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逼为王,他逼为臣,不逼为奴。”

  “外柔内柔者,人恒辱之。”

  “外刚内刚者,人恒毁之。”

  “外刚内柔者,人恒轻之。”

  “外柔内刚者,人恒敬之。”

  秦王宫府偏远别院之中,屋先生缓缓开口。

  而他面前坐着的,赫然便是秦王府的世子殿下赵篆。

  屋先生为赵篆说课,从来不是讲一些晦涩难懂的道理,而是将一些最为简单实用的做法,掰开了揉碎了喂到赵篆的口中。

  能否当真体会其中意思,这需要经历。但至少先让赵篆尽可能咽下去更多,这才是屋先生想要做的。

  “先生,那柳白....”

  “算是他逼吗?是外柔内刚者吗?”

  赵篆坐在椅子上将方才屋先生所讲的话一字一句记下,疑惑开口。

  若当真如同屋先生所言,那柳白岂不是落了下乘?

  屋先生抬了抬眼皮,淡淡道:“柳白这个人,算他逼为臣,也算自逼为王。”

  赵篆微微一愣,仿佛是在细细思索。

  屋先生也不着急,就这么等着。

  忽然,赵篆灵光一闪道:“先生,您的意思是....其实这个‘他’指的不是人,甚至不是我皇爷爷,也是‘事’!”

  “昌平城大败,是逼着柳白的‘他’,捧日卫的针对,是逼着柳白的‘他’;甚至连我那位还没有在柳白面前露面的八叔的睚眦必报,也是逼着柳白的‘他’!”

  “不是谁逼着柳白走,皇爷爷也没有逼着柳白走。只是这些事情发生了,柳白要处置这些事情,必然要往处置这些事情的道路上走。”

  “故而,算他逼为臣,也算自逼为王!”

  “因为处置事情的道路,始终都是柳白一个人自己选的!”

  听到赵篆的回答,屋先生面露欣慰之色缓缓点了点头。

  这位世子殿下,就如同当年的大皇子一般聪慧。

  虽说内敛之道没有学到,但这一份锋芒毕露的光彩,放在少年人的身上,更是让人无比喜欢。

  “柳白此人,外柔内刚,我虽未见其人,但知晓其行事之风。周遭之人,如沐春风。而其敌手,定然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因为他是个天才。”

  “天才,可以表面上温和笑意,但内心之中,是不愿意妥协的、”

  “即便是王爷,也不可能完全驯服柳白,但若是用得好,此人便是大业的最好助力。”

  这样一番评价,对于一个想要上位的大皇子来说,是极为危险的。

  身为皇族,用人之道无非八个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无论此时此刻是否会掩饰,一旦登上了那九五至尊的位置,势必会如此去做。

  但此刻....

  屋先生居然对于自己极为看好的柳白下出这样的论断,甚至可以说,这是看到了日后反目的局面。

  赵篆微微沉默,没有接话。

  身为王府世子,他自然是明白一些的。

  “先生,为何....我感觉柳白一直在如履薄冰?”

  面对赵篆这样的询问,屋先生那满是因为疾病而折磨疲惫的眼神之中,流露出一瞬的恍惚,缓缓摇了摇头道:“天下何人,不是如履薄冰?”

  “农夫耕种,天灾兵祸,朝堂征税,但凡有些许收成不好,家人便要饿死。”

  “商贾行商,半途匪盗,城中酷吏,但凡盈利不足,便是破产流落。”

  “朝堂重臣,权势倾轧,站错一次队,便是半生攀爬化为乌有,甚至是举家流放,杀头凌迟。”

  “就连你父皇,亦是如履薄冰,与那誉王争斗之凶险,不可为外人道也。”

  说完,屋先生伸出那有些枯槁的右手,‘大逆不道’得揉了揉赵篆的脑袋:“幸亏你乃是秦王殿下独子,否则....世子之争....”

  语气悠长,含义深远:“若非如此,我也不可能教授你。”

  这样一句话,让赵篆有些听不懂。

  为何若是有世子之争,先生不愿意教授?

  “放心吧,柳白是聪明人,应当已经开始举动了。”

  “想要驱虎吞狼,不是拿了一块石头过来便可以的。”

  屋先生笑了笑,语气肯定。

  这样一句话,让赵篆瞬间欣喜!

  屋先生的算计,从来就没有错误过。方才之言,岂不是说....柳白已经开始行动了?

  “先生,我这就派去打探,有了消息立马来告知您!”

  赵篆直接起身,快步朝着门外跑去,那灿烂的笑容,好似是要迎接如同阳光一般美好的事物。

  屋先生看到赵篆这幅模样,也没有阻止,只是笑了笑。

  待到赵篆离开,屋先生就这样静静看着案桌上摆放着的一本书。

  《列国记》。

  “文公于骊姬之乱后,被迫流亡一十九年。途,饥饿难耐,乞食于田野老农。”

  “誓之,若登大位,定不让天下百姓,再受饥之苦。”

  “农讥笑,以土块予之。”

  屋先生喃喃开口,背诵了此文之中一段脍炙人口的史实。

  豪言壮语,换不来人所在意的东西,空手得食,不过是个笑话。

  国君喜鹤,天下纷战,肉食者不低眸。

  但这样的一段流亡经历,却是影响了这位文公登上大位之后的许多政策举措。

  “柳白....莫要让我失望。”

  屋先生摇了摇头。

  ....

  探鹤堂衙之中,阿良看到司空殷的尸体先是吓了一跳,而后听曹莽阐述了事情的过程,皱眉为柳白想法子。

  但....柳白脑海之中所思索的权斗,已经不是阿良能够跟得上的了。

  一连出了几个阴损不入流的计策,柳白都只是轻笑着摇头。

  “朝堂之上的权斗倾轧,阴诡小计,虽是有时有用,但终究是微末小道。”

  “唯有阳谋!”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响起。

  柳白抬眸一看,立马起身,让出自己所坐的位置:“魏公。”

  该有的觉悟还是要有的,这要是在魏春芳面前还端正坐在主位之上,那不是等着吃板栗呢吗?

  魏春芳看都没有看司空殷的尸首一眼,径直走向那南镇抚司公堂房的主位坐下,眸光看向柳白沉声道:“今日朝堂之上,陛下定下文英阁学士章华盛为花鸟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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