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青砖地面被江月瑶的裙裾碾出细碎苔痕,她垂首盯着自己投在剖面图上的臃肿阴影,耳畔是族老们窸窣的议论。

  “这痴肥丫头莫不是吓傻了?”一个年长的族老看着江月瑶。

  她将掌心掐得更深,生生把笑声憋成呜咽。

  江月瑶咬唇狠狠地心动了,她故作为难地说道:“先夫留给我的是现成的房子,母亲现在分给我一块荒地,总归是要补偿我一些的吧?”

  李家另外两个儿媳妇见状,疯狂嘲讽江月瑶:“哟,这肥婆还真敢要啊!”

  李周氏一听江月瑶这话,气得脸色发白,刚要开口骂人,却被三儿媳金桂香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金桂香在老太耳边低语几句,大意是不如把二哥参军的费用分出一部分来打发江月瑶这个“瘟神”,免得她再在这里闹事。

  李周氏虽然心疼那笔钱,但想想眼下的局面,也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你要什么补偿?”李周氏任由金桂香搀抚,身体颤抖着声音喑哑。

  “我想要先夫李大虎阵亡后官府给的抚恤金。”

  祠堂烛火猛地爆出灯花,李周氏枯枝般的手指几乎戳到江月瑶鼻尖:“贱妇!你竟敢惦记虎子的卖命钱!”

  金桂香搀着老太的手突然发力,指甲掐进她肘窝软肉。

  李周氏吃痛收声,浑浊眼珠转了两转,竟从袖中抖出个褪色荷包:“要拿便拿,就当打发叫花子!”

  江月瑶却不接那荷包,反而斜睨了一眼地上的荷包,干瘪瘪的。

  二十两纹银怎么可能让这个看起来跟小笼包一样大小的荷包干瘪瘪的。

  她知道李周氏直到现在还在挣扎,赶紧让系统调取了李大虎阵亡抚恤金的资料。

  果然,老太太昧了良心,将李大虎的抚恤金全部给了老三家。

  “景和二十三年三月初七,收县衙抚恤银二十两。”江月瑶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悠悠地捡起荷包,当着众人的面拆开,里面却只剩下纹银一两。

  “母亲,大虎的抚恤金明明是二十两,即使你我对半分,我也应该拿到十两银子,您怎么……”

  说罢,江月瑶开始做西施捧心状,配上她有些圆润丰满的身材,滑稽无比。

  “我没钱。”李周氏咬牙不肯松口。

  金桂香见情势不太对劲,也捏着嗓子学江月瑶捧心的模样,圆盘脸硬挤出褶子:“哎哟呦~二嫂,你莫不是以为十两银子能买二百笼肉包子呢?二哥的葬礼可花了不少钱!”

  说着还故意抖了抖腰间赘肉,活像只扑棱的肥鹌鹑。

  “三嫂这褶子能夹死蚊子了。”牛素云冷不丁从人堆里冒出来,手里举着个豁口陶罐,“娘您瞧,去年您说给大虎哥煎药的罐子,怎的罐底还黏着半块银锭呢?”

  陶罐倒扣在青砖上“哐当”一摔,银块骨碌碌滚到族长脚边。

  李周氏假牙“咔嗒”掉进衣领,枯手慌忙去掏的模样活似在抓跳蚤。

  江月瑶突然跺脚哀号:“族长,求您主持公道啊,我家大虎的尸体没有找到,只是立了一个衣冠冢,怎会花费20两银子?母亲无论如何也应该给我十两银子。”

  两百斤身躯原地弹起,震得房梁落下陈年老灰,精准糊了金桂香满脸。

  “贱妇!你爱要不要!”

  李周氏脖颈暴起青筋,抓过荷包就要往炭盆里扔。

  四个崽崽不知何时偷溜出去。

  李家堂屋里,裴三娘用糖块哄着看门黄狗,裴大郎正钻到李周氏床榻之下的小缝里拖出个铁匣。

  裴大郎是识字的,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里面竟是李老爹临终前藏着的真遗嘱!

  这地不就是那个便宜老爹李大虎的吗?

  腹黑大崽崽裴大郎指尖抚过李老爹的遗嘱,邪魅一笑,娘亲想要便宜老爹的田地,身为儿子的他自然是要帮忙的。

  大郎忽将遗嘱塞进中衣夹层,铁匣原样推回床底时,他顺手捎走十几枚铜钱,铜绿在掌心烙出青痕。

  “大哥快些!”裴三娘压着嗓子轻唤,黄狗却冲着西厢房狂吠起来。

  裴二郎从李大马房间里面翻出一袋子桂花糕,嘴里嚼着一块,另一只手牵着四郎。

  “大哥,三妹,我们快些回去了,娘亲一个人在那李氏宗祠孤立无援……”

  说完,四个崽崽们齐齐朝着李氏宗祠赶去。

  裴大郎带着弟妹疾步穿过祠堂前的油菜地,中衣里藏着李老爹的遗嘱。

  方才顺走的十三枚铜钱在袖袋叮咚作响,这是金桂香找借口抢占江月瑶的嫁妆钱。

  裴二郎把最后半块糕塞进四郎嘴里,自己舔着指缝糖霜。

  裴三娘落在最后,将饴糖碎抹在祠堂门槛。

  四郎突然扯住兄长衣角,从虎头帽里掏出个物件。

  羊角弹弓上缠着金丝线,正是李周氏嫁妆盒里失窃的缠丝玛瑙簪改的。

  孩童眼瞳映着远处烛火,天真又森然:“大哥,要打哪扇窗?”

  裴大郎摇头,将遗嘱交到四郎手上,告诉他冲进去如何如何说话。

  小小的奶团子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宗祠里,江月瑶正和李周氏激情互怼。

  “祖父说把十亩水田留给爹爹!”裴四郎举着遗嘱奶声奶气喊,“上面还画着小乌龟呢!”

  金桂香反应迅速突然尖叫着扑向裴二郎,却被牛素云伸脚绊倒。

  那总挨欺负的四儿媳头回挺直腰杆:“三嫂当心,这青砖缝里可掺着赤硝粉,沾身要烂脸的。”

  李周氏见势不妙,抄起枣木杖要抢遗嘱,却被江月瑶二百斤的身躯挡了个严实。

  江月瑶虽裹着二百斤皮肉,却似风中柳絮飘然旋身,肥硕腰肢堪堪擦过祖宗牌位,枣木杖“咔嚓“劈裂了描金香案。

  供着的三牲祭品骨碌碌滚落,羊头正撞在族长膝头,惊得老朽山羊须倒竖。

  满堂哗然中,裴二郎突然从供桌下钻出,举着田契说道:“奶奶床底木匣里还有这个!”

  族老们传阅着盖有族长私印的遗嘱,脸色越来越难看。

  江月瑶忽地跌坐门槛痛哭,浑圆身躯堵死祠堂出路。

  肥肉颤巍巍压住铜门环,哭腔里却藏着银针似的冷笑:“母亲苛待我们孤儿寡母便罢,怎连公爹遗愿都敢欺瞒?”

  话音未落,裴四郎从梁边上用机关弹下一颗松子,正打进李周氏的腰腹处。

  李周氏在满堂指摘中踉跄后退,撞翻了供奉二十年的祖宗牌位。

  “取红契来!”族长气得白须乱颤,“李周氏,你且退下,今日之事,我李家自有公论!李周氏和李大虎的遗孀江月瑶今日起,立下契约书,正式分家!”

  族老们面面相觑,最终点头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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