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全集) 第146章 老妻临终 介绍新妇

小说:王阳明(全集) 作者:王程强 更新时间:2024-08-18 14:45:55 源网站:顶点小说
  第146章 老妻临终 介绍新妇

  王阳明的夫人诸翠一直有病,进入腊月,她的病重了。

  她想回娘家看看。尽管娘亲张老太太已经于八十一岁那年仙逝了,诸夫人还是想回去,回到余姚泗门乡下的老家,给爹娘上上坟,看看几个兄弟,见见几个娘家侄子,顺便瞧瞧病。绍兴城里有名医,但诸夫人觉得老家的医生更亲切些。上了年纪的人,总喜欢回忆起小时候的光景。在绍兴住久了,总是怀念泗门,怀念娘家门前的那棵香樟树,怀念门前的那座小石桥,怀念小巷里飘荡着的臭豆腐味,怀念亲娘做的莼菜羹味,甚至怀念泗门乡下海风的那股特别味道。这份怀念还不好跟王阳明说。跟着王阳明,夫贵妻荣,自己成了诰命夫人。作为女人,尊贵已经到了顶点。这把年纪,要说稀罕泗门榨菜的那个清爽味,家里有娘家侄子送来的两坛子腌菜,要说稀罕泗门的吃食,伯府里有王阳明弟子们孝敬的江西、湖广、两广、福建、直隶等地的各种风味食物,还有刚刚从海外运来的,过去从没有听说过的生、红薯。说到生,光这名字就让人羡慕,生生,开就会结果。自己年轻时何尝不是一朵骨朵,娇艳欲滴,可是,她这一辈子只开,硬是没有结果。现在也凋零了。这生,不仅吃着香,看着也让人喜欢。有两个仁的,有三个仁的。自己却连一个仁也没有结出来。也许是小时候爹娘起名字起错了,诸翠!诸翠?有谁见过竹子结果的?这些男人,这些文人,嘴里念叨,文章里絮叨,什么松竹梅岁寒三友,他们哪里知道竹子怕冷,南方的竹子青翠,北方的竹子枯黄,自己这个竹竿一样的身子,一辈子怕冷。怕冷的人,不仅怕冷,还怕冷清。越怕冷清越冷清,咋就没有生出来个一男半女?从爹娘身上延续的这根生命线,怕是要断线了。得知夫人想回娘家,王阳明安排儿子媳妇陪诸夫人回了一趟泗门。

  儿媳妇顺道也回了一趟娘家。儿媳妇是余姚横河天香桥人,是四川按察司副使胡东皋的女儿。

  诸夫人从娘家回来,同船带回来一个干姊妹,她叫张纯如,是邻村张秀才张乡医的女儿,二十九岁一直未嫁人。是诸夫人看病时结交的。诸夫人请张纯如来家里,帮助自己做做冬衣,缝缝被。因为诸夫人卧病在床,张纯如和王阳明不时来探望诸夫人,时常碰面。诸夫人第一次把张纯如介绍给王阳明时,王阳明觉得自己有些异样。虽说是自己有些异样,自己异样的根子却在张纯如身上。张纯如个子不高,一张脸白白净净。白净两个字,不能完全表达出来张纯如的气质,准确地说是纯净,是虔诚的那种纯净。是不识男女风情的少女的那种纯真?不,不是纯真,纯真只是未曾雕琢的璞玉,纯真之中,主要成分是纯朴;张纯如的真,是雕琢后的真,像个修行人。怎么,难道她是个道姑?

  张纯如见到王阳明,行了一个万福,口称:“王老爷,村姑张纯如有礼了!”张纯如笑着,脸上只有笑意,没有笑纹。

  躺在病床上的诸夫人笑着纠正道:“不必称老爷。就喊先生吧。”

  张纯如改口道:“先生,张纯如这厢有礼了。”

  王阳明看一眼张纯如,笑着点头说道:“他姨,不必拘礼。”

  张纯如见过礼,问过诸夫人的起居后,出去到别屋忙针线活了。

  王阳明目送张纯如出门,诸夫人注意到王阳明的目光,会心地笑了。

  王阳明意识到了什么,他马上收回目光,关切地问:“夫人,感觉好些了吗?”

  诸夫人笑着说道:“现在感觉好些了。”诸夫人这一笑,让王阳明一下子想起了年轻时调皮的娇夫人。

  王阳明说道:“看来,泗门乡间医生还真比绍兴城里的名医管用。”

  诸夫人淡淡地笑着,缓声说道:“俗话说,老娘土治百病。心病还得心来医。”

  这句话把王阳明逗笑了。王阳明说道:“我教了几年心学,这几年才找到良知这味灵丹妙药。乡医给夫人用的是啥灵丹妙药?”

  诸夫人说道:“说起来心病,以前是……唉,先生知道的!后来有了正宪,正宪娶了媳妇,我不仅当了婆婆,还马上要当奶奶了。诰命夫人要当奶奶了!”诸夫人脸上洋溢着知足的微笑,“以前的心病……也算治好了。这半年来的心病,先生,开没有百日红,绿叶没有万年青,夫妻百年,总要……”

  王阳明伸手握住夫人的手。

  诸夫人缓了缓劲儿,继续说:“奶奶是个百岁神仙,我没有那个福分;婆婆走得早,婆婆的福让我这个不孝媳妇享了。”

  王阳明没有言语,只是手上稍微使些劲,不轻不重地握着夫人的手,试图传递着心中的温柔。

  诸夫人继续说道:“我担心的是先生呀。人老不能没个伴。男人比不得女人,没有女人,就没有家呀!”

  诸夫人脸上浮现出了几丝忧戚。

  王阳明脸色凝重起来。

  诸夫人缓了缓神,继续说道:“先生说乡医医好了我的心病,只说对了一半。其实,张秀才只医好了一半,张纯如医好了另一半。”

  生死谁也难免,修行人大彻大悟,早看透了生死。王阳明可以平静地迎接死亡,可面对亲人的死亡,他却难以潇洒。别说几十年的亲情,就是一件用惯了的老物件,一旦丢失,或者毁坏,也会动情。眼见着夫人这情形,王阳明十分悲戚,他的眼角有些潮湿,声音有些异样,叫了一声:“夫人!”

  诸夫人接着说道:“先生也不问问我这干妹妹的来历?”

  王阳明说道:“夫人,能治好夫人一半心病的人,就是我们王家的恩人。”

  诸夫人脸上又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她轻声说:“先生看我这干妹妹如何?”

  王阳明实话实说道:“像个有修行的道姑。”

  诸夫人开心地笑着,说道:“先生说对了。读书人常念叨,‘尧舜之道,孝悌而已矣’。要这么说,我这妹妹,真是修道人。先生猜猜,二十九岁的大闺女,不出嫁,为什么?”

  王阳明顺着夫人的话意说道:“夫人已经说过了,为了孝敬爹娘。”

  诸夫人像个孩子一样笑着说:“哦,我先说过了。”笑过之后,她的脸上又蒙上了悲伤,“纯如妹妹,是个苦命人。她下面有个妹妹,比她小五岁,打生下来,手脚儿就不能动,瘫痪。纯如妹妹从小就替爹娘照顾妹妹。懂事后,她暗暗发誓,要侍候妹妹到老。到了出嫁年龄,爹娘不忍心耽误纯如一辈子,总是劝她嫁人,逼她出嫁。我这干妹妹是个好人,当着爹娘面,对天地发誓,要侍候妹妹一辈子。爹娘也只好随她性子。好人呀!好人好报,老天爷看她可怜,秋里把她妹妹收走了。好闺女成了老闺女,爹娘发愁。爹娘不想随随便便就把闺女打发了,不想让好闺女做小做妾。赶上我去看病,张医生托我,看看绍兴城里,有没有合适的人家。”一言及此,诸夫人开心地看着王阳明,脸上现出少女的风情,那神情像年轻时两口子做游戏:你猜猜,汗巾在左手心还是在右手心?

  王阳明心里一动,说道:“这么好的闺女,是不能做小做妾。我们帮她看看,找个合适人家。”

  诸夫人调皮地看着王阳明,好像在说:你猜错了!王阳明这次猜错,让诸夫人开心起来。年轻时王阳明总是猜错的时候多,有时候他是故意错的,两口子床头的事,哪有什么对错。

  王阳明过去战场上料事如神,现在弟子满天下,都跟着他学智慧,这样的先生,到现在,还是猜不过我诸夫人。诸夫人这一兴奋,出了一身虚汗,前额上也是汗。王阳明掏出汗巾,俯着身子,轻轻地为夫人拭去前额上的汗。

  诸夫人缓了缓劲,叫道:“伯安!”

  听到夫人叫伯安,王阳明一愣。叫自己伯安,这是夫人年轻时会做的事。她后来一般叫他相公、学士、他爹,甚至跟着人叫官称。这两年有时候称呼老爷,有时候称呼爵爷,有时候称呼先生。男尊女卑了一辈子,虽然没有给男人生下一男半女,临终时她心里想的全是自己男人,死都不怕,却想着身后为男人续上一个老来伴侣。这样的作为,诸夫人自觉已经是女中丈夫!

  听到夫人叫伯安,王阳明明白了夫人的意思,一则是亲切,二则是两口子平等一回。王阳明学着年轻时候,应道:“小翠儿!”年轻的时候这样叫,是戏谑;现在这样叫,声音有些重,眼角有些湿。

  听到老爵爷嘴里一声“小翠儿”,诸夫人一下子像回到了年轻时,她的眼里荡漾着柔情蜜意。一动情,就更加累,诸夫人攒攒劲,说道:“伯安,我,怕是,熬不过,明春了!”

  王阳明攥紧了夫人的手,安慰道:“小翠儿,不说奶奶百岁老神仙,就是岳母老寿星也享年八十一呢。你,放宽心!”王阳明的声音有些颤抖。

  诸夫人待自己缓过来劲,轻声说:“我,问过,纯如了。比照着你的条件,她同意。”

  王阳明劝慰道:“小翠儿,别说丧气话。我……”

  诸夫人自顾自地说道:“我,走后,赶紧,把事办了。不能亏了人家好闺女,热热闹闹,风风光光,明媒正娶。”

  王阳明拭一下眼角,劝慰道:“小翠儿,别……”

  诸夫人没有停下来,继续说道:“这事,办了,我,王家的媳妇,诰命夫人,心病,就彻底,好了。无牵,无挂了!伯安,你,答应我!”

  王阳明的泪已经落下来了,他声音颤抖地劝道:“小翠儿,别胡说。你这才五十出头,比着奶奶,你还是个年轻人呢!”

  诸夫人眼中含着期盼,只是那眼神像就要下山的夕阳。

  王阳明握着诸夫人的小手,诸夫人的小手握着王阳明的大拇指。诸夫人年轻时娇柔现在干枯的小手突然发力,一下子攥紧了王阳明的大拇指,急切地恳求道:“伯安,你,答应我,最后的心愿!”

  王阳明说道:“小翠儿,我答应你。只是让你别胡思乱想。”

  诸夫人开心地笑了,笑得无牵无挂。她闭上眼睛,如释重负地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累了。”说着,她就真的睡了。

  王阳明静静地看着睡着的夫人,任凭泪水横流。

  无情未必真豪杰,无义不是修道人。

  年前,正宪恭恭敬敬地把张纯如送回了泗门乡下。

  诸夫人熬过了嘉靖三年的冬天,吃上了嘉靖四年的汤圆。正月里,诸夫人再次确认了王阳明续娶张纯如的事之后,含笑辞世了。

  第一次见张纯如,王阳明竟然心动了。动心了,尽管是一瞬间的动心。是不是自己的修行功夫不够?是不是自己定力不够?不承认也不行,自己真没有做到时时刻刻心静如水,没有做到像董沄老妻织布的功夫——一针针一线线连绵不断。这几年弟子们一直有人问,圣贤还好色不好?自己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他总是避开问题,教导弟子怎样化解好色,方法无外乎是把一切女人都看作自己的亲人,年长者看作母亲看作姑母看作姨母,年轻的看作姐妹。避开问题,虽然没有欺人自欺,也不能算诚心。其实,《易经》说阴阳,独阳不生,孤阴不长,不管是没有男,还是没有女,都不是一个完整的世界。性,这个问题,还真绕不过去。但是,这个动心,算不算好色?如果算的话,与年轻时候的贪色,还真不一样,是自己老了,还是自己有了修行功夫?两方面的因素都有吧。年轻时,看到心仪的人,会浑身发热,眼里冒火,下丹田像坐在烈火上的一壶滚烫的热水,滚烫得要把水壶盖给冲飞了去;现在,见到张纯如,虽然动心,却浑身清凉,就像中秋夜里,清凉的月色,不知不觉地洒在了自己身上。是月色清凉呢,还是自己身心清凉?两者都有吧。张纯如就像月色一样,这种美,自己只有欣赏,却没有占有的念头。人们往往把女人比作鲜,年轻时看,总想着折一朵,把玩一番,然后夹到书页里,有时候甚至想把一簇树移栽到自己家里;现在看,就像欣赏月色一样,只是欣赏,再也没有了占有的念头。王阳明检讨自己,为什么见了张纯如会动心?自己心里还是清楚的,张纯如的心是清凉的,自己的心也是清凉的,清凉与清凉,步调一致。

  老妻走了,还有弟子,弟子们可以谈心,可以说学问,热热闹闹。可是,家门缺少女人支应,总不方便。自己的事,不好劳驾母亲赵夫人,也不好麻烦儿媳。这样一来,王阳明不免时常想到张纯如。过去,有人把女人和小人归入一类,自己小时候读书,以为古人说的都是对的,也没有认真思考。等到娶了媳妇,才知道,女人除了脚小,心也不算小,就说自己的老妻,在江西丰城遇险的时候,是何等的英勇,丝毫不比男人差;在吉安义军出发的时候,老妻一个女流之辈,竟然屋前屋后堆满了木柴,这是何等的忠烈,这要放到孙忠烈面对朱宸濠的场面上,一定也是个忠烈。等见了张纯如,才知道,一个小女子,不知道读没读过“四书五经”,竟然可以为了侍候妹妹,放弃了自己的终身大事,这是不是尧舜之道?这是不是舍身成仁?还真有些爱慕张纯如。爱慕她的美色?不是!只是爱慕她的娴静,爱慕她的温良,爱慕她的清凉,爱慕她的心性。她的娴静,她的温良,她的清凉,都在她的身上,自然是爱她这个人。张纯如圣洁的面庞时不时浮现在王阳明的眼前。王阳明自责,老妻刚刚过世,尸骨未寒,不能这样。可是总得有个结果,不能悬而未决,如果把张纯如娶过门来,她就成了自己的道友,自己的学友。这也是老妻的遗愿,自己答应过老妻的,并且张纯如自己也愿意。那好,就这样定了,得派人上门求亲,给人家个信。事情可以先定下来,但是不能急着娶进门,这也是对老妻的尊重和纪念,一年之后再办事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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