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全集) 第144章 知府弟子 问学问政

小说:王阳明(全集) 作者:王程强 更新时间:2024-08-18 14:45:55 源网站:顶点小说
  第144章 知府弟子 问学问政

  时隔两天,南大吉再次来到伯府。这次登门,他卸去了绣有云雀图案的官常服,只穿了一件儒士服,头上扎着儒士们常戴的网状儒巾。南大吉由钱德洪引路,来到了沂河苑。

  王阳明在点志亭下,远远看着南大吉兴冲冲地进苑,会心地笑起来。

  见过礼,两个人在石桌边相对而坐,相视而笑,南大吉笑得开心,王阳明笑得舒心。南大吉指着自己刚刚放在石桌上的《传习录》和古本《大学》,说道:“醍醐灌顶!豁然洞开!晚生终于体会到滋味了!”南大吉两眼放光,脸上洋溢着欢笑,整个人往外蒸腾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劲。王阳明看着南大吉的头顶,笑着说道:“智慧穴,开窍了!头顶是不是很清凉?”

  南大吉有些坐不住,说道:“抱歉,先生!”说着他起身离座,退到亭外,对着王阳明再次跪倒,磕了三个头,起身,仰头笑望着天空,张开两臂,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一张灿烂的笑脸笑对着钱德洪、王艮、魏良政、刘文敏、孟源等在场的每个人,笑得钱德洪等人先是莫名其妙,后来诸人也被感染得开心笑了起来。

  王阳明随后问道:“元善,是不是天比往日蓝,河水比往日清,红嘴蓝鹊也比往日叫得动听?”

  南大吉坐回石桌旁,兴奋地点着头。

  十几个弟子都围到了石桌旁。

  王阳明看了看各位弟子,最后看着南大吉,说道:“元善,说说看。”

  南大吉说道:“晚生去年一到绍兴,就接触到了先生的《传习录》。很抱歉,当时只是随意翻了翻,因为心里装着成见,对《传习录》上的新说法,晚生一直心存抵触。一年多来,听了先生几次讲学,晚生心里头经常很矛盾,很纠结。先前的修身方法,很难一下子舍弃,但是又走不通,捋不顺。碰壁多了,有时候就想,病急乱投医,即便是伪学邪说,何妨试一试?因为抱着怀疑态度,此前一直也没有试出个所以然。大前天在这点志亭下,晚生把先生的学说和横渠先生的学说接上了。先生说的良知,原来就是横渠先生说过的纯德性的知。再往前推,晚生又找到了孟子。良知说并非先生凭空杜撰的,是有来历的。与千古圣贤学问接上后,晚生回过头来再看《传习录》,就能顺利接受了。先生说格物是正念头,这简单明白。静坐的功夫,晚生以前有。以前静坐,人虽坐着,心思却坐不下来,心一直在和身外的事物较劲。现在简单了,只用和自己的念头较劲。念头就像客人,不速之客,你来,我不反对,也不欢迎;你来了,没有茶果招待,没有冷脸给你;不冷不热的,客人待不下来;那好,你走,请便,我也不送。如此一来,自然客人就稀了,慢慢客人也不上门了。好像不经意间,一下子就得空了,念头空了,身子也没有了。哈哈哈!这就是,这就是……”

  王艮接嘴道:“心包宇宙,万物一体。”

  南大吉看着王艮说道:“对对!这个时候只剩下一个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孟源接嘴道:“是良知?”说着,大家都看向王阳明。王阳明笑着微微颔首。

  南大吉看到王阳明点头认可,兴奋地说道:“弟子入了门,却没拜师。弟子要拜师,先生。”

  王阳明笑眯眯地说道:“你已经拜过师了。”

  南大吉不解地看着王阳明。弟子们疑惑地看着王阳明。

  王艮一拍手说道:“良知就是良师!是不是?”王艮也看着王阳明。

  王阳明说道:“人人心中有良师。良心,良知,良师。”

  南大吉说道:“心中的良师是身外良师介绍的。”

  王艮说道:“心灯是老师点亮的。应该拜师。”

  南大吉说道:“先生,一定要拜师。否则就是忘恩负义。汝止、德洪,我们选个日子。”

  王阳明说道:“元善,拜师可以拜,最终还是要忘掉老师。心上存着一个老师,就不是良心。心上不仅应该没有恶念头,也应该没有善念头。一有念头就不是清净心。这一点,你已经有了体会。你们也要注意这一点。”王阳明看向其他弟子,然后再对南大吉说道,“元善,灵光一现,良心偶然出现,还不行。要继续做功夫,要做到时时刻刻良心都在。偶然良心闪现,很多人都经历过,只是以前人们不知道罢了,他们以为出现也就出现了,过去也就过去了,雨过地皮干。只有遇到良师,稍加点拨,才知道,哎呀,这就是良心!经过训练,稀客就成了常客,成了熟客。说客人不对,实际上是主人。我们一般人心上的主人,实际上是客人,是鸠占鹊巢,时间长了,客人反客为主。”

  王艮接嘴道:“把主人撵出了家门!”

  王阳明看了一眼王艮,道:“不是撵出了家门,而是关了禁闭,锁起来了。这是奴大欺主。这里说的客人,就是人的意识心;良心才是真正的主人。有良心才能知道是非,才能知道恻隐,才能知道羞恶,才能知道辞让。是非之心,羞恶之心,恻隐之心,辞让之心,人皆有之。知道恻隐是仁,知道羞恶是义,知道辞让是礼,知道是非是智,这就是良知。”

  南大吉笑着点头说:“先生良知学说,上接孔孟,是真正的圣贤学问。想不到,弟子在绍兴遇到了圣贤血脉。”南大吉兴奋得直搓手,他有些抑制不住兴奋,想站起来,但他的目光和王阳明相遇了,见到王阳明清澈的眼神,见到王阳明稳如磐石的身姿,他只好抑制住激动,继续安静地坐着。南大吉兴奋地问道:“先生刚才说要时时刻刻保持一颗良心,敢问先生,这有什么诀窍吗?”

  王阳明看了看南大吉和王艮,笑道:“我们就从元善这个名字说起吧。元,是先天,究竟先天到什么时候?我们这里不讨论。善,自然是无恶。守着这个善,就像抱着刚出生的婴儿,你不能不小心,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小心无大错,自然大吉大利。静坐时你守静,活动时你守正,守什么正?就是正心。怎么正心?说到底是诚意。怎么诚?不欺人不自欺。欺骗别人容易,欺骗自己最难。不欺骗自己,问心无愧,就是善。功夫成熟,忙的时候你心不忙,闲的时候你心不闲。元善、汝止?”

  南大吉笑着说道:“谢谢先生指点。这是做学问。那么做官上,怎么算是良知呢?”

  王阳明笑眯眯的,看着南大吉,沉默着。

  南大吉笑着说道:“先生,今天这个讲坛不仅弟子一对耳朵。”

  王阳明看了看各位弟子,弟子们都眼含期盼。王阳明道:“做学问、做人、做官,说起来是一回事,都是修身。说修身,外人听起来,以为是练武,不如干脆说是修心。还是从《大学》说起吧,起点是诚意,意诚了,诚到什么程度?诚到,白天不怕人,无愧于人,晚上不怕鬼,问心无愧。心头干净,一尘不染,这个时候心头透亮。”王阳明指指半空,“就像灿烂的阳光,但是心头这份光明比阳光柔和,这就是我们平常说的心光。《大学》上叫作明德,我们还可以把它叫作良心。有了良心,刚才元善说过的,自然觉悟到万物一体。万物一体,山河大地都是你的身体,宇宙都是你的身体。那么,张三、李四、王五、马六,哪一个不是你的亲人呢?这就是《大学》上说的亲民。做官,元善,要的就是亲民。一个人有了良心,自然亲民,甚至看到一只鸟也是亲的。”园子里树上的鸟叽叽喳喳地鸣唱着,小河里的金鱼欢快地游荡着,王阳明继续说道,“做官的有了良心,自然亲民。元善,你到任一年多来,就是在用良心做官,横行多年的恶霸石天禄、戴显八,勾结强盗,包庇强盗,没有一颗亲民的心,你也不敢逮捕他们;城中府河,山阴和会稽两个县的界河,多年来,世家大族,争相在河道上建造亭台楼阁,一到雨季,水流不畅,连年泛滥成灾,没有一颗亲民的心,你也不敢得罪权势,硬着手腕,拆除河道上的房屋,疏通了府河。这些,你都毅然决然地做了,这就是良心,这就是良知。以前你没有认真琢磨过。”王阳明看着南大吉,“做官就是做良心。”王阳明看着其他弟子,“做官是修身,是亲民。修身也是做官,汝止,修身是做自己的官,自己的七情六欲要管理好,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这些不良情绪,就是我们自身这个小天地中的恶霸,该逮捕的逮捕,该镇压的镇压。抑强扶弱,要和谐。师伊,你们看,修身是不是做官?”

  魏良政一拍手,欢喜道:“这么说,弟子已经做官多年了!妙哉!”

  魏良器来回搓着手,自言自语道:“不才一个秀才,原来一直在做官。”

  王艮会心地笑着说:“齐家、治国和平天下,都在自己身上了。”

  南大吉默默点着头,嘴里喃喃道:“良心,良知,亲民!明德,亲民,至善!”南大吉问道,“照先生这么说,做官做到亲民就可以了,亲民后的至善又怎么解释呢?”

  王阳明接着说道:“有两个解释,一是亲民做到恰如其分,是至善。从做官来说,你要除恶扬善,这便有个善恶之分。二是从修身境界上来说,是没有善恶的,善念恶念,对修心来说,都是恶;清净心,善恶都没有,才是至善。”

  南大吉倒吸一口气,沉吟了一下问道:“为什么会没有善恶之分呢?”

  有弟子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道:“没有善恶,还叫良知吗?”

  王阳明和弟子们一一对视后,指着园内的几簇广玉兰,说道:“你们看,那一片是广玉兰圃,里面一旦夹杂有别的草,哪怕是兰,我也是要拔掉的。”王阳明再指向远处的竹林,“广玉兰,长在圃里是善,生到竹林里,就成了恶,我也是要拔掉的。一竿竿修竹,青翠挺直,看着养眼。再养眼,再挺拔,再谦虚,再清节,如果长到稻田里,再善良的庄稼人也是要把这连根拔掉的。”王阳明巡视了一遍大家,缓缓说道,“善,恶,是相对的。”

  钱德洪不解地问道:“先生,这样说,做人还好办些,自己分不清善恶,受害的只是自己一个人。可像南府尊,他管理绍兴一府八县,若他不分善恶,岂不是是非不分,万一放跑了恶人,冤枉了好人,岂不成了恶人?”

  王阳明呵呵地笑着,说道:“良知自知。元善,你说。”

  南大吉若有所思,缓缓地、郑重地点点头。

  十天后,南大吉正式拜师成了弟子。拜师仪式结束,南大吉说道:“先生,承您的教诲,这十天工夫,弟子一直在心头琢磨‘亲民’两个字。府衙大堂,弟子改名成了亲民堂。”

  王阳明微微颔首,说道:“名字是个提醒。名正则言顺。”

  南大吉说道:“弟子明白,心里头功夫做到,才是名副其实。名字有了,还没有题写。弟子想烦劳先生题写堂名。还想请先生再做一篇纪文,弟子打算将之刻到大堂暖阁的屏风上。”

  王阳明呵呵地笑着说道:“成人之美,扬人之善,岂能推辞。”

  南大吉哈哈笑着说道:“弟子不仅仅是索取,弟子还要感恩先生,感恩良知学说。卧龙山西岗的稽山书院,荒废多年。弟子和山阴县吴县侯勘察多次,打算近日动工修复,不仅仅修复,还要扩建,准备新建一座明德堂和一座尊经阁。”

  王阳明闻言,眼睛发亮,他一拍太师椅的扶手,道:“这太好了!”

  南大吉豪爽地笑着说道:“这是一项亲民举动。将来在八县读书人中,选拔俊秀,府里资助食宿,一则为朝廷输送人才,二则为八县带动士风,士风纯良,民风自会纯良。这是绍兴府的自利。另外,也为先生讲学提供一个讲堂,让这些外乡求学者有个稳定的听讲场合,这也是绍兴府应该做的。”

  王阳明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呵呵地笑着。良知学说就要有一个正式的发声场合了,而且是官方的。朝廷那些老先生不喜听良知学说,一波波的攻击像呼啸的北风,从北京刮到绍兴。自己守孝期满了,礼部尚书席书以及霍韬、方献夫、黄绾连续举荐,朝廷却没有丝毫起用自己的意思。这不怪他们,他们不了解良知学说。如此一来,自己反倒落得清静,乐得在沂河苑里逍遥自在,扶一扶被风刮倒的青竹,剔一剔侵占广玉兰地盘的杂草,喂一喂沂河里的金鱼,晒一晒春日的暖阳,吹一吹夏日的凉风。这生活还催生了他的诗兴,他写道:

  归去休来归去休,千貂不换一羊裘。

  青山待我常为主,白发从它自满头。

  种果移新事业,茂林修竹旧风流。

  自己这个园丁的事业不仅仅是浇种草,更是教育弟子。只是一切不强求,随遇而安,过去是在自己的园里指点弟子,马上他就可以到绍兴府的书院指点学生了。学良知学说的人多了,良知学说这股风总有一天会刮到北京去。想到这儿,王阳明浑身轻快,对南大吉说道:“好!这是善政!元善,做官虽然离不了严刑峻法,书院却比监狱亲民,它能开发良心,能开启良知。”

  南大吉见王阳明兴奋,便又开言道:“先生,弟子想请您去看看风水,选选地址。不知对此事,先生意下如何?”

  王阳明答道:“元善,良心所在,必是好风水。有良心,有善政,东西南北,无处不是好风水。”

  南大吉止住笑,迟疑着问道:“先生,弟子这两次晋见先生,总是很开心,我们相视而笑,我们会心会意地笑。回去,弟子一个人独处的时候,略一静心,却再也笑不起来了,回想起自己过去做学问、做人、做官,毛病太多。比如,府内有靳二府,弟子上任伊始,靳二府仗着在绍兴年头久,年齿长,很是轻视弟子,有时候存心想看弟子的笑话,有些事揣着明白装糊涂,袖手旁观,甚至故意设置障碍,好在弟子自己最终也能摸清楚,并公正处置。弟子凭着自己的努力,赢得了府衙上上下下的敬重。靳二府对弟子从轻视变成了敬重。可是,弟子明明知道,靳二府改变了态度,弟子明明知道,要亲民,要亲善身边每一个人,知道这个理,可是对靳二府,感情上却很难转变过来。撇开这件事不说,弟子身上别的毛病也不少,却从未听先生提醒过一次。先生是不好意思提醒吗?”靳二府是绍兴府同知靳塘,正德十二年到任。

  王阳明呵呵地笑出了声,说道:“元善,我怎么没提醒你呢?我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你呀!”

  南大吉愣住了,迟疑了一会儿,说道:“您赞扬弟子行善政,何曾提醒过弟子的过失?”

  王阳明反问道:“我不提醒,你怎么能知道自己有过失呢?”

  南大吉疑惑道:“先生是说良知?”

  王阳明说道:“我天天开口闭口,嘴上总挂着‘良知’两字。别忘了,良知自知。”

  南大吉猛然醒悟,哈哈大笑起来。

  南大吉笑罢,王阳明说道:“良心可以灵光闪现,良知也一样。这是理上说。做功夫,要在事上磨炼。理上很多人知道,事上总是很难做到。知行合一,功夫要细密,要熟练,良心稳定下来,良知才能时时起作用。”

  南大吉问道:“先生,过去没有良知学问,身上心上的过失还少些,这些日子,天天琢磨良知,怎么觉得越学越退步呢?自觉越学过失越多。”

  王阳明解答道:“人心就像镜子一样,过去落满灰尘,啥也照不见。现在灰尘越来越少,镜子越来越亮,亮到极致,灰尘是纤毫毕现,再没办法遁形了。古人说,知错是贤人。反过来说呢,不少人一身毛病,却总自我感觉良好。元善,你说你现在是退步还是进步?”

  南大吉笑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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