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算是张居正的势力范围。

  当看到苏泽的奏疏后,张居正就想到了刑部侍郎李一元的动作。

  报纸上翻出来的曲阜旧案,刑部重启九年前的案件调查,无疑都说明李一元已经和苏泽完成了某种交换。

  这份《陈情拟刑部核司民刑分案疏》大概就是李一元所做的交换。

  张居正满意的票拟了自己的意见,增强刑部的权力,他自然是乐意的。

  接下来张居正看到了苏泽另外一份奏疏。

  苏泽果然是要对孔家下手了。

  而正巧的事情,是张居正也早就对孔家这个财政黑洞不满了。

  因为光禄寺的案子,户部也有不少官员被黜落。

  这其中也有一些是张居正看中的官员。

  这个场子自然要找回来。

  张居正曾经上书,要求原本衍圣公一年一贡改为三年一贡,减少孔尚贤来京的次数,减少他讹诈沿途驿站的机会。

  但是张居正也知道,这是治标不治本之策。

  可苏泽如此突兀的弹劾孔家,怕是皇帝也不会轻易通过。

  原因也很简单,大成至圣先师这块招牌还是太硬了。

  就算是更换现任曲阜知县孔承厚,也未必能让皇帝下决心打破大明建立百年多的政治默契。

  既然这样,张居正决定对孔家再加码。

  很快,一份都察院山东道御史的奏疏,就送到了内阁。

  这份奏疏迅速在内阁票拟通过,然后和苏泽的奏疏一并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

  李芳手里拿着奏疏,小心翼翼的读着:

  “孔尚贤乘紫呢轿,仪卫用金瓜钺斧,僭拟乘舆。私设龙壁于家庙,尤干天宪。”

  “祭田不过千顷,今括民田三万七千亩,租课倍取,饿殍相枕。”

  这是都察院山东道御史康抚杨的奏疏。

  李芳小心翼翼的看着隆庆皇帝。

  康抚杨这份奏疏,最狠的还是前半段。

  紫呢轿,金瓜钺斧,这都是皇室才能享用的仪仗。

  而龙壁更是只有皇家才能用在家庙上的装饰,就连衍圣公家也是不能用的。

  僭越这件事,关系到礼法的基础,是皇帝不容触碰的底线。

  至于后面祭田的问题,只能算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隆庆皇帝果然动怒道:

  “这就是衍圣公?大臣至圣先师的后人,就是如此不尊礼法的吗?”

  李芳又说道:

  “陛下,这里还有一份苏翰林弹劾衍圣公家的奏疏。”

  这一次隆庆皇帝自己拿过奏疏,看完了苏泽的奏疏后说道:

  “苏子霖的奏疏说的没错,之所以衍圣公家如此践踏国法,还是因为曲阜县令的缘故。”

  “来人,派遣礼部官员,前往曲阜查探,衍圣公府是否有僭越的行为!”

  “另派遣刑部官员会同山东法司,查探曲阜旧案。”

  “再让那个,都察院山东道御史康抚杨去山东督办两案。”

  “仆臣领旨。”

  ——

  八月十日。

  沈一贯冲进了报馆。

  “子霖兄!曲阜有消息了!”

  沈一贯这个消息灵通人士,顶着大热天送来了最新的消息。

  “衍圣公僭越使用皇家仪仗,还违规在家庙中建造龙壁,已经被困在衍圣公府戴罪!”

  “曲阜知县孔承厚擅出死囚李茂,反陷苦主通匪,使衔冤九年!”

  “有司又查证孔承厚不法大罪十桩!桩桩含血!”

  “陛下震怒,罢免孔承厚,又命有司逮捕下狱,交由锦衣卫刑案司,会同刑部都察院查处!”

  “至于衍圣公,陛下派遣内监前往问罪,收缴僭越的仪仗,拆毁龙壁。”

  对于这个结果,苏泽倒是不意外。

  孔承厚这个曲阜知县要是清白无暇,才会让苏泽意外。

  曲阜知县这个独特的职位,独立于官员体系之外,好处是孔承厚不用受到上级官员的监管,平日里只需要对衍圣公孔家负责。

  但坏处也是这个职位独立于大明官僚系统之外,也没有任何升迁的机会。

  孔承厚十年前就是曲阜知县,这辈子也只能是曲阜知县。

  任何一个人在这个位置都会堕落,更别说孔承厚上任一年就能做出李茂这样的冤案,道德情操也确实低下。

  而且因为长期在曲阜做百里侯,孔承厚丝毫没有掩盖自己的罪证,甚至还用这种手段来威慑曲阜百姓。

  比如帮着李茂鸣冤的佃户,也都被孔承厚打成了匪盗,下令缉捕,不少佃户最后都逃离曲阜求生。

  孔承厚唯一需要担忧的,是现任衍圣公万一死了,继任者肯定会将自己换下来。

  但现任衍圣公还能亲自设卡捞钱,足以说明他的身体很健康,所以孔承厚从没有考虑过掩盖罪证的事情。

  “但是让谁来出任曲阜县令,朝廷拿了几个方案,似乎都不太合适。”

  罗万化说道:

  “应该是没人愿意去吧?”

  沈一贯长叹一口气说道:

  “一甫兄说的没错,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去曲阜。”

  原因也简单,这时候去曲阜,肯定是要按照朝廷的意思,继续打压衍圣公府的。

  可衍圣公府虽然在皇帝和大臣眼中不值一提,但是对于一个七品知县还是很有分量的。

  如果真的往死里整衍圣公,那日后自己还怎么做官?

  万一遇到几个死脑筋的儒门子弟闹上一下,不是前途尽毁?

  有能力,有大好前途的年轻官员,自然不愿意去什么曲阜当县令。

  没能力,没前途的官员,派到曲阜那估计也就和前任县令孔承厚差不多,说不定老百姓还要再被盘剥一次。

  显然这个道理,朝廷大佬们都明白。

  他们自然也不会派遣自己的优秀弟子去趟这个浑水。

  沈一贯叹息说道:

  “朝廷有风声,大概由济宁府代管理。”

  苏泽说道:“不行!”

  济宁府代管,那济宁知府也不可能留在曲阜处理公务。

  要知道济宁可是漕运重镇,是运河的重要节点,是山东最繁华的地区。

  所以济宁知府肯定要留在府城的。

  代管就是不管,那曲阜县衙上下还都是孔家的人,这还是回到的原来的样子,根本起不到整顿曲阜的目标。

  没了孔知县,还有孔县丞,孔书办,孔衙役。

  显然这不是苏泽要的结果。

  但是沈一贯也叹息说道:“我也问过同年了,没人愿意去曲阜,总不能毁了同年的前途吧。”

  苏泽低下头,也难怪曲阜的问题这么难办。

  这就像是飞入屋子的烦人苍蝇,怎么都打不死,纯纯的恶心人。

  可如果要让皇帝废除衍圣公?

  那恐怕苏泽这点威望也做不到。

  顶多勒令当代衍圣公传位,可结果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苏泽更加感受到了改革的难处。

  这种阻力不是能看到的敌人,而是看不见的力量在作祟。

  要有人担任曲阜知县,这个人能承担得起对付孔府的骂名,还要心甘情愿的做事,认真去解决曲阜的问题,好好打击衍圣公府的不法行为。

  还是那句话,有能力,还有理想,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去曲阜蹚浑水呢?

  恐怕苏泽自己坐上阁老的位置,也舍不得让自己的门生弟子去曲阜葬送前途。

  就在这时候,苏泽突然灵光一闪说道:

  “我有人选了!”

  罗万化和沈一贯连忙问道:

  “谁?”

  苏泽抽出空白奏疏,迅速写完了一本奏疏,然后交给罗万化和沈一贯。

  两人一齐拿着奏疏,迅速看完奏疏后,都异口同声的叫道:

  “妙!妙啊!”

  ——

  高拱同样为曲阜的烂摊子头疼。

  曲阜县令孔承厚已经下狱,迎接他的是大明律的审判,这点自然不需要高拱担忧。

  但是这个曲阜县令,迟迟没有合适的人选,这就是吏部的问题了。

  就在高拱发愁的时候,他的好弟子苏泽及时送上了助攻。

  “衢州南孔?”

  看到苏泽的奏疏,高拱也愣了一下。

  苏泽奏疏的内容,是推荐衢州南孔家族的人出任曲阜县令。

  其实如今的衍圣公,并非是孔门嫡系。

  北宋末年,金兵南下,衍圣公后人们决定,长子带孔子的楷木像,携族谱南下浙江衢州,后称为南孔。

  所以论起来,南孔一脉才是孔门的正统。

  等到元代建立,忽必烈找到南孔后人,让其继续做衍圣公,南孔后人不受,只求种地生活,衍圣公的位置给予北孔即可。

  从此曲阜孔氏开始承袭衍圣公的爵位,明军驱逐了蒙元后,依然由曲阜孔氏来继承衍圣公的爵位。

  大明正德年间,朝廷找找南孔后人,赐五经博士官职,允许其一脉可在南边祭祀祖先。

  历史上,南孔一脉也要比北孔一脉有骨气的多。

  在原时空,清军入关后,曲阜孔氏很快就送了降表,但是南孔却不肯投降,如果不是多尔衮担心诛杀南孔会引起南方士人抵抗,估计南孔那时候已经被灭门了。

  而且比起素来向朝廷讨要好处的曲阜孔氏,衢州孔氏一脉历代都十分的低调,谨守孔门家训,也从来没有过滋扰地方的事情。

  而且随着曲阜孔氏日益堕落,衢州孔氏也对曲阜孔氏的行为多有不满,近些年都不再前往曲阜祭祖,而是留在衢州祭祖。

  所以苏泽提出,从南孔一脉中挑选优秀子弟,去曲阜担任县令。

  就连高拱也为苏泽这个提议叫绝!

  显然衢州孔氏更加重视孔门家训,也更加维护大成至圣先师的名望。

  那衢州孔氏弟子担任曲阜县令,定然会好好看管衍圣公府,不会让他们做出辱没祖宗名声的事情。

  最妙的是,南孔一脉其实血统更加纯正,在嫡庶上也对曲阜孔氏有压制。

  如此一来,只要挑选品行优良的南孔子弟担任曲阜县令,一定能将差事做好。

  于是高拱一边将苏泽的奏疏递给其他阁老,一边又命令身边的中书舍人,前往吏部通知选郎张四维,让他在官员名单中挑选合适的南孔后人。

  ——

  一天后,国子监。

  “孔博士,在武监授课感觉如何?”

  沈鲤坐在花厅中,和眼前的中年官员热络的聊天。

  沈鲤身为国子监司业,却对一名五经博士如此的重视,那是因为眼前这名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是衢州孔氏的子弟,大成至圣先师的后人。

  孔尚伦,是这一代衢州孔氏儒学造诣最深者,于是被家族派来京师担任五经博士。

  就算是抛开衢州孔氏的身份,孔尚伦的儒学水平也让沈鲤敬佩,而且这位孔博士待人谦逊,经常资助贫困的学生,在国子监也很有威望。

  沈鲤想起近日来曲阜孔氏的风波,同样都是孔氏子弟,怎么人和人的差距这么大呢?

  这些日子天气日益炎热,武监那边减少了出操训练的时间,于是请求国子监这边增加了儒学课程。

  国子监其他的博士都不愿意去武监授课,他们本身就对这帮粗鲁的武监生没有好感,更何况武监的地盘还是从国子监的校舍划出去的,每日武监出操的声音都响彻整个国子监,让这些国子监的博士祭酒们对武监更加敌对。

  沈鲤找了很多人,最后只有孔尚伦接受了这个任务。

  “子曰:‘有教无类’,给武监生授课亦是宣扬儒学,下官觉得在武监授课挺好的。”

  听到孔尚伦这么说,沈鲤更加高兴了。

  没办法,如今正是用人之际。

  谁能想到,几年前还是京师最清闲部门的国子监,如今忙成这个样子。

  现在国子监内,有宫内迁出来的营造学社,顺天府第二期吏科班,山西第一期吏科班。

  此外还有隔壁武监,也需要国子监的老师过去上课。

  武监下还有巡捕修习班,同样也需要国子监给这帮巡捕扫盲,讲授《巡捕公案》。

  更糟糕的是,国子监内的祭酒,博士,在国子监忙碌起来后,纷纷想办法调离国子监,或者干脆就称病不出,甚至辞官归乡。

  沈鲤又要抓教学,又要抓管理,还要负责监生和武监生的吃喝拉撒。

  饶是这样的谦谦君子,也被折磨到快要崩溃了。

  所以面对孔尚伦这样任劳任怨,本身学养又丰厚的五经博士,沈鲤还要抽出时间,来关心他第一次给武监上课的感受,小心的哄着孔尚伦,希望他能接过更多的课程。

  就在这个时候,吏部文选司的官员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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