有余。

  神相周遭凝聚出神通来,雄厚的真元也在那神相之上流淌。

  “所谓底蕴二字,便在此处。”

  卢海汇扬起头颅:“身在世家,总能有许多选择。

  若我面临灾厄,总有许多抉择,不像你陈执安……明知出城死路一条,却还要带着这种人前来送死。”

  “我来告诉你,我为何要当先出手……因为我早已说过,你陈执安有朝一日,必然会死在我的剑下。”

  卢海汇拔出长剑,真元汹涌,一道四品神通在他长剑上流转,威能恐怖无比。

  而那神相上的威压也越发猛烈。

  天上云雾中,几件灵宝不断震颤,躲在云中的两位天门修士气息也如同山岳一般直压下来。

  而周遭虚无中。

  不知有多少强者的神蕴落在此处。

  极高处的云海里,传来鹤唳。

  晏鹤眠坐在白鹤之上,低头俯视。

  而远处一座山上李归晚、小素女并肩而立,目光穿过重重距离,落在这燕辞河畔。

  裴南枢带着裴渊,裴休专程前来观战。

  谢北图眼神中多有几分惋惜。

  就好像惋惜于……陈执安将死,却未曾成长到能够与他交手的地步。

  陈执安出京,汇聚了不知多少年轻天才,不知多少强者的目光。

  这让卢海汇眼神中的光辉越发盛了。

  “杀了你,我上原卢氏的威势得以再复,而我败于你手的耻辱,也能了却。”

  他心中这般想着,又轻声开口:“我承认以前我小觑了你,你陈执安确实是难得的天才,甚至担得起天骄二字,与我一般。

  我卢海汇今日带领我卢家玉阙来此,五位玉阙再加上我卢家嫡脉同杀于你,你也足以自傲!”

  卢海汇身上的真元越发猛烈,将要出手!

  那马上的陈执安听到这番话却忽而皱起眉头,眼中多出些厌恶来。

  他倾覆腰间梨花宝剑,终于冷哼一声:“卢海汇,我本不欲与你多言,只是你今日的话……实在令人发笑。”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与我相提并论?”

  陈执安身上气息闪动,厚重的真元流转而出,青帝刀意直升上空,斩碎了诸多威压。

  头一遭……陈执安眼中充满了傲气。

  他望着燕辞河畔的卢海汇,眼神中满是不屑。

  “你出身上原卢氏,耗费不知多少修行资粮,又有名师教导,又有不凡传承。

  如此种种,你二十三四岁,才得了一个玉阙修为。

  玉阙七重,以你的天赋,哪怕有卢家资粮倾力培育,想要踏足天阙境界,只怕最低还需二十年!”

  陈执安身上的气息越来越浓厚,越发强横。

  “甚至你在大虞六姓年轻一辈领头之人中,也不过是垫底之人。

  你这样的人,究竟哪里来的脸面,称自己为一声天骄?”

  他眼神中光辉闪烁,如有神光奔流。

  “甚至……你如今这一身玉阙天关修为,也并非因你天赋悟性而来。

  卢慈宽天资太过愚钝,化为妖鬼,吞吃林家关五千百姓,才修出一个玉阙修为。

  卢海汇,我来问你……你修行到这玉阙天关,又喝了多少寻常人的血,吃了多少寻常人的肉?”

  他声音如同雷霆,炸响于天地。

  周遭观战之人中,不知有多少人色变。

  天上云流中,那两位卢家人物已经凝出神通,只待卢海汇这一位嫡脉下令。

  “住口!”卢海汇眼神中杀机越发汹涌:“以我的天赋,还需要走那等捷径?陈执安我实在不知你已然将死,为何还如此狂妄?难道只凭云停,只凭那执掌银针的天门修士?”

  “我之所以与你说这许多话,是想要看一看你眼中的惧怕,可你……却让我失望了。”

  “等我斩断你的脖颈,再来与你说话!”

  他话音刚落。

  虚空之间神通忽来!

  上原卢氏三位天关,两位天门强者同时出手,天地威压重重。

  燕辞河中河水倒卷,如同水中蛟龙,撕咬而来!

  天上又有燃烧着的火焰迅猛落下,足有数丈大小,想要将陈执安、云停等人拍成粉碎。

  而那几位先天修士也已经运转玄功,拔出刀剑,朝此杀来。

  卢海汇神蕴流转,锁住陈执安。

  铮!

  天地之间,剑气忽而纵横,风雪倒卷而出,两件灵宝高悬于卢海汇的头顶,宝气流转!

  无数人望向陈执安几人。

  陈执安仍然端坐马上,神色丝毫不变。

  而云停已然拔刀。

  一道炽盛的刀光迸发而出,虚空中仿佛奔涌而来数十道大河滔滔,滔滔大河一般的刀气直指展向天际。

  又有七枚银针亮出光辉,穿过风雪,钉碎几道神通,飞驰而来!

  隐约间,依稀可见有一尊神相指缝之中执掌银针,直刺而去,刺碎了天上的云雾。

  两位天门修士的神通,顷刻之间就被白间和云停拦住。

  云停那如同大河一般的刀意,甚至还拦住另一位卢家天关人物。

  而另外两位天关修士,气魄越发雄浑,直向陈执安杀来。

  陈执安岿然不动。

  天地间自有另一道凶狠、狂烈的刀气,夹杂着难以想象的杀伐气,横斩而下。

  一位脸戴面具的人物手持极为不凡的长刀而来,一刀之下,便拦住那两位天关修士!

  郑玄泽、陆竹君同样出手。

  卢海汇眼中的杀机已经凝成实质,他已然拔剑,剑气纵横!

  “陈执安,受死!”他神相流转,真元狂暴到了极致,长剑带着凛冽的寒光,带起玄妙的神通,朝陈执安斩来。

  陈执安眼中依然傲气无比,神蕴流转:“你这样的废物,也配向我出剑?”

  哧!

  九霄神通流转,剑意云中君乍然显现。

  那梨花宝剑化作流光,直飞而出。

  一道血光绽放,卢海汇神通崩散,人头落地!

  ps:万字大章,今日无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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