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灵瑄没发现少女的反应,起身道:“走吧!苏哥哥,我们不是有事要办吗?”

  灵瑄两手叉在腰后,步伐活泼轻盈。

  苏启霄三步一回头,直至乞丐少女消失在视野,才跟上灵瑄脚步,问:“怎么,有这么开心呀?”

  慕容灵瑄认真道:“今天有助人为乐!我可是徐州太守的女儿,父亲常说为官者应当爱民如子,我也觉得!”

  苏启霄和慕容灵瑄这头氛围轻松愉悦。

  而另一头的汤重御则完全相反,白虎侯着急忙慌地召集来虎牙旗兵出府。

  说起苏王今日一早白龙鱼服是为私访,自然不会允许主动请缨的几位侯爷领兵跟着。这可急坏了白虎侯,汤重御昨日才刚见着两年不见的王爷,肩上又负着苏老太师让他安全护王爷返姑苏的责令,哪敢掉以轻心?

  为了兼顾不惹王爷生气,汤重御只能亲自带领暗卫在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虽然说……就凭他这个肥壮如牛的黝黑身躯,完全不引人注目是不可能的。

  徐州城的蜿蜒巷陌里,众人兜兜转转半个时辰,循着曲杳所给的地址,慕容灵瑄闲庭信步带路,最后在一处小桥头的弄堂口停驻。

  “真是……这儿吗?”

  听见苏启霄的疑问声,慕容灵瑄叉着腰,大声道:“不准质疑!肯定没错,徐州城大小路我可是蒙上眼睛都会走!”

  苏启霄见她这么自信,也没辙,“好好好,等下我一个人去,你们就在这里等……”

  他话还没说完,慕容灵瑄就被小桥边一个招摇大旗的算命先生唬住,坐在那儿请大师看手相……

  苏启霄走近一瞬,清冷长眸微眯。

  只见推演五行四柱的算命摊子后,一身黑色长袍看着仙风道骨的半百老者蜷坐其中,然而其人内里又流露出一股从地府滚过一遭的阴鸷幽冥……

  卜卦老者沙哑嗓音问:“姑娘,找老朽想知道算些什么?”

  慕容灵瑄的试探一问把身后的苏启霄逗乐了——

  “大……大师,您收费贵吗?”

  卜卦老者道:“姑娘身后这位公子看着可不是缺钱的主。”

  慕容灵瑄直白道:“既然算命,我想用我自己的钱。”

  卜卦老者道:“老朽规矩,算准不收,算不准才收。”

  慕容灵瑄疑惑道:“大师,您是不是说反了?”

  卜卦老者指圈五行四柱,长声道:“没反,老朽平生从未算错过一卦,姑娘若觉得老朽算错了,定是姑娘说谎。”

  慕容灵瑄好奇道:“那如果人人都说准,老先生您还能赚到钱吗?”

  卜卦老者手抚花白长须,平静反问:“卜卦若是意在钱财,与那些江湖骗子何异?”

  苏启霄身姿斜倚墙壁,在旁听着,只觉得徐州还真是卧虎藏龙,就连这犄角旮旯“算命大师”的话术都与那些行走江湖的神棍不太一样。

  幽草靠近公子,迟疑道:“公子,你不觉得这算命先生很奇怪吗?”

  “看看再说。”苏启霄淡然道。

  只见卜卦老者闭目感风鉴,伸出四指抚上慕容灵瑄手骨,睁目望天,恍若窥视神机道——

  “采福泽宏,四海春风;惜壬午之年,免溺于春风。”

  慕容灵瑄听得一愣一愣的,刚想开口问询释意,卜卦老者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摆手回绝。

  慕容灵瑄没继续问下去,虽一知半解,仍是拿“天机不可泄露”安慰自己。

  至于苏启霄听着这窥探神机才能得知之词,并无太多兴致。在他看来,何谓天命?不过是人控不住命时,强缀于天的借口罢。

  快晌午吃饭了,慕容灵瑄还在卜卦摊子前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取出荷包里的一块银锭,写上父亲兄长等人的生辰八字让老者帮忙算算。

  苏启霄在后面站着,无奈一笑,“到底是谁陪谁啊?”

  苏启霄转头对幽草低声道:“看好灵瑄,别让她乱跑,本王先走了。”

  幽草道:“公子,我陪你。”

  苏启霄摇头道:“无妨,既然是去百姓家中,本王一个人便好。”

  幽草绿眸满是担忧:“可是……公子,你在扬州刚遇过刺!我们在徐州人生地不熟,我绝不能让你一个人走了!”

  苏启霄柔声道:“好了,本王这不安然无恙吗?另外啊,徐州是苏地四州之一、也是本王的封地,以后不许说人生地不熟这种话。”

  “是……”

  幽草昨日进城时,特意审视四周,百姓皆知王侯出行仪仗不可面观,故除了徐州的驻城将士们,确实没人见过公子的长相。

  幽草妥协了,但只答应公子会在弄堂口守着。

  苏启霄笑了笑,孤身入弄堂,走到一半,特意回头叮嘱:“对了,别让灵瑄拿我的八字去老头儿算!”

  ·

  与此同时,徐州主街上。

  得知自家王爷进了弄堂就没出现过,领兵的汤重御急得焦头烂额,一鞭子抽向跟丢了王爷的密探,震怒道:“殿下万金之体,绝不可有失!你们随本侯分头去找,找不到殿下,都提头来见!”

  “喏!”

  汤重御身披重甲,拍马叹息:“殿下呀殿下,您在扬州刚遇过刺,心怎么还能这么大……”

  与此同时。

  街巷小道,一袭白衣清贵俊朗的公子哥穿过弄堂,正蹲在一处农家菜圃里把玩狗尾草。

  恰逢身着粗麻布衣的老媪卖完菜回家。

  老媪和蔼问道:“公子这是……迷路了吗?”

  年轻公子哥急忙起身:“啊,这是您的菜圃吗?我这就走……”

  老媪面带笑意拦下了他,“不妨事,公子是遇到什么难处吗?”

  年轻公子郝颜道:“说来丢人,我今早刚入徐州城游览,才半个时辰就和家仆走失了。”

  老媪笑道:“哎呀,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喱!来,公子,不嫌弃的话进老妇的破屋里坐坐,总好过蹲在这粪肥泼过的菜圃里!”

  年轻公子毫无嫌弃点点头,不去掸净方才沾染污泥的白衣,应老媪之邀进入家中。

  这公子哥自然是苏启霄。

  瓦房里,老媪放下菜篮,去井口打了盆水,一边打湿帕巾帮苏启霄擦干净衣袖,一边劝道:“你这样的大公子啊,在家肯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但在外面呀,坏人多!可得多留个心眼!”

  “婆婆就不怕我是坏人?”

  “你偷菜了?”

  “没。”

  老媪笑道:“蹲菜地又不偷菜,那便不是坏人!”

  苏启霄诧异于老媪的淳朴,不禁嘴角浅扬:“也是。”

  “再说了,我老婆子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老媪说着,沉沉叹了口气,自顾自道,“唯独啊,就怕见不到想见的人……”

  苏启霄安静听着,目光和煦,环视屋内。

  “公子,应该没吃过午饭吧?”老媪忽然问道。

  苏启霄愣了一瞬,说道:“呃,吃过了。”

  “是吗?公子吃过了啊……”

  老媪缓缓念叨着,抚平了自己一身满是补丁的贫寒衣服,慈祥脸庞始终挂着笑意,肉眼可见低落。

  苏启霄很快就注意到了,一时眉目微怔。

  原来老媪搁在桌上的竹篮子里装着布线,菜圃不在采收期时想必靠纺织为生。苏启霄尽管一袭清雅白衣,可这身由苏地尚衣局打造,无论是缂丝工艺还是顶级布料都绝非出自寻常织工之手。老媪既然做纺织行当,怎会不知这套服饰价值不菲?

  人人都言苏地富庶,殊不知富庶只在姑苏。主城之外,家家都与王朝各处无异,家家也都有本难念的经。

  在老媪看来,这位翩然白衣的富家公子哪里是能在这贫寒瓦房用膳的身份?度日都艰难的灶台上,何来佳肴……生怕吃了脏嘴巴。

  苏启霄心头自嘲一笑,看来是自己方才想的少了。他自以为同吃午饭属于叨扰,其实只会空空引起老媪难过。

  苏启霄惭愧挠挠头,卑陬失色道:“不瞒着婆婆了,主要担心婆婆烧我们两人的饭麻烦,其实我没吃过饭……”

  老媪失落的神情立马开心起来,朴实笑道:“诶!只要公子不嫌弃,老婆子我这就下厨!”

  “不嫌弃不嫌弃!我正想尝婆婆的好手艺!”苏启霄目光看到这屋内仅剩下两块风干腊肉,特意谎称道,“对了婆婆,近日家中妻女身体不好,我来徐州是去宝莲寺求签的,住持叮嘱啊要吃斋饭,所以这荤腥……便不沾了。”

  喜开笑颜的老媪听他这么一说,立马沉下脸点点他,拆穿道:“你这伢儿,还挺能编,你要真求签回来,签呢?给我看看!你这般年轻力壮的郎儿,哪有不吃肉的道理!甭想着帮老婆子省,我是快入土的人了,多吃一口不如少吃一口。”

  老媪穿上开了线却十分干净的袖套,继而说:“求签之事呐,心诚则灵……老婆子我以前求过很多很多签,可哪次中过……不说这些了!喏,等婆婆一刻钟,马上就烧好!”

  这家中已许久没来过客人,老媪紧锣密鼓生柴烧火,拿出早早腌制好、原本准备留着过年才吃的腊肉,再加上早起上山采来的新鲜冬笋,老媪傍晚还想着去菜市卖了换些碎钱,现在毫不犹豫拨开了笋皮一一切段,只是想着能让这位年轻公子待会儿吃的饭不与这瓦房一般寒碜。

  炊烟绕屋脊,菜肴出灶齐。

  半个时辰不到,桌上摆满了老媪哪怕过年都不会有的丰盛一餐。

  老媪期待道:“来,公子,尝尝看!”

  苏启霄将两片腊肉蒸笋夹到老媪碗里,诚恳道:“哪有客人先动筷的道理?”

  老媪摆摆手,亲切道:“哎呀,在我老婆子家里没有这么多规矩的!来,等了这么久都饿了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苏启霄吃着饭菜的嘴角不停,不住夸赞味美,老媪笑意欣然,付出能有回报,得公子的一句称赞就是她最大的高兴。

  苏启霄道:“今日多亏了婆婆的招待,这顿饭来日必会报答……”

  老媪摇头道:“我老婆子哪里需要什么报答?有你在能让这寒酸地儿热闹起来,便已经足够了。”

  苏启霄有意道:“如果可以的话,还请婆婆提些要求,我好心安。”

  老媪想了想,笑道:“哎呀,按我老家习俗呐,接风吃汤圆,祝贺团圆,临别要吃面,思念长远。那就请公子离开徐州之前,再来老婆子这儿吃碗面吧!”

  “好!”苏启霄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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