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

  距离产生美。

  不可否认,韩绍原本对【龙】这种天生强大的生灵是抱有天然的好感,甚至是敬畏的。

  可当这种强大生灵真的存在于现实中并且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这份从隔壁世界带来的好感与敬畏却是渐渐荡然无存。

  有的只有近乎本能的厌恶与敌意。

  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神话,就应该活在传说中!而不像现在这样,躲在暗地里搅弄天下风云,四处惹是生非!’

  韩绍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这次生事的是四海哪一方?”

  若是北海,他倒是不吝啬于再次提兵北海之畔,寻一寻祂们的晦气!

  被问到这话的涂山老祖,一时不明白韩绍此刻不加掩饰的杀意与怒意从何而来。

  青丘九尾一族,天生有一双看透人心的灵眼。

  纵然落在大修行者和一些天定异数身上,威能大打折扣,却也足以让涂山老祖感觉到这位大雍忠良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赤忱。

  他有私心。

  而且这份私心——很大!

  这样的人,又岂会因为公冶缙这个朝廷大将被算计而动怒。

  所以涂山老祖沉吟了一瞬,试探着道。

  “敢问君上,何故如此盛怒?”

  韩绍抬眼瞥了他一眼,随后淡淡道。

  “今日之天下乃我人族之天下!”

  “祂龙族不识天时,以我人族为棋子、血食,谋以私利!难道孤不该动怒?”

  一句话!

  如今的天下再乱,也是人族的事情。

  其祂存在但凡敢伸爪子,甚至做那有朝一日重新俯瞰、玩弄人族的春秋大梦,韩绍便有义务和理由剁了祂们的爪子。

  让祂们知道什么才是异族该有的敬畏!

  听闻这话,隐隐觉察到韩绍心思的涂山老祖暗自生惊,最后心中苦笑。

  异族……好像老夫也是——

  不过涂山老祖转眼便将这道念头丢到了一边。

  毕竟韩绍这话里还暗藏了一重意思。

  只要识天时,懂得安分守己,大可高枕无忧。

  而他青丘涂山狐族素来喜好清静,再加上自身实力远非龙族那等庞然大物可比,能够保证族人安宁、种群延续,就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自然没有那么多的复杂心思与野望。

  否则也不会阖族迁离故土,以致于沦落到如今寄人篱下的地步了。

  涂山老祖心中叹息一声,不再胡思乱想。

  转而一切直言相告。

  “此事参与的龙族一方,虽然没有最终露面,但必然跟东海脱不开干系。”

  济水东流,过兖州、青州,便是东海。

  如此近的距离,要说与东海龙族无关,倒是笑话了。

  涂山老祖甚至猜想道。

  “想必那东海龙族是想借助此事,为西海龙族送上一份大礼,再以此为楔子拉拢其祂三海龙族,继而合谋大事……”

  天下龙族归四海。

  东者青,西者白。

  南者赤,北者墨。

  那济水龙君白龙之属,当归西海。

  至于为什么会在东海之邻执掌这四渎之一的济水,涂山老祖却是知晓。

  因为早年间,四海龙族本就亲密无间,彼此不但互为姻亲,甚至所有真龙嫡脉皆共用一姓,几乎不分彼此。

  只可惜两千多年前,某个异数一朝异军突起,打破了这一切。

  也不知道那异数使了什么手段,竟拐带了南海一位女龙君,引得整个龙族四海反目。

  直到现在也几乎老死不相往来。

  而涂山老祖口中的异数,不出意外不是旁人。

  正是曾经开辟了大雍煌煌两千余载江山的那位太祖——姬天元!

  见涂山老祖这一通东扯西扯,竟又扯到了那位大雍太祖身上,韩绍不禁有些凌乱。

  “这么说神都那头赤龙……是头母龙?”

  涂山老祖闻言,先是点头肯定,随后颇为感慨地将这一段过往顺势说出。

  听得韩绍好一阵错愕、震惊。

  不是他关注点有些歪。

  实在是他也是惊讶得很。

  如今的大雍世人皆知,天家姬氏世代传承的皇道龙气跟一头赤龙有关。

  可谁能想到,这其中竟还夹杂着如此曲折离奇的狗血剧情?

  这也难怪济水那头白龙残魂在感应到公冶缙的气息后,不顾数千年的沉睡而一朝苏醒了。

  夺妻之恨,杀身之仇!

  是可忍,孰可忍乎?

  额,反正韩绍觉得,若换了自己,肯定是忍不了。

  只是韩绍再稍稍念头一转,莫名生出几分颇为熟悉的既视感。

  ‘等等——’

  ‘说到这夺妻之恨……’

  韩绍目光幽幽,忽然望向了南海的方向。

  差点忘了,自己也有一个苦主在那儿呢。

  这么一想,韩绍的立场和屁股顿时重新坐回到了大雍太祖的一方。

  真英雄,惜英雄!

  太祖类我!

  韩绍心中正感慨着,却见涂山老祖一脸怪异地看着自己,而后颇为不忿地道。

  “君上倒也不用太过艳羡那姬天元……”

  “毕竟相较于祂龙族敖氏,我青丘涂山女也不差的!”

  岂止是不差!

  他青丘涂山当初可是正儿八经的古帝后族!

  跟涂山氏相比,当年的敖氏又算得个什么东西!

  他族贵女涂山妃璇与那南海女龙君比,纵然修为差了些,可论血脉尊贵、姿容绝色又岂差了那敖氏女?

  然而面对涂山老祖这话,韩绍却是一脸愕然。

  你在说个什么东西?

  老子什么时候艳羡他姬天元了?

  不就是一个头上长角、还能生出鳞片、腰肢……的龙女么?

  老子……会羡慕?

  读懂韩绍眼神的涂山老祖,心中鄙夷。

  若不是顾及彼此的颜面,他真想幻化一方水镜将这厮刚刚的嘴脸映照出来。

  而被这一打岔,涂山老祖原本还打算细细述说那段过往的谈性,顿时消散了大半。

  接着随口将后面的情况跟韩绍交代清楚,便道。

  “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君上若是没有其他事,老夫便先告辞了。”

  九境太乙,可称为君。

  君者,尊也。

  一尊太乙境的九境妖君纵然寄人篱下,想要努力维持彼此的关系,却也有着自己的骄傲。

  不可能真的卑躬屈膝,在韩绍面前曲意逢迎。

  所以对于涂山老祖这般随意的态度,韩绍也没往心里去。

  甚至为了不打击对方日后的‘工作积极性’,韩绍在压下郁闷后,不得不堆出笑脸,感叹道。

  “难怪世人常言,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此次多亏老祖不辞辛苦,就先不说了,孤都记在心里,日后定有厚报。”

  说着,韩绍一脸亲热地道。

  “此外,刚刚老祖一番细说秘闻,更是让孤叹为观止!”

  “日后,若孤这个后辈不知道的事情,还请老祖不吝赐教!”

  面皮不厚实,如何成大事?

  类似涂山老祖这等活了这么久的老不死,早已活成了一部青史!

  单单只是这一点,其价值就已经可以说是不可估量。

  毕竟下棋落子如行军对阵,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在知晓了很多事情的根源后,再看到某些原本看不太懂的落子,便能瞬间明悟。

  而不是像那公冶缙一样,一朝落入局中,甚至直到大龙被屠、几近身死才懵懵懂懂的有所醒悟。

  真到了那一步,又有什么用?

  所以哪怕这一次他最后侥幸不死,也差不多废了。

  若是没有天大的机缘,怕是这辈子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是的,公冶缙最后终究还是没死成。

  尽管涂山老祖在向他伸出援手时,他选择了拒绝,只让涂山老祖带回了曹武这个他看重的后辈。

  但或许是他公冶缙气数未尽,又或者他假持天子节的气运庇佑。

  就在他决意死在这场针对他布下的死局时,突然赶来的几名朝奉宫太乙天君打破了一切。

  在救下了公冶缙和仅剩残兵的同时,顺势将济水龙君残魂、残躯重新镇压、封印。

  而几尊朝奉天君当面,涂山老祖这才熄了将公冶缙强行带回的心思,只随手一抓带回了曹武以及曹武身边的几人聊以交差。

  所以哪怕他嘴上不承认,其实内里还是有些心虚的。

  此刻再看韩绍对自己这般礼遇,更是免不了有些小小的惭愧。

  两相结合之下,涂山老祖赶忙收拾了一番心情。

  “君上客气了,只要君上不嫌老夫年老话多,显得唠叨。”

  “但有闲暇,不妨到老夫的去处坐坐。”

  “届时君上想知道什么,老夫定知无不言!”

  说完,想了想,随后便又补充道。

  “此外,接下来君上若有差遣,也可招呼老夫一声。”

  “老夫虽老朽,但终归没到朽而无用的地步。”

  韩绍等的就是这句话!

  当即一脸正色,断然道。

  “老祖修为已臻人间之巅!怎能以老朽无用之说,而妄自菲薄?”

  见韩绍一副‘你这么说,孤不答应’的表情,涂山老祖扯了扯嘴角,最后道。

  “人间之巅?”

  “这世上除了那三座圣山,谁敢妄言巅峰?”

  儒、释、道那三尊整日窝在山巅的老怪物一日不寂灭、归墟。

  所谓九境太乙,人间绝巅。

  不过是笑谈罢了。

  听听也就得了,至少他不敢认。

  说完这话,涂山老祖挥挥袍袖,终究没有久留。

  不知道为什么,这姓韩的人族后辈虽看起来和善,可每每出现在他面前,涂山老祖都感觉有些不自在。

  就仿佛老狐伴于猛虎身侧。

  一个不留神,就会为其所噬一般。

  不过在临走之前,涂山老祖瞥了一眼被他带回来的曹武,还是道了一句。

  “老夫擅观气、卜筮之术,此子气贯云霄,颇为不凡,如今不过久居樊笼,尚未解脱,故而不显不露。”

  “君上若能费些心思,来日当有大用。”

  这话涂山老祖算是重复说了一次,但还真不是糊弄。

  若不是精通观气、卜筮,他青丘涂山又怎么会选择幽州避难?

  但在说完这话后,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不过此子命主贪狼,君上用时,也当防备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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