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若疏想挤又挤不进来,殷听雪又不可能放她进去,唯有在外边看着,不过无妨,光是看着也颇有滋味。

  陈易摸不清这笨姑娘的脑回路,只是见她的脸卡在窗外,莫名就想接着吓小狐狸一下,果不其然,当真吓着了。

  他满意地张嘴吞粥,瞧了瞧殷听雪,这一边要自己不要吓唬他,一边给自己乖乖送饭喂粥的模样,当真可爱又讨喜。

  只是殷听雪不喜欢这样,她瞥了瞥嘴,委屈都写面门上了。

  陈易不做理会,为避免愧疚,让自己心安理得地欺负,就错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一口一口吃着小狐狸送的稀粥,瞧着笨姑娘的脸压在窗上,还在往那使劲。

  倒是个傻姑娘,万一哪一天卡在墙里……

  思绪刚飘起,陈易便瞬间止住,殷听雪还在近前,胡思乱想委实不好。

  只不过眼下重伤在身,百无聊赖,思绪发散也在所难免。

  一口一口稀粥总算喂完了,殷听雪贴心地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嘴,湿帕子擦一遍干帕子又擦一遍,末了转过身去,见东宫姑娘还想挤进来,无奈道:“进不来的,东宫姐姐你这是进不来的。”

  “为什么?”

  “有结界,周真人设下的,谁都进不来。”

  “可我想进来。”

  “不能进,他现在要躺床上躺很久呢,你不要这么鲁莽。”许是被吓到了,殷听雪的语气带了点训斥。

  东宫若疏觉得陈易没什么事,所以觉得进来看看也没什么关系,可她还是也听懂殷听雪的语气,也就“哦”了一声,退远开去了。

  殷听雪松了口气,转过身道:“…也该早点让东宫姐姐回到她身子里了,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这是给他上眼药?陈易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殷听雪轻轻靠了过来,亲了亲陈易的脸颊,低声道:“我说一说嘛,说一说也不行?”

  “当然行。”陈易满意她的温柔,而她每一回都把这温柔用的很适当。

  “之前每天给东宫姐姐洗澡都很麻烦的,现在好一点了,惟郢姐会进她的身子里面去洗。”

  听到这话,陈易微皱眉头,大殷进东宫若疏的身子……每每跟殷惟郢牵扯上,总叫人怀疑其中有何算计。

  谁知其中是否又有伏脉的草蛇灰线,以殷惟郢“足智多谋”的性子,说不准笨姑娘有几根毛都数清了。

  “那确实要尽早让她回去了,等我好了就找办法。”陈易道。

  “嗯嗯。”

  殷听雪勾了勾嘴角,这点细小的笑容在陈易看过来前,就飞快消失。

  “…你这小狐狸。”

  “怎么了?”说着,殷听雪转移话题道:“你不要随便吓我。”

  “我这里这么无聊,不吓你怎么行?”陈易颇为理直气壮。

  殷听雪一下满脸困苦。

  于是,陈易图穷匕见道:“你亲一亲我,我就十天不吓你了。”

  “那亲一亲吧。”

  “亲两亲。”

  听他临头加价,贪得无厌,殷听雪也没跟他驳,赶忙连亲他三亲,便转身走开了。

  ……………

  一连十数日过去,陈易的情况有所好转,从一开始动一下便周身剧痛,到如今只是隐隐作痛,辅以龙虎山的灵丹妙药,想来过段时间便能行动自如。

  只是能行动自如,并不意味着自己的情况彻底好转,这点陈易心里也清楚,因这场惊世骇俗的走火入魔,自己的体内可谓一片狼藉。

  经脉寸断,气血紊乱的情况并不好受,他如今像是支离破碎要小心翼翼拼凑起来的瓷器,有一点过大的动静,便要土崩瓦解。

  这也是为何周依棠不允许其他人接近,只将照看陈易之事交托给殷听雪的原因。

  也正因如此,林琬悺、殷惟郢二女也有时间收拾自己的情绪,她们也不想陈易又出什么差错,这几日来院子里都安静许多。

  如今倒是恢复得还可以,周依棠进门把过脉后,叫殷听雪带陈易出去走走,陈易回过头,便能从远处墙角边上,瞧见二女排成一排的眼睛。

  她们在远远偷看。

  陈易无奈失笑,心底一暖,没有去回应,也没有去惊动,不然那小管家婆又要把二女赶走了。

  天光正好,暖洋洋洒在身上,陈易迎着光站了一阵,不一会便浑身抽痛,不得不坐回椅上。

  耳畔边,忽地传来一道声音。

  “小子。”

  兀然一句,陈易回过神来,侧眸一瞧,自己的方地就放在桌上。

  他琢磨片刻,以炁御物便把方地拿到手里。

  “老东西?”

  “你还活着你小子?”老圣女显得惊讶,又没有过分惊讶,纵使如此,先前惊骇的余韵仍在她话音里有所体现。

  陈易慢慢道:“有人看着,我现在想死都难。”

  “谁看着…”话还未落,老圣女便意会其中意思,举头三尺有神明。

  “这些事最好就不谈,我虽然觉得祂们看得不会太紧,不会把所有希望寄托我身上,世道还没坏到那种极端的地步,我还有我的剑意只能算是一招后手,但还是以防万一。”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陈易在这些事上总是警惕居多。

  老圣女也明白意思,喃喃道:“你小子真是命大,大成这样……”

  陈易从这感慨中听出些许不同寻常的意味,便直接道:“有话直说,不必铺垫来铺垫去。”

  “你小子怎这么性急。”

  “那有本事你别说。”

  “说、说行了吧。”说完,老圣女将神识往外探了一圈,“这里没别人吧。”

  陈易挑眉远眺,旋即微微颔首。

  于是乎,老圣女深吸一口气,压低嗓音,神秘兮兮道:“小子,你想不想入我圣教?”

  陈易闻言一愣,原来这老家伙想说的是这个,下意识想要拒绝摇头,却又止住,眉头微微挑起。

  从前不喜这魔教,除却其魔教本身以外,更有身为魔教圣女的殷听雪杀死自己的影响,只是现在殷听雪已然成了自己的小狐狸,前事皆作罢,而如今一看,要撰取跟那些“天上人”交易的资本,借由神教提升自己的实力也极有必要。

  再加上自己深受重伤,本就需要神教的秘法相助,以及祝莪、秦青洛、还有出生不久的秦玥,不知不觉中,自己与神教早就被推到一起,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念及此处,陈易既没否定,也未肯定,而是戏谑道:“你神教圣女我都入过,何况你神教?”

  老圣女眉头皱起,这话虽然有倾向,但又朦胧,想打破砂锅问到底,顺带细究他与祝莪的关系,可话音还未出口,便顷刻止住。

  陈易抬头一看。

  随着院门被轻轻推开,玉真元君随周依棠的引领跨了进来。

  ……………

  “见过元君。”陈易耸了耸肩,客套道:“有伤在身,恕难行礼。”

  “无妨无妨,客套就不必了,还是好好养伤要紧。”

  玉真元君面上挂着柔和的笑容,不知是不是陈易的错觉,她的态度比之前要更为亲切。

  依稀记得,在最开始地宫之时,她看他,不过视之如殷惟郢明悟的工具,随后因地宫之行而变得忌惮,而后到地府时的予以认可,交托爱徒,到如今可谓如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亲近。

  随着他跟殷惟郢关系的变化,殷惟郢身边人对他的态度也在变化。

  这般态度变化也是有其原因,肉眼可见的是,他在玉真元君眼里的作用越来越重要了。

  “不知元君今日上门是为何事?”陈易出声问道。

  “看一看你的伤势,顺便再问些小事。”

  玉真元君就着殷听雪搬来的椅子坐了下来,一旁的周依棠也随之坐下,殷听雪特意把椅子搬到了陈易身边。

  好让二人显得更亲近些,更像对夫妻。

  周依棠扫了殷听雪一眼,都不用她说,少女赶忙便起身去点茶。

  殷听雪跑去点茶,路过拐角处时想了一想,便快步朝那里深入一些。

  往那里一瞧,林琬悺和殷惟郢果然躲在那偷看呢。

  “快回去快回去,不要打扰到他们。”

  听到这话,林琬悺还好,殷惟郢顿时心生不悦。

  如今陈易大病初愈,终于能起身走走了,却是连看都不给她看。

  亏她还是大夫人,哪怕不予探视交流,也总得叫她知道他的伤情才是。

  林琬悺跟殷听雪问了几句,得到答复后,便忧心忡忡地回去,对于陈易的女人们来说,她是初来乍到,而且心底自怨自艾,不敢过分逾矩,凡事排在别人后面也无所谓。

  女冠却不这么觉得,问过伤情后,殷惟郢并没有回自己房去,反而只是挪了挪位置,待在客堂主座上,虽听不见对话,但也能远远望见,把陈易等人尽收眼底。

  劝也劝不了,殷听雪对此无可奈何,只有好好点茶。

  而另一头,谈话也将近尾声。

  “这么一说,鸾皇的长生桥确实是件大事……”

  玉真元君看过伤势后,便与他略作交谈,听完那些话,陈易也大致明白了,如今的情况如何,明眼人都能隐隐看出,此方天地已有倾颓的局势,而这,自然会关系到身为太一的殷惟郢。

  哪怕天机不可泄露,玉真元君身为暂缓飞升的在世仙,所言所说之事不过冰山一角,陈易也从中琢磨出许多意味。

  一旦天门开裂,殷惟郢作为此方天地的太一,届时只怕难以独善其身,亟需加快修行以此自保。

  说起来,她的长生桥还是自己打断的,地宫时她的背叛还历历在目,而过往恩怨皆已作罢,陈易早已不羁于怀,何况他那时并未下死手。

  “在你离山之前,我会给你指引,有你襄助,修补并非难事,说不定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我要说的,便是这么多了。”

  交代过后,玉真元君起身离去道:

  “不必相送。”

  风一吹去,玉真元君身形顷刻化为飘渺,不知所踪。

  陈易瞧着这一幕,转过头朝周依棠勾了勾嘴角,笑道:“你们仙人都这样?”

  独臂女子瞥了他一眼,道:“是又如何?”

  “没如何,就是腹诽你们故弄玄虚,装神弄鬼罢了。”陈易大大方方说着,有意无意地侧眸看她。

  独臂女子平静道:“我也回去了。”

  陈易立即打起精神道:“说什么傻话?”

  “回去了。”

  接着,也不顾陈易的挽留,她径直起身要走,不过并未直接消失不见。

  殷听雪恰到好处地从身后追来,拉住她的袖子,连声央求道:“不要走好不好,他的伤势还要看看……”

  独臂女子沉吟许久后微微颔首,显得她本不愿留下,只是耐不住少女的话音,便留了下来。

  客堂里的殷惟郢瞧得直蹙眉头。

  她一时不愉,怎么这三夫人,如今气度摆得愈来愈高,未免太持宠而骄了。

  因先前林琬悺那使坏被陈易发现,殷惟郢一时被要得极狠,最近不敢触陈易眉头,只是不敢归不敢,不代表她心中当真毫无意见,如今她这大夫人示弱,倒叫这二三夫人压了一头,长此以往,绝对不行。

  女冠捧碗品茗,不知再作想什么,无意间抬起眸子,便见周依棠搀扶着陈易,光明正大地踏入卧房里。

  一时间,她攥紧茶碗,眉头皱得极紧。

  一路回到卧房,陈易在她搀扶下躺回踏上,体贴人心的殷听雪赶忙为陈易盖好被褥,回头见周依棠没有走,少女似乎听到了些什么。

  她便轻轻给周依棠搬来一张椅子,但没搬她自己的。

  独臂女子顺势坐下,瞧着陈易,不咸不淡问道:“还好?”

  “还好,比之前好不少了。”

  “过些日子就差不多了。”

  “是啊,差不多了……”

  二人都说着些不痛不痒的话,没什么意义,像是在为什么做铺垫。

  直到周依棠漫不经心道:“听雪,你出去点茶吧。”

  殷听雪哪里不心领神会,但还是有点疑虑,小心凑到周依棠跟前,贴起耳朵说起体己话,

  “周真人…无论发生什么,你可不要跟他吵起来,你也知道他最坏了,眼下又病着……”

  独臂女子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

  殷听雪还是不放心,嘱咐道:“记得我说的吗,你要温柔点,顺一下他的意思来。”

  这些话,她之前在寅剑山时便跟周真人说过,也不知周真人听没听进去,兴许听进一些了吧。

  “知道了。”独臂女子不耐烦道。

  这时,殷听雪便亦步亦趋地退了出去,走出之前,还好好地关上房门。

  陈易抬起头,迎上她那双冷冽的眼。

  卧房之中,唯剩二人。

  陈易长长叹了口气,非常严肃道:“师尊,你应当自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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