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娇小身影,任怎么看都不会叫人认错,一连几日寻了许久,陈易终于找到了失散的小狐狸。

  她在这里……

  陈易十分惊讶,但比起这个,更叫人意外的是,

  被目光浅浅扫过,殷惟郢打了个寒颤,慌乱间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你认识她?”这话音普普通通,似是没有发现半点端倪。

  殷惟郢头皮发麻,但很快反应过来,她强做镇定,露出苦恼的神色道:“有、有些…印象,脑子里有好多奇奇怪怪的记忆。”

  陈易扫了东宫若疏几眼,不知她话语到底是真是假,若是从捕捉到躯体残存记忆来看,倒也合情合理,可若是别样的情况,甚至事关这场幻梦……

  他的心绪比先前凝重一分,再望向远远走来的娇小少女,有了几分警惕。

  路还是要走。

  陈易不动声色地领东宫若疏下山,后者松了口气,一边走一边好奇地打量。

  长长山道间,覆盖两侧的是皑皑雪色,一袭缓缓爬山的红棉袄格外显眼,更衬得她实在不高,篮子摇摇晃晃的,她好像每一步都在往脚下用力。

  过不了多久,她便到了陈易跟前,脚步放缓了些,抬起头,正要开口。

  那人领着身边女子侧身而过。

  雪纷纷扬扬散落着,踩过的枯草弥漫着泥泞的气味,少女站定原地,好一会后才回过头,看见人已渐行渐远。

  她没有去追,只是抱住篮子,不知在想什么。

  陈易脚步加快。

  快到东宫若疏好几回都险些趔趄,几乎小跑才勉强跟上。

  待少女已成了远处的一个小小黑点后,陈易才终于慢下来,不时回望,面色稍显复杂。

  放在一般情况下,他早就上前抱起小狐狸相认了,一边故作生气地责怪她躲起来不找自己,一边使劲搂入怀里、揉揉她脑袋、亲亲她额头,顺便再拍拍她屁股,她若是委屈,那就有得她委屈……

  只是…

  东宫若疏的话语不容忽视,意味又捉摸不定,左右了他的判断,并且眼前这幻梦情况复杂,一不小心便容易阴沟里翻船,实在让人…投鼠忌器。

  对,投鼠忌器……他向来胆大包天不失谨慎,但在亲人的安危上,从来都不敢过分放肆。

  至于现在,还能如何?陈易转过头,落回前路上,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顺着山上延申的道路向前,花白的雪色愈发浓郁,满地银装,路旁两侧林木孤峭高耸,直直插入天机间延申开来,把天空切割成细块。

  这是一派冷寂的荒芜景象。

  一座县城出现在路的尽头。

  沿路没有卫兵守城,城里城外,都是赶路进城的人,一双双手揣进兜里,面上露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这寒冷刺骨的天里,人人都赶着滚回温暖的被窝。

  这座县城与京城有几分相像,街道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规模要小许多,陈易去寻客栈,刚一入内,门就迎面准备关上,他伸手卡住了门缝。

  “小二,借宿。”他道。

  小二扫了他一眼,目光里的嫌弃显露无疑,“你有文牒吗?”

  “有度牒。”

  说着,陈易就要将度牒掏出来,可刚收回手,门就啪地一下关上了。

  “搞笑呢,一个臭乞丐哪来的度牒,该哪来滚哪去!”

  陈易微愣,转身照了照地上的水洼,发现整个人不知何时已变得比先前落魄十倍,衣衫褴褛还则罢了,还蓬头垢面、手脚发黑,一瞧,就是丐帮子弟的料。

  这面黄肌瘦,没几年的功夫饿不出来。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陈易转回身去寻别处借宿,可无一例外,都吃了闭门羹,起初还有人愿意听上两句,慢慢地见人走来就关窗闭门,他旋即把目光头上过路的行人,一凑过去,人人避如蛇蝎,一个个嘴里骂骂咧咧,逃得比飞还快。

  像是整座县城在烦躁,在排斥他的到来。

  满城寻不到借宿的地,陈易领着东宫若疏想要出城,却发现之前见都见不到的卫兵佩着腰刀巡视街巷,旁边还跟着人敲锣打鼓——宵禁,禁明火,封闭城门。

  出也出不去,借宿也借宿不了……

  夜幕缓缓垂下,踏入这县城里,仿佛闯入一张开的血盆大口,到了阖上的时候,深沉混沌的天幕逼压过来时,光是看着便叫人心底发毛。

  殷惟郢不禁慌乱,只得紧紧攥住陈易的手。

  天色愈发漆黑,县城鸦雀无声,高倚的檐角投下黑影。

  陈易瞧了一圈,思索过后,决定在街上待上一段时间,静观其变。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深黑。

  陈易站了许久,都不见有何妖魔鬼怪上门,心底愈发觉得诡异。

  他松开腿,靠墙蹲坐,狭窄的巷子仅容一人通过,深处黝黑,仿佛择人而噬,时不时晃过黑影。

  陈易死死盯住巷口,手已按住刀柄,只消一用力,寒光横竖间足以分开半条街巷。

  许久,许久。

  陈易都等得有些不耐烦时,巷口的影子晃动了一下,像是摇曳的烛光,随后,他瞳孔渐渐紧缩,那道熟悉的娇小身影落入视野。

  她迎面而来,越来越近,像是不凑巧地走过这条街巷,根本没注意到陈易一般。

  当她在陈易跟前经过时,陈易悍然出手,寒光乍现。

  殷听雪吓得浑身一顿,小短腿直打哆嗦,陈易把整个人逼压过去,出手一瞬间刀架去脖颈上,

  “你是谁,这里又是哪里?如果不回答的话……”

  话还没说完,陈易戛然而止,

  探出去的刀,赫然变成了讨饭的碗,还很灵魂的缺了一角。

  他这是在跟殷听雪讨饭?!

  殷听雪眨着眼睛看他,陈易好一会后才缓过神来,自己从靠近这里后便变得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这样的话,绣春刀变作乞丐碗也不足为奇……

  一旁的东宫若疏也是满脸错愕,不是因诡异,而是因滑稽,不过陈易脸皮厚,硬生生把讨饭碗架到殷听雪脖颈上。

  少女发抖片刻后,镇定下来,她小声应答道:“我…我是殷听雪,字…银台,这里…这里是京城啊,你不知道吗?”

  陈易微皱眉头,兀然有些分不清眼前的少女是幻象,还是说真是他认识的小狐狸。

  不过,他还是慢慢把碗放低了些,于是,更像是在讨饭了。

  陈易拧紧的面色也松开了些,吐了口气,正准备要开口。

  叮当。

  一枚铜钱在碗里砸了个响。

  陈易愣了愣,抬头看向少女。

  “你是不是没饭吃?”

  殷听雪捧出鼓鼓的钱袋子,

  “我有很多钱。”

  陈易本想摇头,可话到嘴边,还没出口,就见她耳朵微微动了动,他带着些许冷笑点头道:

  “对,然后呢?”

  殷听雪皱了皱眉头,犹豫了好一会,陈易正等着她答复,没想到她径直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易一定,她越走越远,完全没停下的意思,半晌后,他还是出声叫住了她:“殷听雪,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态度不好,我不理你了。”她头也不回道。

  陈易微挑眉头,他还真是头一回见这种情况,殷听雪竟然敢嫌他态度不好,平日里他怎么欺负她都是逆来顺受,顶多不过小小抱怨一两句,现在反而胆子肥了,莫名其妙。

  殷听雪消失在视野里,他冷笑一声,也不叫回她,反而蹲坐回墙壁下,一副虽是乞丐,但人穷不能志短的模样。

  抱着讨饭碗,陈易摩挲着那块铜板,肚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咕咕叫了起来,瘪得厉害,强烈得饥饿感席卷全身。

  就像是大半夜正饿得发昏的时候,瞧见书上之人正大快朵颐。

  陈易不禁蹙眉,瞧了瞧东宫若疏,她半点变化都无,自深入这一带后,仿佛整座天地都在针对自己。

  正琢磨思索之际,巷子的入口处,那娇小身子又探了出来。

  她绕了一圈又绕了回来,手里还捧着鼓鼓的钱袋,两三步凑到落魄的陈易面前,

  “你态度好点没?”

  陈易不明就里,到底是弄清情况要紧,他吐字道:“好点了。”

  “哦,那跟我来吧,这里也没别的地方住,来我家,我留你一晚。”

  说完,小狐狸生怕他反悔,俯身抓住他的手,拉他起来,也不嫌他脏,更不嫌他穷……

  ………

  一处坐落在寻常街巷的寻常院子。

  粗看过去像是陈易之前在京城的家,轮廓又有些许不一样,像是房瓦屋顶、柱子墙面这些,则有王府的韵味,两处风格不一的建筑杂糅一起,看久了竟也觉得和谐。

  陈易站在院门打量了好一会,房门开了,一个中年妇女迎面走出。

  他瞳孔微缩……

  药上菩萨?

  面容端庄娇美,低垂的眉眼流露着天然慈悲……分明就是药上菩萨的模样,只是没披袈裟持禅杖,衣着打扮多了许多人味,比起药上菩萨,更像是殷听雪记忆里的母妃。

  殷听雪拉着陈易快步走去,迎着喊了一声:“娘。”

  那中年妇女朝着殷听雪笑了笑,旋即打量起她带回的那一乞丐男子,不住蹙起眉头,只是碍于礼数不好出口,道:“这位是……”

  不待殷听雪介绍,陈易便上前一步道:“姓陈名易,字尊明。”

  短短一句,之后就没有更多表示,连拱手抱拳的礼节都没有,言语上更没尊敬。

  王妃的脸色当即不太好看了。

  殷听雪赶忙袒护道:“他饿极了,说不出话,我先带他吃点东西,再洗个澡。”

  ………

  说来也是奇怪,本是平平无奇的饭菜,落到嘴里,竟好似山珍海味。

  也是寻寻常常的洗漱,沐浴过后,却有洗筋伐髓的清爽感。

  陈易慢慢抹去脖上残留的水渍,很是不解,以询问的目光看向东宫若疏,她也一脸茫茫然。

  陈易思索片刻后,诵咒睁开天眼,打量屋内的景象。

  屋子还是那样的屋子,没什么不寻常的地方,陈易一扫而过,不一会后目光停下,偏厅里,王妃拉住殷听雪,脸色严肃地教训少女。

  “你老实告诉我,他是谁?为什么带进家来?”

  少女支支吾吾,不知怎么说,好一会后道:“我看他可怜,就带回来了。”

  “世上许多人都可怜,施舍下便罢,怎么就这样带回家,听雪你不是这么冒失的孩子,”王妃顿了顿,“你老实交代,不要撒谎。”

  陈易惊讶地发现,她的母妃,连严肃起来都很温柔。

  殷听雪定在原地,模样扭扭捏捏,王妃牢牢盯住她,不让她说半点假话,

  “你不要骗母妃,无论有什么,都不要骗母妃。”

  “嗯…母妃,他、他是……”少女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道:“…我夫君啊。”

  偏厅内兀然一静。

  王妃愕然地定在原地,显然没想到二人的关系会是这般。

  她定好久,正准备开口,可素来软弱的少女不知哪来的勇气,先出声道:

  “娘,我知道你不会想到…但、但是他、他就是我夫君,跟我成婚了,还是在皇宫大内,我们还一起回过银台寺,跟菩萨佛祖都说过了……”

  “他以前很坏的,现在变好了,他也常常会听我的话,对我很好很好的,给我雕过菩萨、折过花,对了,他天天给我做饭,还帮我盖被子呢,但他喜欢捉弄我、欺负我这一点,就很不好,不过、不过也还好,一点点而已。”

  雪…纷纷而下着。

  殷听雪好似生怕没机会开口,生怕以后再也见不到母亲,她越说越快,生怕话没说完,母亲就又消失不见了。

  “娘,我、我嫁人了,是个良人,好多年了,过了好多年了,终于能带他来见你了……”

  说到最后,她落了泪,泣不成声。

  听完这些,陈易的脸色停住了。

  雪纷纷而下,落在屋瓦,积聚做皑皑雪山。

  跟母亲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日子平平常常,某天无意走过街巷,发现陈易流落街头,把这落魄至极的夫君带回家,让他知道她有多好,最后…再介绍给许久不见的母妃……

  这便是殷听雪做过最好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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