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四年春。

  三月初八。

  摄政王周献大婚,娶楼侍郎府侄女殷问酒。

  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更为谢百姓为王妃祈福魂安而广设粥棚、药材、平安符等等物件自取。

  春意盎然的三月,连微风都是怡人的温度。

  殷问酒手中最终举的还是她点指的那把扇。

  周献驾马在前,一身大红喜袍。

  今日娶妻,他难得对外松了眉眼,整个人背脊看着再笔挺不过,面上却是轻松懒散好不惬意的喜色。

  做摄政王,杀伐决策,果断而威,自不能如以往那般的嬉闹。

  周献以往装闲散无心装的累,如今装威镇四方也装的累。

  今日这般,才是他最本真的松散姿态。

  苏央同蓝空桑随花轿走着。

  百姓夹道恭贺之声不歇,蓝空桑在这恭贺声忽地开口:“繁杂,不是成过婚了。”

  苏央前后各看一眼这盛大的仪式队伍,憧憬道:“那不一样,上一次是背着我们拜天地,为的是入皇家族谱,提前做召魂。

  但今日,才是正正经经的大婚之日,凤冠霞帔,昭告天下,普天同喜。

  再说了,着喜服嫁给自己所爱之人,按古今庄重仪式,受之祝福,婚书缔结,哪有人不憧憬呢?”

  苏央自己倒是憧憬的,她说完侧头看蓝空桑,明显从她面上读到了费解。

  苏央:“算了,蓝姐姐你非寻常女子,蓝芩今年三岁出头了也不肯给卷柏哥一个正经人父名份的奇女子。”

  蓝空桑:“他憧憬?”

  苏央吃惊道:“蓝姐姐!你是真读不懂还是假读不懂呢?卷柏哥也就是没本事把你压着拜天地了!”

  蓝空桑抬头望前头护道的人一眼,依旧费解:“我们皆无父母……”

  她后话还没说完,苏央便急道:“若要算,难道我姐姐与姐夫有?那人家无父母的难不成都不用成婚啦。”

  蓝空桑:“……”

  苏央:“婚仪呢,是一种仪式,隆重庄重缔结契约的两厢情愿的喜礼。父母不在,拜高堂灵牌,告之泉下;拜天地,生前死后有依处;夫妻对拜,往后不离不弃敬爱余生。”

  从楼府出来时,周献与殷问酒拜了楼礼承与王弗云,还有苏越。

  苏越受了这一礼后,转眼人便不见了,只让溪羽带话殷问酒与崔日,道:愿安稳余生,勿寻。

  “娘!”蓝芩不知从哪个暗卫的马背上跳了下来,冲蓝空桑扑过来。

  蓝空桑抱起这个如卷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再回味方才苏央所说的话,心思有些飘忽。

  “娘!你没与爹像干爹干娘这般成婚吗?”

  蓝芩揪着她的衣襟,声音大的很,“金叔说我爹没本事,他是没钱娶你吗?芩儿有啊,干娘和王奶奶给了芩儿好多好多钱。”

  蓝空桑捂住他聒噪的嘴,稍显柔声道:“闭嘴噢。”

  苏央在一旁憋着笑。

  ……

  摄政王府亦是一片喜红。

  宋念慈带着周祈安在王府门前迎着,一国皇后与太子,足以显出对摄政王王妃的重视。

  花轿压下,宋念慈亲自去接了殷问酒下轿,她低声唤她:“弟妹,总算能占到你便宜了。”

  随即她的手被转交到那熟悉干燥的大掌之中。

  宋念慈道:“今日只做你们嫂嫂,带你们兄长一道祝愿弟弟弟妹,往后余生相敬相爱,夫妻和美。”

  二人道谢。

  周献牵着殷问酒往正厅中去。

  先帝德亏而亡,先后亡故。

  高堂之上,立灵牌两道,一为先皇后赵氏,二为已故恩师卫老将军。

  那人高声唱出:二拜恩师卫卓卫老将军时,殷问酒攥着红绸的手一紧。

  她的身份,只有不公布才是最为稳妥,自然便拜不到卫家先辈去。

  而她这个人向来不随大流,不按常规,所以她要拜苏越,没人觉得有何不对。

  但周献不同。

  他是摄政王,如今与天子无差,言行皆记录于史册,便更要格外注意。

  哪怕周洄作为帝王谋害忠臣满门,构陷污蔑,罪大恶极都不该不拜。

  生恩之重,是不可改之、不可忘之的恩。

  而这一声后,周遭无一声诧异。

  殷问酒心中便知晓了,大概所有人皆知,唯她不知罢了。

  至于舆论,周献必然也有能力将其压下去。哪怕便是记他一道不念生恩,想必他也不会在意。

  这是,他特意为她而设的灵牌。

  殷问酒弯腰跪拜时,两滴热泪砸下,隐入蒲团之中,她双眼水光盈盈亦被隐在扇后。

  “夫妻对拜!”

  “……”

  “礼成!”

  “……”

  王府酒宴好不热闹。

  楼知也与楼还明作为殷问酒的哥哥送她前来,被人接连敬酒不断。

  沈邺与朱婉殊与之同桌,亦难逃。

  朱婉殊笑道:“大喜吉日,便是一醉也无妨,明日告假的由头也好寻的。”

  左右是参加你摄政王喜宴,被人灌醉,周献自也说不得什么去吧。

  沈长乐同大人一道闲的无趣,于是扯了扯朱婉殊的袖子,“娘亲,我找周祈安和蓝芩去玩咯。”

  朱婉殊嘘一声,“大庭广众之下,要唤殿下。”

  沈长乐一捂嘴吧,小模样再可爱不过。

  朱婉殊笑着捏捏她的肉脸,“去吧,不许欺负殿下。”

  沈长乐一溜烟的便跑走了。

  ……

  宋念慈陪着殷问酒在房中闲着。

  周祈安在一旁亦是坐立不安很,殷问酒道:“师娘与你说过什么?”

  周祈安眼睛一亮,忙道:“师娘,祈安想出去寻沈长乐玩。”

  他说罢又看他娘一眼,意思是因我娘在,所以才顾虑着没与师娘直言。

  宋念慈点他一指道:“去吧。”

  周祈安走后,宋念慈看着殷问酒突然笑出了声,“我成婚时,是你在屋子里陪我。如今你成婚,咱俩这位置便换了一换。”

  她说话时,殷问酒手中正拿一块桃酥吃着。

  闻言也是一笑。

  再看宋念慈这些年操劳于周禹而略显憔悴的脸,出声劝道:“念慈,你认为我说的话在理,怎地也一句不听呢?”

  宋念慈道:“又好像哦,我成婚时,你问过我那般喜欢一个人是何感受,我答待你心中有了那人便知。

  如今也是,道理我都懂得,你五哥自伤后的每一天,都是捡来的活日,该要日日快活着珍惜、感恩。

  可……可看着他那般模样,还想为祈安多铺一块砖、多添一片瓦,为君,自要为七弟分担一些,我又……怎能一人好睡。”

  ……

  殷问酒不能再说什么,以往她不懂得心中有何其重视之人能为之付出到如何。

  现下她魂魄齐全,便也懂了、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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